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人工智能的应用和人工智能本身是两回事,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和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更是两回事。智能文明包含“文明社会的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两个向度,其本质是世界的人化。人类之所以在奔向智能文明的进程中伴随各种烦恼和苦痛,是因为社会还不够智能和文明。文明社会的足够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足够文明化赋予历史唯物主义以更加真实、鲜活和丰富的内涵。在智能文明时代,与其说人工智能将取代人类,不如说人工智能将解放人类。智能文明深度发展,向社会提出了加快构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要求。深刻认识智能文明的本质及其发展趋势,有助于人们坚定共产主义信仰和社会主义信念,增强历史主体意识和主动精神。
[关键词] 人工智能;新质生产力;智能文明;资本主义;共产主义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0.010
[中图分类号] A8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10-0078-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人工智能威胁论’的马克思主义批判研究”(23BKS039)。
作者简介:王水兴(1974—),男,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为一种汇聚性、颠覆性技术,人工智能的大规模应用影响着整个社会的发展。随着人工智能和社会的彼此深度嵌入,智能文明作为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就有了出场的可能,这样一种文明包含文明社会的智能化与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两个向度。能否走向这种文明,不仅取决于人工智能技术本身的成熟程度,还取决于对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方式。就前者而言,西方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人工智能技术领域具有先发优势,如美国OpenAI公司先后发布了ChatGPT和Sora,Figure在此基础上推出了加载OpenAI大模型的机器人Figure 01,谷歌也发布了新的人工智能模型Gemini,相关技术突飞猛进,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人工智能热潮。而中国在人工智能技术方面起步较晚,错过了第一次人工智能发展浪潮,但经过奋起直追,近几年在人工智能研究论文和技术专利方面成绩亮眼,具备了较强的竞争力,如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华为等企业纷纷发布了自己开发的人工智能大模型文心一言、通义、混元、盘古等。但整体而言,中国同美国目前在人工智能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的技术差距。而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日臻完善和主要国家技术差距的缩小,另一问题即人工智能的应用方式将会凸显出来。此问题关乎人工智能的技术发展上限及未来形态。那么,对于智能文明的生成而言,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和社会主义应用何者更优?共产主义要求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而人工智能作为强劲的技术引擎,是否和共产主义有着内在的一致性,能否和共产主义深度嵌合,从而推动其实现?
一、智能文明与共产主义
人工智能是人的本质的外化和对象化,是人的高阶创造能力的物化。随着基于大数据和算法技术的现代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和大规模应用,人类社会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日益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由此,智能化就有了从一种技术形态的社会活动上升为社会整体性的新文明样态的可能性,有必要以统摄性的“智能文明”概念来描摹和刻画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社会发展的全貌。
(一)智能文明的基本内涵
“人工智能是引领这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战略性技术,具有溢出带动性很强的‘头雁’效应。在移动互联网、大数据、超级计算、传感网、脑科学等新理论新技术的驱动下,人工智能加速发展,呈现出深度学习、跨界融合、人机协同、群智开放、自主操控等新特征,正在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等方面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1人工智能是科学技术体系化发展的产物,是社会生产力显著跃升的集中体现。智能文明作为人工智能的发展目标和集中体现,刻画了人工智能等汇聚性技术深度嵌入现实社会全部领域后所呈现出的人工智能与人类历史彼此交融的文明图景。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是一场新的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也正在引发更深度的社会革命。正如亨利·基辛格等所阐明的,“人工智能将能扩展我们对现实的了解。它将改变我们沟通、联系和共享信息的方式,也将改变我们发展的理论和部署的战略”2。
