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厂裁员之后

作者简介：魏鲲鹏，原名魏秋磊，河南周口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南京市作协会员、美术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国房产报》大客户中心策划总监、高校教师，现为《西岗街道志》执行副主编，已在各级刊物发表作品2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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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我搬到了栖霞山半山腰上的一个环境优美的农家小院居住，相对于在家里写作，陌生的环境不会有人打扰，也没有冗繁的应酬，照余华老师的话说“在这儿没人把你当回事儿”。

住在半山，曲径通幽，因为山路既有坡道也有台阶，所以生活中较为依赖的快递很难直接送达。做小学教师的房东女儿告诉我，下山道口的一家建材店可以代收快递，于是我就把联系地址写成了那家店铺的名字“爱李建材”。

经营这家建材店的是一对和我一样高度近视的中年夫妻，为人特别友善，也特别能干。我亲眼见过瘦高个的男店主，将重达百斤的瓷砖一箱一箱地装车。快递到达，刚开始被放在店里，我去取时，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耽误了他们做生意。一个偶然的机会，了解了他们的经历，我打心眼里多了一份敬重。

我有晨跑的习惯，除了雨雪天气，每天早晨6：00都会起床跑步。一天早晨，我比平时早醒了半个小时，不想赖床，就换上跑鞋、短裤和T恤下山晨跑。刚好遇到那对中年夫妻也出来跑步，既是邻里又是跑友，当然更加亲近。晨跑结束时，边走边闲聊，我才知道他们是邻省某著名大学的毕业生，以前在徐庄软件园某知名的视频平台工作。随着互联网寒冬的到来，夫妻俩去年秋天被公司裁员。

刚失业时，他们以为自己拥有过硬的学历以及大厂工作的经验，换一份同样层次的工作还是轻而易举的。这次全球大厂都在纷纷裁员，求职不如人意。他们也不是不想降薪去小公司屈就，但两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在城市里背负了诸如房贷等太多的压力，实在是没办法。

困在家里一筹莫展的时候，二人决定出去走走。时值深秋，听说栖霞山的秋景久负盛名，山上的枫叶大面积变红，还有很多黄叶未落去。红枫和黄叶在怪石嶙峋的山间交相辉映，漫山遍野，层林尽染，这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于是，夫妻二人慕名而来。

游完栖霞山，饱览美景之后，因失业和找工作不顺利而导致的郁闷心情，得到了释怀。下山后，刚好到了午饭时间，饥肠辘辘的二人久居南京，不想把钱花在景区内那些千篇一律的所谓正宗小吃上。而景区周围大部分区域都还在开发，二人索性就驱车导航到了这个临近景区的村子里，发现村中商业街上唯一的饭店是一家面馆。

因为是老街，所以临街的店铺都较为破旧，但勤劳的面馆老板将店内收拾得很干净。二人进来之后，发现店内并没有如一些低端的苍蝇馆子中脏乎乎的不适感。看着墙上贴的菜谱，都是老南京的日常吃食，二人点了一大一小两份皮肚面，请店主斩了半只鸭子、切了一份猪头肉。

等面和菜上来后，他们发现斩好的半只鸭子干干净净地码在白色盘子里，切得薄薄的猪头肉片，用辣油拌好之后，在盘中看上去就很Q弹。尝了一口皮肚面，皮肚软软的，浸满了汤汁，非常入味。可能是爬山累了，也可能是这家小馆的面和菜的确好吃，久未安心吃饭的二人胃口大开，来了一次完美的光盘行动。

饭后二人在街上闲逛，当走到这家建材店门口时，看到门口的柱子上贴了一张转让店铺的A4纸，转让费才两万元。他们有点心动了，就进去了解情况。原来这是一家经营了20多年的老店，门面房属于原商家自有，因为店主年纪大了，孩子们成年后有了自己的工作，住得比较远，也不想让辛苦一辈子的老人再经营这间店铺，所以想连同店里尾货还有原有的客户一起，友情价转让给有缘人。

开车回家的路上，妻子有点动心。家里房子装修时，因为丈夫正在国外出差，都是她一个人忙前忙后跑建材市场弄的，等房子装完后自己也就成了半个专家。她深知五金建材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用到的，建议丈夫不如盘下这家店，自己做老板，也不用待价而沽再找工作了。

从大厂的高级白领到经营五金建材门店，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丈夫多少有点尴尬。妻子提起家里装修的事，他想起那段时间正赶上视频平台的一个项目在东南亚落地，自己连续四个月泡在项目上，直到服务器稳定运营才回国。回来时看到已经装修好的房子和消瘦的妻子，他十分心疼。每每想起来，总感觉亏欠妻子什么。既然互联网行业找工作不易，与其去一些公司和比自己年龄小一轮甚至更多的年轻人抢饭碗，不如趁自己还年轻做点什么。他曾在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说到临街的商铺中，唯有几乎看不到任何流量的五金建材店一旦开起来就屹立不倒，据说一年至少也能赚到20万元的利润。

夫妻一拍即合，当即调转车头，回到这条老街上，进店询问尾货货值，也就三万多元。夫妻听后未加多想，也未重新做核算，当即与这家店主进行了店铺的转让交割。签完合同，第二天去工商局办完营业执照的法人变更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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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接手后，店内的陈设没做任何的变动，只是将门店的招牌变成了“爱李建材”，因为妻子姓李，而南方口音L和N时常不分，所以人们念起来就变成了“爱你（李）建材”。丈夫说，这既是给妻子的一份礼物，也能让前来购买建材的客户觉得十分亲切。至于心理落差，以后慢慢适应吧。

店铺正式开业，他们才发现经营一间建材店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得多。二人在短视频平台工作时，丈夫写程序，妻子做UI，妻子装修家里房子时也只是粗略了解了各种材料及其用途。可店里除了那些基础建材，还有好多产品涉及电气专业知识，比如电闸箱。当客户问及三室一厅的家庭装修用多少安培的空气开关，配多少路开关时，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装修工头过来帮他们解了围。原来看似简单的装修建材，需要很多专业知识。好在二人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学习能力都超强，一边卖货，一边从头学习什么是正负电极、照明色温、各种机电的瓦数、万用表的使用，以及家装和工装配多大的电缆电线、怎么配置电闸箱等，就这样一天一天忙得焦头烂额。

夫妻二人全心全意地投入五金建材店的经营中，很快以专业的知识、良好的服务态度，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时间不久，店里积累了很多客户，加上原店主留下来的一些老客户，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年底，店内盘点的时候，利润和他们上班时的工资基本持平。原来在大厂上班时，这些体力活都被嗤之以鼻，但从夫妻二人经营这间店铺学习专业知识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敢轻视。大半年过去了，他们不仅获得了丰厚利润，也早已走出被大厂裁员的阴影。

我想起前一段时间网上关于“孔乙己长衫”的讨论，在这美丽的栖霞山脚下，做五金建材生意的这对中年夫妻，不正是自我反省的一批人吗？他们不顾世俗的偏见，奋力脱下虚荣的“长衫”，平等看待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不但下得了“高台”，而且正在脚踏实地地攀登新的人生高度。

自此以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会请他们喝茶，将书友们送来的茶叶与他们分享。取快递时我心里也没了那种芥蒂，有时快递忘记取，他们下班后还会帮我送回来。尽管我不知道新作什么时候写完，也不知会在这里住多久，但与努力和生活抗争的人为邻，自己至少不会做那个迂腐的孔乙己吧。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采采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