一个少年冲向血火战场

75年前，我军解放重庆时，有上万名重庆籍青少年光荣参加人民解放军（仅万州就达4000人）。黔江少年朱元斌是其中之一，他参军时刚满16岁，是在川湘公路上直接参军的，后参加了白马山战役、湘西剿匪、抗美援朝战争。

川湘公路参军

1949年11月15日，一个解放军军官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

1949年初冬，雨水特别多，把人都淋霉了。那天，我正在村头放牛，走过一队人马。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问我：“小鬼，能不能把我们带到郁山镇去？”郁山镇是彭水的一个大镇，唐宋时就以产盐闻名，流经镇旁的河水至今还是咸的。

我看他们带了枪，不敢不答应。原来，这是一支国民党溃军，刚在鄂西吃了败仗，退入川东，准备撤往重庆。当时我并不知道，解放军的入川战役已经打响，守军土崩瓦解。

到郁山镇的路不好走，雨水将公路泡得稀烂，有些地方烂泥巴淹到膝盖，国民党军又是骡马又是炮，个个滚得像泥人。还好，到郁山镇后，他们把我放了。

往回走的路上，迎面又来了一支队伍，我赶紧往树林躲。对方对我喊道：“别怕，我们是解放军！”我不懂啥叫解放军。对方说，解放军就是八路军。我仍不懂。一个高高壮壮背着枪的军官说，八路军就是早年的红军，明白了吗？这下我懂了，听老人们讲，我们川东南曾闹过红，红军是帮穷人打天下的。

军官问：“看你滚一身烂泥，干啥去了？”我说刚带了一支队伍去郁山呢。

军官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一听有些想哭，我半岁时母亲死了，4岁时父亲也死了，我是个孤儿。

“那还回去干啥？不如跟我们一起打到重庆去，愿意吗？”军官说。

我问：“有饭吃吗？”

军官大笑：“有，管饱！”

于是我大声说：“要得！”

他一句话改变了我的命运。就这样，我在川湘公路上参军了，没有入伍登记，没有体检，甚至没发枪。这一天是1949年11月15日，是孟指导员告诉我的。

孟指导员就是那个军官，叫孟志清，东北人。我参加的这支部队，是第四野战军47军141师423团第9连，全连几乎都是东北人，且有不少是朝鲜族。

参加白马山战役

我们这支队伍遇到的第一仗是白马山战役。战斗打响，孟指导员把我交给团后勤股的徐股长，说：“这小鬼是我在路上捡的，你帮忙照看一下。他没受过训，不能上战场！”说罢，孟指导员带着队伍冲上战场，战场上枪炮声响成一片。

徐股长说：“小鬼，我叫你跑你就跑，叫你卧倒就卧倒，明白吗？”又说：“老兵怕机枪，新兵怕大炮。你不要听到炮响就乱跑，懂吗？”

我只晓得点头，其实哪懂。

白马山战役持续了三天，我跟着徐股长往前冲，离一线部队近则四五十米，远则一两百米，炮声之响，枪声之密，骇得我浑身颤抖。可看看徐股长镇定指挥后勤股打扫战场，我有些不好意思。所谓打扫战场，就是收整枪支背包、押解俘虏、牵骡马等。骡马太多了，都是国民党军运枪炮的，枪一响，几百匹骡马满山乱跑，哪里牵得完。更多的是尸体，头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和死人，我脑壳整天都是昏沉沉的。

打到重庆后，423团又在朝天门坐轮船到涪陵休整。在那儿，我正式领到崭新的军装，还有枪，那是一支日本“三八大盖”，装上刺刀，比我人还高。

当时部队思想教育抓得紧，孟指导员给新战士们讲为什么当兵、为什么打仗，我脑壳才一下亮堂了：当兵不光是有饭吃，还要为穷人守天下哩。

湘西剿匪负伤

在涪陵休整没多久，部队便前往湘西剿匪。先从涪陵坐船到湖北洋溪，然后行军八天到大庸（现张家界），再从大庸到桑植。

在桑植，众多匪首利用险要地形割据一方，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但一遇到我军，他们撒腿就跑。开始我们消灭的土匪不多，因为他们混在老乡中间。后来部队广泛发动群众，把土匪孤立起来，仗就好打了。

在湘西茅坝，我们9连把一股土匪包围了。进攻时，我求战心切，冲在最前面。土匪的枪响了，我赶紧卧倒，与土匪对打。“三八大盖”是单发，我稀里哗啦打完一排子弹，因嫌枪身太长，就起身换弹夹，结果挨了一枪，打在腰杆上，血把棉衣浸透了。我倒下时，听见赵副连长在喊我的绰号：“小朱儿负伤了，机枪掩护！”后来就啥也不知道了。那一仗，9连消灭了200多个土匪，赵副连长后路来把我背下了战场。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第47军在湘西剿匪中立下大功，名噪一时的影视剧《乌龙山剿匪记》就是根据47军的剿匪战迹改编的。全军共歼匪近10万人，肃清了数百年匪患。

参战抗美援朝

我从团卫生所养好伤归队时，发现连队战友少了四五十个，心中一紧，以为他们牺牲了。赵副连长说，没牺牲，你还不知道吧，朝鲜那边打起来了，咱们连的战士参战了，孟指导员也去了。

1951年2月，我也随47军大部队去了朝鲜。从长沙乘三天三夜火车到丹东，整训一周后，在一个叫九道沟的地方渡过鸭绿江，然后经新义洲、平壤到达仁川。一路都是昼伏夜行，因为美军飞机太厉害，哪怕是夜行军，也得三五十米设一个防空哨，防空枪一响，大家就得赶紧隐蔽。

我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很大，在湘西剿匪时，连里牺牲几个战士，是桩大事儿；可在朝鲜，牺牲的人真是太多了，我们9连从湘西出来的老兵几乎换完了，赵副连长也牺牲了。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战友叫王大明，头一天还是二班班长，第二天就提升为副连长，第三天便战死了。还有一个战友叫腾明国，牺牲在攻打老秃山的战斗中。

老秃山位于朝鲜驿谷川南，是通往汉城的要塞。攻打老秃山时，我在9连任爆破队长，我带领爆破队炸开铁丝网，全连很快冲上去。敌人个子大，我们不和他们拼肉搏，就用冲锋枪、手榴弹，全歼西北山脊的敌哥伦比亚营第3连。但腾明国的3连11班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连续爆破了六道铁丝网，炸第七道时，炸药包和爆破筒用完了，而这道铁丝网是呈圆筒状铺设的，手榴弹根本炸不开。这时冲锋号响了，腾明国跃身趴在铁丝网上高喊：“从我身上冲！”随即，爆破队其他队员也扑向铁丝网。大部队踩着他们的身体冲上山顶，腾明国的11班全体壮烈牺牲。

我们虽然流了太多鲜血，但敌人也遭到毁灭性打击。423团连续打退敌人16次反攻，毙敌2700多人。

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议签订了。1954年9月，我随47军回国。

编辑/娄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