任何技术的发明和应用都伴随着社会关系的建构和治理过程。如果我们把人工智能作为一种颠覆性技术所塑造的新型文明样态称作智能文明,那么其内在地包含着“文明社会的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两个具体的向度。在实践中,二者相互建构,共同塑造着智能文明图景。从生产力维度审视,“文明社会的智能化”表征了智能技术与社会实体融合,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物质生活向智能化演进。其本质是人工智能技术对全部社会物质生活方式的全方位塑造,意味着人工智能技术大规模的普及和应用,以及对人类社会物质生产、政治生产和精神生产的全方位嵌入。从生产关系维度审视,“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体现了智能技术的社会规训进程和智能技术演化的合目的性,意味着人工智能技术不断实现人本化的应用以及智能社会真、善、美的发展趋向。
概言之,“文明是实践的事情,是社会的素质” 3。人工智能是人的实践产物。人在智能社会实践中的主体地位决定了智能文明内在地遵循着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文明发展的一般规律。由此,智能文明作为以汇聚性科学技术为基底的文明形态,其发展促进着人类文明的整体性跃升。智能文明所代表的足够智能和足够文明的发展,意味着人类社会有能力创造足够发达的生产力和足够先进的社会生产关系,以及人们可以共同支配自身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这就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创造着充分的条件。
(二)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的界定
列宁认为:“马克思的全部理论,就是运用最彻底、最完整、最周密、内容最丰富的发展论去考察现代资本主义。自然,他也就要运用这个理论去考察资本主义的即将到来的崩溃和未来共产主义的未来的发展。”4可见,马克思对于共产主义的论述包含着一种朝向未来的指向,且这种未来社会并非虚无缥缈的想象,而是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
就其现实性的一面,1845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强调,“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1。 1847年为批驳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卡·海因岑对共产主义的攻击和污蔑,恩格斯强调:“共产主义作为理论,是无产阶级立场在这种斗争中的理论表现,是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理论概括。”2就其未来性的一面,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就对共产主义高级阶段作出预见:工人的劳动将由机器接手,生产力将极大提高。“……直接从科学中得出的对力学规律和化学规律的分解和应用,使机器能够完成以前工人完成的同样的劳动。”3恩格斯强调,在共产主义社会,每个社会成员将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通过社会化生产,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这种可能性现在第一次出现了,但它确实是出现了。”4由此可见,在约150年前的机器大工业勃兴时代,恩格斯就敏锐地预见到人类社会有能力创造一切社会成员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条件,并且明确指出,这种条件实现的可能性“确实出现了”。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这些预见无疑已经十分逼近我们对智能文明的构想了。
总而言之,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的阐述是建立在对现实社会问题,尤其是阶级斗争问题的关注的基础上的。共产主义不能仅被理解为单纯的信仰问题,它还是有着深刻经济根源和现实需要的问题。在马克思主义视域中,共产主义社会呈现为随着人类社会历史展开的、可以通过人类自觉努力而建构的美好社会。“共产主义作为人类最终理想,它实际上是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在更高层次上的再现。”5共产主义不是单纯的精神活动,而是与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争取自由而全面解放的斗争历史紧密相连的。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的论述不仅勾画出未来社会的蓝图,而且为我们提供了一系列科学的方法,指明了通向未来社会的道路。
(三)智能文明的共产主义意蕴
人类创造技术的历史,同时伴随着治理技术的历史,技术发展及其治理的历史本身就包含在人类文明演进的历史进程中。任何技术都是在特定的、具体的社会生产关系中得到应用和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也不例外。从唯物史观出发,智能文明的兴起及其深度发展,归根到底体现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矛盾的辩证运动,体现为整个社会物质生活方式的不断变革和发展。
