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防御到预防:一九一四年的“梦游者”

2024-11-12 00:00郭晓蕾
读书 2024年11期

一九一四年七月,“一战”开始了,“美丽年代”(Bel le Époque)结束了。二0一二年,著名史家克里斯托弗·克拉克(Chr i s topherClark) 出版了《梦游者:1914 年, 欧洲如何走向“一战”》(TheSleepwalkers : How Europe Went to War in 1914 ,中译本于二0一四年出版);在纪念“一战”百年的文山书海中,该书甫一面世,就引起了业内外高度关注。十年过去,当我们试图理解当下世界时,这部书中的若干话题显得更具启发性,我在这里讨论其中两个话题。

一、枪声为何响起

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和夫人在萨拉热窝遇刺身亡。《梦游者》先以两部六章的篇幅,对一九一四年“七月危机”之前三十年里欧洲各国国内和彼此间各种力量错综的纠缠与博弈,进行了详细梳理。一九0八年,奥匈正式兼并波斯尼亚- 黑塞哥维那,由此引致了一系列欧洲的国际关系危机,其中,奥匈和塞尔维亚(一八七八年从奥斯曼治下正式独立)关系的恶化构成了萨拉热窝事件发生的具体语境:塞尔维亚认为,奥匈兼并有大量塞族人聚居的波黑,是对塞国的侮辱,并对塞国构成了直接的地缘威胁。

关于塞尔维亚的“黑手会”(Black Hand)刺杀斐迪南的原因,克拉克说,一个流行颇广的误会是,费迪南敌视奥匈境内的塞族人,并对塞国态度强硬;而事实是,斐迪南对波黑各民族的态度一向比较温和,相应地,他对匈牙利政府奉行的马扎尔人至上(严重歧视、排斥克罗地亚、罗马尼亚等民族)的人事和文化政策相当反感。斐迪南当初就反对兼并波黑,一九0八年十月,当塞方就兼并一事做出激烈反应时,他便告诫当时奥匈的外交人员:“如果战火燃起,我们绝不是受益方。”大公认为,战争只会令帝国“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克拉克同时怀疑,波黑大多数民众是否真如人云亦云那般,对斐迪南或帝国充满不可调和的敌意。普林西普(Gavr i lo Pr incip,波斯尼亚的塞族人,黑手会成员)射杀斐迪南后,当街民众对他围攻群殴,要不是警察及时介入,他可能当场就被打死了。一八七八年“柏林会议”后,奥匈已事实上统治了波黑;作者强调,至战前,波斯尼亚的工业化、人均收入和受教育水平都已领先于塞尔维亚的中心城市,而这与维也纳对波斯尼亚的政策直接相关。

事实上,普林西普自己的供述已清楚说明了行刺动机:斐迪南将通过改革,“阻止我们实现统一”。普林西普所说的“统一”是指将包括奥匈治下的波黑、伏伊伏丁那等在内的,有塞族人居住的地区都纳入塞尔维亚,成立一个大塞尔维亚国,黑手会的正式名称就是“不统一,毋宁死”。斐迪南生前一直倾向削弱匈牙利对帝国东部的领导权,他曾提出成立一个以克罗地亚人为主导的南斯拉夫实体,从而将奥匈改为三元(维也纳、布达佩斯、萨格勒布)的国家—这令老皇帝很恼火;至一九一四年,斐迪南甚至开始构想由十五个成员国组成的“大奥地利合众国”,每个成员国内都有斯拉夫民族。

“大塞尔维亚主义”的根本诉求是通过“解放”奥匈和奥斯曼治下的所有南斯拉夫人,令他们“团结”在塞尔维亚周围,以最终确立塞族人或塞国对南斯拉夫世界的绝对领导权(虽然黑手会的野心可能没这么大)。塞政府对黑手会的态度是复杂的,前者肯定多少事先获知了刺杀计划,否则也不会向维也纳发出预警,并命黑手会召回派往波斯尼亚的成员,塞首相甚至斥责黑手会在进行“叛国”活动,妄图在奥、塞间“制造冲突”。可塞政府到底为何没能阻止这一计划,甚或只是表面反对,实际纵容?对此,至今仍有争论。而可以肯定的是,沙俄一直在支持黑手会(“一战”后,俄方向黑手会提供资金的证据被进一步落实),并煽动奥匈境内塞族人的极端民族情绪。克拉克用相当的史料向读者澄清:将黑手会刺杀斐迪南简单地等同于塞族人追求民族独立的抵抗性行为,是不恰当的,直接导致萨拉热窝枪响的,并非强势政权欺压弱势民族这样一种脸谱化的原因,而是塞族的民族沙文主义诉求。

