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门被雨水淋湿
当木门被雨水淋湿
灵魂栖居在偏远之所
白云遣来缱绻岚气
两束艾草悬于门楣
木门嘎吱作响
炊烟打开蜃景
黄瓜、豆角绕过青葱竹篱
杉松的针芒暗含夜的露水
自由的云在山峰萦绕
不似园中茶树,咔嚓的修剪声里
凝结甘甜苦涩。一盏孤灯擎向深海
门窗的洞穴悬于
日升月落间
雨声
屏蔽了嘈杂、喧嚣
比夜的黑多一条路
哗哗声中,蜻蜓收拢翅膀
蚯蚓耕耘潮湿的泥土
门缝挪开光斑,许多事
锈蚀而模糊。堂屋传来母亲
忙碌的喟叹,她的手停在
一双缝了一半的布鞋上:布条密集
针线带着汗渍在双膝逡巡
雨声穿过虚掩的门,眸光
跌入那个雨歇的午后……
哦,视觉在遥远的老屋
脱轨,唤醒一种隐藏的愧疚
结痂的疤痕,让我陷入另一种雨境:
时光停驻堂屋的身影,你年轻美丽
我幼小不谙世事,噼啪声
编织、储存的记忆
在仲夏夜又一次叩门
哗哗啦啦,随水泡
奔向寓居的楼层
如果
——给一位隐居深山的友人
如果我们不来,这展翼的亭子
和围拢的格桑花就不会开放
山风的翅膀多大啊
它几乎覆盖了
绿意葱茏的坡谷
如果我们不来,夏日空山的峰峦,
峰峦间飘拂的白岚,这白墙青瓦
披挂苔藓瓦松的老屋,菜园里的
黄瓜、豆角、辣椒、茄子、西红柿,
冈坡上成片的正在开花的板栗树,
就不会被看见
万事万物,因凡俗琐碎的抚摸
显示存在的意义
被时间浸淫的,砖木泥石筑成的
废弃房屋,因为慈悲
被有心人扶起、修葺、装饰……
一条溪涧的流淌不亢不卑
一片茶园的葱翠不紧不慢
一缕炊烟的袅娜不急不徐
看家狗摇曳的影子里,神祇
睁开了双眼
与山岚书
赠我起伏荡漾的围巾于清晨——
峰峦翠青,云朵洁白
飘拂的岚雾,在雨后青山的腰间
盘绕。夏日漫长宛若湛蓝漫游
我无法看清天背后的天
山背后的山
只有银白铁塔突兀耸峙。其上又
缀饰多少风声、云朵与鸟鸣呢?
它把山中物事与遥远的
外界连接
临屏览尘世。低头礼白云
肉身与灵魂奉于山水
枕一条河入睡,与几座山缠绵
足音刻于山岭,身影倾献流逝
上山下山,顺流逆流,走不出一幅
李白、杜牧、李商隐留恋的画卷
足迹凝成座座高峻青峰
穿梭层林、丘冈,涉过溪水浅滩
春夏、晨昏的更迭流转,只因
身在山中,世俗的心氤氲濡染
苍黄翠青、粼粼波光
无绝期……
西园寺与金钗井
去往西坑的路上,每次我都在村口
右拐至一个简陋砖房构建的
供奉祭祀场所,在紧闭的铁栅门
前,和旁边的廊亭里
站一会儿
墙上刻着
关于佛寺和金钗的文字。
隔着栅栏,我用目光礼拜大殿里
低眉敛目的菩萨,又用虔敬点燃意念中的
檀香:白烟在殿堂缭绕,又在香炉停驻
灵魂被抚摸后,又以低浅的姿态
返回。仁慈的菩萨,我没什么祈愿
只有一颗浸血带伤、期待拯救的心
西峨峰耸峙,来龙山逶迤,史书上的坐标
没有变。伏虎河边,抗匪的故事
在口口相传中:脚踏
绣鞋,投井捐躯,手执金钗,拯救百姓
呼风唤雨,滋养生灵……
仲夏返璞。我要写写殿前
横卧经年却不腐烂的原木;写写亭子里
一汪清澈透明、终年不涸的泉水;写写
简陋炉鼎上不断更新、却不见供奉者的
灰烬:虔诚的信仰,朴素的心念
于无声处,涌动力量
芒种
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打乱了泥土上的时令节奏。
没有烈日,收获物已然刈割
雨的降临,契合了田园里
另一茬作物的耕种
没有打伞,亦未戴帽
你弯腰匍匐于禾苗间
细雨宛若牛毛粘在身上、背上
划过弯曲的身躯,沁入泥土
你钟情的茄子、豆角、黄瓜
在田垄间疯狂生长
这些种植了数千年的寻常蔬果
锚定耕种者的日月晨昏、星辰大海
也青睐时新菜蔬的更替。
“雨天种菜,天公浇水”,祖宗的经验
在粗糙宽大的掌中,又一次
得到验证
雾中青峰:葱翠,奔涌,生长
风吹动芦荻紫穗
布谷鸟与野斑鸠此起彼伏
鸣声是土地与季候精准的时钟
把田野、农事、锄锹、茬口往前赶
乌鸫默然,长尾喜鹊聒噪
在田间跳跃,树枝飞翔
合奏一支仲夏农耕曲——
田园、泥土、瓜果、菜蔬,劳作
这些平常、粗糙的事物,轮回中
彰显持久亲和的治愈力
蛙声
常住乡村的客人,有时
热烈,有时焦躁。
池塘听蛙:声音低沉、空灵、澄澈
像伸出水面的青荷,抽一秆
绵长、柔软、幽微的心
夏日炎炎:蛙鸣的大网
覆盖村落、田畈、庄稼……
蛙声与村人
不远不近。也就一把锄头,
一副稻箩,一支铁耙的距离。
赤脚的父亲,荷锄走在田埂,
或者推一辆独轮车去田畈,蛙声在
田边、禾丛停下来,给父亲让一条
通往大田的路……
有时也犟:当母亲的小脚
轻轻从禾草上踩过,五步
也许是十步;跫音之后
轰然响起……
捕捉泥鳅的夏夜:父亲举一支松明火把
我背松柴随后;燃烧的松脂
在火篮呼呼啸叫,父亲手中的铁剪
指向哪片田块,哪片光影曈曈的水田
就熄灭一片蛙声;此时,
缀满星星的夜空,也在
半清半浊的水里
逃脱,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