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利用机器的方式和机器本身完全是两回事”6。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的应用也是两回事,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和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更是两回事7。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创造的文明可被称作资本主义智能文明,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创造的文明可被称作社会主义智能文明。从根本上讲,它们都是人类创造的智能文明的组成部分。资本主义智能文明归根到底是“资本的文明”在智能时代的呈现,它以更加隐秘的方式实现资本增殖和对劳动人民的剥削与统治,因此它既不足够智能,也不足够文明,并非真正的和最终的智能文明。
生产和消费是一体两面的,没有消费就无法维持生产。当智能化生产创造的财富只在少数人中间被使用(消费)的时候,社会生产是无法实现持续和稳态发展的。因此,只要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存在,资本逻辑占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智能文明就内在地具有历史暂时性和局限性,也就不可能具备足够的智能和文明。当代资本主义所遭遇的政治民主危机、经济社会危机、文化和价值观危机正是这一点的确证1,而其“悖论式发展”和“创造性破坏”则不断为资本主义累积更深度的危机和矛盾。资本和人工智能的“联姻”,一方面以空前的速度和深度压缩着资本主义存在的空间,另一方面为社会主义智能文明创造着日益充分的物质准备。从根本上讲,只有生产力被全社会共同占有并造福全社会,社会生产和社会消费实现有机协同和统一发展,人类社会才能实现稳态和可持续发展。在智能化生产普遍发展的情势下,走向社会主义具有历史和逻辑的必然性。社会主义制度为智能文明发展开辟了广阔的空间,发展社会主义智能文明是智能文明走向新形态的必然选择。在这样的智能文明时代,与其说人工智能取代人类,不如说人工智能将解放人类。
由此可见,“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2,而“‘智能磨’将产生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3。智能文明愈发展,贫富分化、劳资对立的资本主义制度愈难以为继,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性和劳动逻辑的历史合理性愈能得到确证。人类社会从渔猎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演进到信息文明和智能文明的历史表明,实现协同性、交互性和互助性发展是人类社会呈现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4将会成为智能文明时代的鲜明特征,文明社会的足够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足够文明化必将赋予历史唯物主义更加真实、鲜活和丰富的内涵。基于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技术的共享经济、智能经济的深度发展,将会创造出按使用(需要)分配生产生活资料的经济社会发展方式。事实上,智慧社会的实践已经触及共产主义的物质生产方式和精神生产方式。在人工智能的加持下,无产阶级只要不断增强历史主体意识和阶级自觉意识,就能够不断推动人类自由和解放历史深入发展。
总而言之,对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更加契合人工智能技术的自身本性和未来发展,能够导向一种真正的智能文明。这样的文明形态以人工智能技术为现实推力,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价值依归,同马克思恩格斯构想中的共产主义是一体两面的。而智能文明的两重维度——文明社会的智能化与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也正对应着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方面。到此为止,我们对于智能文明的论述还仅停留于抽象层面,下面还需要继续沿着上述两个维度进行具体展开,考察智能文明究竟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带来哪些变化,以进一步揭示智能文明和共产主义的亲和性。
二、文明社会的智能化:智能文明对新质生产力的赋能
在马克思主义文明论视域中,劳动是人的存在和发展方式。人类进行怎样的生产劳动,就会创造怎样的文明形态。人类文明形态表现为人类存在和发展方式。在具体的社会形态中,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占统治地位的人类文明形态。人工智能对全部社会物质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塑造,意味着智能文明日益成为一种占统治地位的人类存在和发展方式。
(一)智能文明与新质生产力的互构