“一战”前的巴尔干,不仅有大塞尔维亚主义,还有大克罗地亚的观念,不仅传统强国在此角逐,各种新兴的民族性政治力量也在寻求壮大。多民族国家和单一民族国家都有良性运转的现实可能性;某一建政诉求或现有政治力量的壮大诉求是否正义,并不取决于其是追求多民族还是单一民族,而取决于其是否远离侵略性和霸权意图。传统列强争霸不正义,并不意味着新兴或后发力量的霸权野心和行为就是正义的。后发力量未必都会企图称霸,有无霸权企图与先发或后发没有必然关系。而相较以往,近现代国际关系中的一个基本现象是,寻求霸权扩张的政治力量(无论先发、后发)往往会以民族主义诉求作为借口与修辞—这一事实不仅体现在黑手会的行动和沙俄帝国以斯拉夫民族的名义对巴尔干的介入中,还生动地体现在若干年后的苏台德事件中。

斐迪南遇害虽令奥地利民众震惊,却并未引起“大范围的哀痛”或恐慌,因为大公生前“最杰出”的特点就是在国内各阶层都不太受欢迎。但是,克拉克力陈,无论斐迪南人缘如何,他的遇害都直接导致奥地利国内制衡(对外关系上的)鹰派势力的核心力量涣散了。这一判断是与他关于“一战”责任的结论密切相关的。

二、谁之罪

经过六章铺垫,《梦游者》在第三部分聚焦“七月危机”。塞政府第一时间否认与刺杀事件有瓜葛,沙俄自然为塞背书;法国也警告奥地利要考虑欧洲“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格局,不可“轻举妄动”(克拉克强烈暗示法国在拉偏架)。按作者钩稽,虽然七月初,由于威廉二世任性干预,德国从努力让奥方“冷静下来”,转而纵容奥方向塞施压,但此时的德国仍在小心地避免卷入战争—是为了保住奥匈这个仅剩的盟友,并受了奥方的诱导(后者向德夸大俄法同盟的威胁),且认为俄国只会虚张声势而不会真的出兵保护“小弟”,德国才于七月六日许诺,支持奥匈就塞尔维亚做出的任何决定。

七月二十三日,被斐迪南一手提拔、本倾向鸽派的奥匈联合外交大臣贝希托尔德(Leopold Berchtold)向塞方发出那份著名的“最后通牒”—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Edward Grey)称之为“有史以来,一个国家对他国发出的最可怕的文件”。但克拉克认为该通牒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的相关论述不能说没道理);而同时“可以确定的是”,这份通牒“就是以塞尔维亚可能不会接受为假设而制定的”。塞方接受了十项要求中的八项(同意查封、惩办反奥的刊物、组织和人员等);克拉克再次出人意料地说,这并非证明塞方认罪了,因为塞方回复通牒的措辞维持了其一贯的表态,塞政府与刺杀计划无关。

在后拿破仑体系中缠斗了多年的欧洲列强并非第一次遇到双边冲突急剧升温,几十年里各种冲突都没有扩大为全欧战争;作者认为,这令各大国的决策者习惯性地以为冲突总是可控的。按作者复盘,七月里,协约国和德国都试图遏制危机升级,可自从大公遇刺,包括奥、塞在内的各国决策者又都基于夸大的危机感,开始在封闭性的(不如实、及时向民众通报)频繁交涉中,在对敌方甚至友方的意图不十分确定的情况下,彼此许下“诸多承诺”——“造成一九一四年灾难性结果的”正是这一系列“短期性的”政策调整。这一结论既是在重申“常识”(增加决策过程的透明度是避免战争的必要步骤),也是在重申全书的一个基本观点:“美丽年代”为“一战”提供了条件,但这不意味着“一战”是必然的。

作者回顾,战前多年里欧洲各国普遍在进行防御性军备和“防御性爱国主义”(defensive patriotism)的宣传,即不断塑造假想敌(就这一情况,他重点描摹的是协约国);这些经年的宣传虽会在危机发生时给危机升级提供心理基础,却未必会导致民众普遍的好战倾向。的确,萨拉热窝的枪声并未令奥地利民众立时燃起熊熊的复仇怒火,英、法民众更不会因为这声枪响而认为须保家卫国了。七月二十八日奥匈向塞宣战,之后俄、法、英陆续宣战,作者说,这绝非各国决策者在各自国民的爱国激情或忧患意识的裹挟下被迫做出的决定。

《梦游者》“前言”指出,历史学者尤应警惕“历史宿命论”或曰“因果思维的假象”,即将决策者视为远超出他们控制范围的“推动力”的“执行者”。虽自一九0七年英、俄订立“专约”,欧洲已形成两极化的格局,但直至“七月危机”,针对邻居们,各国的意图和政策其实一直缺乏明确性,几乎就每个双边关系,每个政府内都有鹰、鸽之争—在既有广泛的彼此制约,又有随时变化可能的国际关系中,各国决策者都有遏制冲突升级的作为空间。既然如此,这些决策者就须为一个刺杀事件演变成一场世界性混战负责。

