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给予特定经营者税收优惠,选择性、差异化的财政奖励或者补贴,要素获取、行政事业性收费、政府性基金、社会保险费等方面的优惠,以及其他影响生产经营成本的内容。”随着我国首部关于公平竞争审查的行政法规《公平竞争审查条例》开始实施,以往各地常常比拼的税收优惠、土地出让金返还、财政补贴等吸引企业落地的优惠政策,均被明令禁止。
后招商时代,地方政府靠什么吸引企业,拿什么来“拼”?近日,武汉招商大使、上海江享科技集团董事长聂清平在接受支点记者专访时表示,地方政府要升级招商理念,培育“投行思维”。
近年来,聂清平协助武汉引进了总投资超50亿元的博雷顿管理总部和新能源工程机械整车生产基地,以及总投资超20亿元的声通科技总部、人工智能生态园和智算中心等项目。聂清平还是福建省、江西省、贵州省、广州市、南京市等多个省市的招商和产业顾问。
支点:在《公平竞争审查条例》实施之前,很多地方招商引资都是拼各种“优惠”条件。如何评价过去的这种招商模式?现在为什么特别强调“公平竞争”?
聂清平:过去几十年,我国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要素驱动型模式。这种模式主要依靠廉价劳动力、资源、土地等低成本的要素投入,进而来推动经济增长。所以,过去各地都在搞税收优惠等降低某些企业经营成本的政策,这是发展过程中时代的特定产物。但是,弊端也逐渐显现,比如加大了地方财政压力、损害了市场公平竞争原则,甚至扭曲了资源配置、降低了市场效率等。
时至今日,我国经济已逐步转向高质量发展模式,而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发展新质生产力,科技驱动的创新型企业是关键主体,他们需要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心无旁骛加快技术创新步伐。因此,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发展的必然选择。
支点:《公平竞争审查条例》提出,为维护国家安全发展利益,为促进科学技术进步、增强国家自主创新能力,为实现节约能源、保护环境、救灾救助等社会公共利益,以及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的其他情形,没有对公平竞争影响更小的替代方案,并能够确定合理的实施期限或者终止条件的,可以出台起草相关政策措施。对此您有何解读?
聂清平:这绝对不是说给非公平竞争开了一道口子,而是根据现实情况因地制宜。目前,在某些科学技术方面,我国还存在“卡脖子”问题。比如,工业软件方面的CAD(计算机辅助设计)和CAE(计算机辅助工程)等基础软件,基本被法国达索系统、德国西门子、美国欧特克等国际巨头垄断,而且长达几十年。
这些软件主要用于产品的设计和建模,以及产品的性能分析和优化,在制造业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在复杂产品的设计和验证过程中,手工操作难以胜任,必须依靠专业的软件工具。尽管目前国内已有一些替代软件,但功能和性能还不能完全满足高端市场的需求,导致我国制造业在全球化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所以,这项特殊允许,最终目的也是 为了支持科技创新,而且也限定了合理的实施期限或者终止条件。
支点:无论如何,地方招商引资已进入后招商时代。在没有特殊政策吸引下,地方政府靠什么“筑巢引凤”?
聂清平:如果仅仅因为没有特殊政策而拒绝优化自身经营布局,甚至以此胁迫当地政府给予特殊待遇,这类企业是不可持续的,即便招来了也难以支持当地社会经济建设。
从我接触的企业来看,优秀的企业都有自身的市场竞争力,他们并不太在意税收返还、高管减税、住房补贴等优惠,反而更看重当地有没有股权投资,以及是否有应用场景可以落地。比如,我们去年和今年分别推进的博雷顿和声通科技落地武汉,就是如此。
新能源工程机械龙头企业博雷顿落地武汉经开区,一方面是长江产业集团联合武汉经开区,以及吉利路特斯等新能源汽车龙头企业设立长江车谷基金,向博雷顿投资了3亿元;另一方面,武汉经开区是车谷,产业链比较完善,可以说是互相成就。博雷顿的落地,填补了武汉市乃至湖北省在电动工程机械整车制造领域产业空白的现状。
交互式人工智能领军企业声通科技落地东湖高新区,也是光谷金控旗下创投公司投资了2亿元,且光谷具备人工智能应用场景,是武汉市新一代人工智能产业发展核心集聚区。不仅如此,今年在港股上市的声通科技,还把总部和注册地从上海迁至武汉。
可以看到,地方政府其实已经逐步退出市场经济的管理角色,主要通过国资平台发挥耐心资本作用,通过整合资源发力产业招商,转型成为“投行化”和服务型政府。
支点:作为武汉招商大使,您认为武汉的耐心资本发展得如何?未来还需要在哪些方面突破?
聂清平: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可以先聊聊武汉的科技创新。今年9月,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了《2024年全球创新指数报告》,武汉作为科技创新集群,位居全球第十三位、全国第五位。所以,武汉在科技创新方面很有优势。但是,耐心资本仍然发展不够,导致一些优质企业并没有留在武汉。
武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武汉市政府今年7月发布的《关于推进产业基金高质量发展加快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的实施意见》提出,从降低返投比例、放宽容错免责、延长存续期等方面积极打造耐心资本。比如,容错免责方面,对主投武汉市种子期、初创期阶段的亏损,容忍率可达60%;投资期限方面,母子基金最高存续期可达10年,若存续期满确需延期,经相关决策机构审议通过后可办理延期手续。
不过,仍需注意的是,难的是“最后一公里”。基金和科技创新公司能不能成功匹配,还需要大力发展投行中介,促进双方高效率达成交易。以上海为例,它之所以能成为我国的金融中心,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投行等中介机构发达。
支点:除了“投行化”,您提出地方政府还要向服务型政府转型,这意味着什么?
聂清平:这很好理解,其实就是持续优化营商环境。我认为,营商环境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即人才、氛围、成本。怎样留住人才?就是通过耐心资本大力发展科技创新产业,留住企业就留住了人才;好的营商环境,更多是指对创新失败的容忍程度,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全盘否定;成本更多的是指效率,政府应进一步优化企业办事效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