作为一种汇聚性技术,人工智能对整个生产力系统的渗透使“许多人协作,许多力量融合为一个总的力量” 5。人工智能把许多人的智慧熔铸在生产过程中,从而把原先单个人的创造力变成了聚合性生产力。人与人之间的协作关系通过技术系统能催生出比单个人生产力之和更大的新的生产力。这种基于技术创新和生产要素协作而形成的生产力是新质生产力,是塑造智能文明的根本动力。
智能文明不仅能创造新的产业形态和社会发展形态,还为丰富和发展劳动手段、开拓劳动对象提供着充沛的条件。人工智能不仅超越了人的肉体对劳动的束缚,还在绘画、文学、金融、社交、教育、司法、管理等精神生产领域展现出强大能力。“大数据和机器智能可以让我们整体的社会环境乃至文明程度都有质的飞跃。”1在创造智能文明的历史进程中,通过不断增强人类能动性和历史主体性意识,科学驾驭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科技力量,加强全球范围的以共建、共治、共享为价值导向的劳动制度变革,人类完全可以迎来一个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
智能文明的发展、智能机器的应用不仅能为社会创造强大的生产力,还能为整个社会提供绿色、共享和可持续的生产力形态。智能社会的真正实现,意味着人与自然可以形成和谐关系。“物理、数字与生物世界的融合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内容,这样的融合为节约资源、提高资源效率提供了巨大机遇……未来个人、组织和政府不仅有望减少自己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而且还有可能利用技术和智能系统设计来修复并重建我们的自然环境。”2智能技术和可再生能源技术融合发展形成的能源互联网技术的不断成熟和普及应用,将改变传统能源生产和社会分配方式。物联网技术与太阳能技术融合发展将形成智能化可再生能源网络,随着其使用规模的扩大和技术的不断成熟,人类将可能进入免费能源供应时代3。在智能文明高度成熟的时代,获得发达的绿色、共享、可持续的生产力不仅仅是可能的,而是非常现实的。
智能文明时代,任何动摇劳动者主体地位,不能促进整个社会互利共赢发展的生产力形态都是过时的。新质生产力本质是一种全社会共享的生产力,是建构人类美好生活、美好社会的生产力,是具有人文向度的生产力。智能文明离不开这种新质生产力,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也离不开智能文明的演进。“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4智能文明塑造的新质生产力是社会化的生产力,是培育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的生产力。“大数据新生产力正在根本改变着人类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使直接社会化的生产向纵深推进,使借助网络而实现的深度协作普遍化,为人们节省时间和空间,使人们普遍地从烦琐劳动中解放出来,最大限度地实现社会公正,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5质言之,新质生产力与新质态的社会相互促进、相得益彰。
(二)智能文明的发展催生新的财富形态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地球上的物质资源必然越用越少,大量耗费物质资源的传统发展方式显然难以为继。”6停留在工业文明层次理解马克思主义是不够的,智能文明的发展将为人类实现生产、生活资料的充裕和增长提供条件,能够更好印证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论断。
智能革命发生以来,数据资源成为关键生产要素的代表,催生着新的生产要素和财富形态。数据资源的生成逻辑决定了每个社会主体都既是数据资源的生产者,又是数据资源的消费者。只要建立合理的数据资源财富收益机制,每个人都可以共同享有智能社会的发展机遇。财富形态的改变标志着人类创造了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变的可能条件。
马克思在分析科学的生产应用对财富形态的影响时,曾提到:随着机器体系的不断完善,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的地位也会有所变化——“人以生产过程的监督者和调节者的身份同生产过程本身发生关系……不再是生产过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产过程的旁边”。而这样一种智能化的劳动形态带来的结果是,“在这个转变中,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是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总之,是社会个人的发展”1。在泛在数据化、智能化环境中,“共享优于拥有”2将日益成为整个社会的价值共识。在智能化生产力驱动下,物化的财富将极大丰富。人类的财富观念将不可避免地发生革命性变化:物化的财富的权重将持续降低,而人的创造能力、知识、经验、信息资源等非物化财富将逐渐成为主流财富形态。这就会使非物化财富的创造力极大提高,为全社会共享财富和生产要素提供可能条件,从而使人类获得无限的财富增长能力。智能文明时代,人们的需要越向高层次发展,就越表现为非物质的需要。物质生产力的智能化发展和精神财富的极大丰富,使社会按需分配成为可能。
(三)智能文明发展有助于使劳动成为人的本质活动