然而,作者又说,他们也不想要这样的灾难性结局,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太清楚后果的“梦游者”—对梦游者,我们能追责吗?《梦游者》开篇便申明,该书关注的是“一战”的爆发过程,而非原因。至结尾,作者总结道:“一九一四年战争的爆发过程绝非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那样,最后,我们发现罪魁祸首站在温室里的尸体旁,手里拿着一支冒烟的手枪……战争的爆发是一场悲剧,而非罪行。”

战争的爆发当然是悲剧,但更是罪行,因为那不是天灾。

克拉克的这部《梦游者》与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HermannBroch)于二十世纪出版的小说Die Schlafwandler(The Sleepwalkers )同名,不仅处理的历史期段高度重叠,且分享着一致的“原罪感”:人很难认清现实,更无法预判未来。克拉克提醒人们警惕宿命论,却事实上仍在使用宿命论;只是,他无意让各参战国均享宿命论必然的伦理结果(人不再是责任主体,既然人的行为是被某些无法被人控制的事实决定的)。看似宽恕了所有参战国的总结论,其实就是在为德国脱责(奥匈因战争解体了,凡尔赛会议将德国定为战争的挑起方,即主要责任方),这也是这部《梦游者》吸引了众多关注的最主要原因。

该书大费笔墨回顾战前三十年,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说明,无论是否刻意,英、法、俄多年里直接、间接的动作都在客观上令德国陷入孤立。进入第三部分,作者先将危机升级归因于奥、塞双方都没有解决冲突的诚意,进而将战争的全面爆发事实上归咎于协约国;他特别批评,七月二十三日后,爱德华·格雷“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事态处于危机爆发的边缘”。作者承认德国夸大了自身的危险处境,但他同时认为,直至二十三日前后,德国都没有“佯装涣散,实则暗自四处备战”,若没有俄法连横步步紧逼,俄国又“首先”于七月三十日做出军事“总动员”,德国也不会“首先”向协约国宣战。

可其实,这样的看法并不新鲜。德国自知对“二战”难辞其咎,但关于“一战”,无论战中还是战后,德国人长时间里都认定德国是被迫开战,是在进行“防御性”战争(至少在战争初期),这种看法在魏玛时期是明确的官宣,在第三帝国时更被连篇累牍地渲染。直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弗里茨·费舍尔(Fritz Fischer)出版了《争夺世界权力:德国在“一战”中的目标》等关于“一战”的著述,引发了一场远超学术界的“费舍尔之争”,德国人的以上成见才开始松动。

费舍尔系统研究了第二帝国总理府和外交部的档案后明确指出:对奥方最有影响力的德国明面上调解奥、塞冲突,背地里一直在力促奥方出兵,并阻挠英国的调停;德国并非被迫,而是主动选择了战争,这既是为疏导国内的各种危机,也是其“世界政策”的逻辑结果;根据一九一四年德国首相霍尔韦格(Bethmann Hollweg)在开战后的一份备忘录—“九月计划”,费舍尔认为,德国想通过战争确立霸权。反驳“费舍尔论点”是《梦游者》的主旨之一,虽然作者只蜻蜓点水地提了一下费舍尔。克拉克承认德国有“帝国主义的野心”,但他同时认为,俾斯麦失势后,虽然外交大臣比洛(Bernhardvon Bülow)发表了德国必须“在太阳下宣告存在”的著名演讲,可这并不意味着德国自此从相对内敛的“大陆政策”转向了扩张性的“世界政策”,因为后者并无具体内容,其初衷也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的(加强民族凝聚力,巩固军工业的主导地位等)。

费舍尔的论证并非天衣无缝,但克拉克也明显在回避一位重要证人的证词:“七月危机”的亲历者,德国驻英大使利赫诺夫斯基亲王(Prince von Lichnowsky)一九一六年私自印制的那本著名的“册子”《我的伦敦使命1912—1914》(My mission to London 1912—1914 ,该回忆录于一九一七年在美国出版后,亲王被逐出普鲁士上议院)。“册子”说,贝希托尔德对塞方就通牒的答复“感到满意”;德国政府在明知可能引起多边战争的情况下,鼓励奥进攻塞,并阻挠各国和他本人为遏制冲突升级所做的努力。费舍尔在自己的书中认同了亲王的基本观点。

德国是否处心积虑,伺机挑起混战以成就霸业,仍可讨论。但以下事实是无法否认的:在未受到卢森堡和比利时任何挑衅的情况下,德国入侵了这两国—德国还是确保比利时中立地位相关条约的缔约国。克拉克无限唏嘘道,德国其实对比利时充满了不忍之心。八月二日,德国向比利时发出“最后通牒”,警告其不可将德国“出于自保才出兵进入比利时”视为“敌对行为”。讲到此处,克拉克不禁顿足而叹:德国发出这份通牒简直是犯下了“灾难性的错误”,不仅激起了比利时人过分的爱国热情,更“让协约国的战争被赋予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道德正义感”,德国既已决定破坏比利时的中立性,“或许更好的处理方法(对德国来说)是直接入侵并穿过比利时国境”,再于事后进行相应赔偿……

比起阿加莎笔下以追查凶手为己任的大侦探,以探究“过程”为己任的克拉克似乎更在意从已知的凶手中,区分出谁是“主动蓄意谋杀”(比如黑手会和奥匈),谁是“被动蓄意谋杀”(比如德国),以致令读者怀疑是否应针对德国入侵比利时,创立一项“被动侵略”或“不情愿侵略”的罪名。

克拉克说,直至萨拉热窝枪响,欧洲各国虽整日提防、算计邻居们,但没有哪国在认真考虑“先发制人”的“预防性战争”(preventivewar),即做出在未被直接挑衅的情况下侵略邻国,这种地缘政治上的“自杀式行为”。显然,奥匈选择了“自杀”(塞方接受了通牒的大部分要求,且没有向奥做出军事挑衅),接下来是德国。克拉克回顾,七月三十日,法国政府出于“道德效果和宣传价值要优先于军事风险”的考虑,命令法军不得接近德法边境十公里以内的区域,以免与德军发生冲突。利赫诺夫斯基在“册子”中说,该日,俄国虽做出总动员,但并未攻击奥方,贝希托尔德还在努力与塞方“达成协议”,俄国也保证,只要谈判还在继续,就不会命令任何人进攻德国,但三十一日,德国向俄发出了最后通牒,“这是故意破坏和平解决的可能性”。八月一日,德国向俄宣战。八月二日,德国要求比利时同意德军进入其国境,以迎击还未出兵但即将出兵的法国。

一些史家认为,在当时德国的决策者眼中,俄国的军事实力自日俄战争后已显著恢复,协约集团的军备增长必将令同盟集团陷入军事劣势,所以,若尽早开战,德国还有些胜算。克拉克非常怀疑这种“权衡”真的对德国决策层产生过决定性影响;但他同时认为,至一九一四年六月,由于种种误会,德国高层已普遍相信,俄国对德国有侵略意图,预防性战争的想法已呼之欲出。

无论是何立场,又是否有自相矛盾之处,《梦游者》都在提示读者:防御和预防之间没有鸿沟天堑。“先发制人”将引致的自杀性政治风险,对优势方可能会构成不小的约束力(一国之强国地位的维系,除了物质实力,还非常依赖其在国际社会中的道德形象),但对处于劣势或自认为处于劣势,又具有霸权企图的力量来说,这一风险的约束力未必有多大(这并不是将这些力量的决策者视为其身外“推动力”的提线木偶)—若干年后,第三帝国入侵波兰再次证明了这点。

俾斯麦对扩张殖民地一直没热情,并非出于道德上的顾虑,而是因为在他看来,扩张殖民地对德国来说是不划算的生意。如果决策者们的根本诉求是本国利益(无论经济上,还是政治上)的最大化,那么,他们就会像俾斯麦那样仔细计算行为的各种成本和相关回报,他们走向“自杀”的可能性也就会大大降低。霸权行为的本质从来都是“不计成本的”,即不仅是非理性的(道德层面),更是非理智的,本质上就是反功利的、自戕性的—这也是霸权行为常令旁观者感到迷惑的关键原因。其实,克拉克始终都没有切中许多论敌(认为第二帝国主动选择甚至挑起了战争的学者)的一个逻辑痛点:为极端非理智的行为寻找基于理智计算的动机。事实上,克拉克自己也是从经典的功利主义视角来为德国辩护的:德国选择了“自杀”,定是迫不得已,因为没人会主动自戕。

克拉克在“结语”中质问:“难道我们非得揪出个单独的有罪国家,或根据各国对战争爆发分别负有的责任(respect ive share inresponsibility),来给各国排个名次吗?”在展开战争追责前便预设一个单独的罪魁祸首,很可能有失公允,但这绝不意味着追责是不必要的;同时,战争的追责当然应落实为对各国“分别负有的责任”的研判,而这其中,理应包括对各国在战争爆发中扮演的不同角色的厘定—取消这层研判的必要性,无疑会大大降低挑起战争的政治和道德成本,从而为更多的战争创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