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私有制条件下的物质生产方式时多次提到,未来社会将“消灭劳动”。其实质是指,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将消灭“雇佣劳动”“异化劳动”及形形色色的令人痛苦的劳动3。也就是说,只有当劳动成为丰富人、发展人、实现人的本质活动的时候,人类历史才真正进入文明时代。“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已经积累起来的劳动只是扩大、丰富和提高工人的生活的一种手段。”4 “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5智能文明时代,人机融合劳动将成为主要劳动形态。智能社会深度发展将迎来劳动的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劳动作为丰富和发展人的个性的需要将在诸多领域涌现出来。
随着智能文明的深度发展,人的劳动将主要集中于智能机器无法替代的创造性的、审美性的、丰富和发展人的本质的活动。大数据、人工智能和物联网技术的融合发展已经催生出人工智能系统应用员、云网智能运维员、数据工程师、机器人协调员等新职业,这些劳动有别于传统劳动,主要依靠信息资源进行。此外,创客(Maker)将会大量涌现。创客式劳动将自身创意的实现作为劳动的目的,是劳动者自觉的、创造性的劳动。随着创客式劳动的丰富和发展,整个社会劳动将逐渐转变为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活动。
1870年马克思在《国际工人协会总委员会关于普法战争的第一篇宣言》中提出:“同那个经济贫困和政治昏聩的旧社会相对立,正在诞生一个新社会。”6在这个新社会,人类只有“同一个统治者——劳动”7。从根本上讲,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加持下,人类完全有可能摆脱一般的谋生性劳动。劳动复归为人的本质活动已经在智能文明时代有了经验性现实,劳资关系的颠覆性变化预示着作为人的本真生命活动的劳动即将到来8。智能文明对新质生产力的赋能归根到底体现为对人的高质量生存和发展方式的赋能,对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的赋能。
三、智能社会的文明化:智能文明对新型社会生产关系的塑造
智能文明所指向的生产力是社会集体的、交互活动形成的生产力,而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不仅无法促进,反而阻碍着这一生产力的形成。因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终将被智能文明舍弃。随着智能文明的展开,共产主义生产关系将逐渐成为社会化大生产持续运行的基础和条件。
(一)智能文明为整个社会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创造条件
“未来几十年,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将同人类社会发展形成历史性交汇,工程科技进步和创新将成为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引擎。”1全球经济不断走向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社会生产关系正酝酿着颠覆性变革。随着智能文明的日益发展,人类社会绝大多数物质资料生产将实现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物质生产力的突飞猛进,零边际成本的信息生产的普及和推广,为未来整个社会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创造着条件。当前智能社会的发展已显示出生产资料社会所有的征兆,最具代表性的是作为全球核心信息资源交互枢纽的互联网的公有化趋势。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这就是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的条件”2。当前,基于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和物联网等新兴信息技术的平台经济、分享经济、数字经济、创客经济、智业经济、人文经济等新经济业态的涌现和发展,体现出共产主义社会“联合”的物质条件。参与新经济业态的社会主体在这个过程中既可实现自身社会价值,又能满足自我的物质或精神需要。基于网络透明、自愿原则的新经济业态的成功运行表明:新技术创造的新质生产力要求改变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关系,要求全社会实现生产和消费的有机统一,要求全社会共同占有和支配生产力,要求尊重劳动者的社会和历史主体地位。
随着智慧社会建设的不断推进、分享经济的飞速发展,人类的分享活动将从消费领域扩展到生产领域,从一般的器物共享扩展到精神财富共享。智业经济、智慧社会的发展必将为“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3的自由人联合体的出现创造现实条件。
(二)智能文明为社会和谐发展创造条件
“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4全球兴起的智慧社区、智慧城市、智慧地球建设能够为人类创造便捷的通信和交往平台。随着全球智慧治理的完善和发展,以及数据鸿沟、信息贫困等问题的消除,人类经济活动、精神活动将全面走向数字化、网络化。高度发达的智能文明将为每一个人提供全方位的信息通信服务以及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机会。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最大的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分离”5。随着全部社会劳动形式的信息化和智能化,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的差别将趋于消失。尤瓦尔·赫拉利甚至预测,在发达的智能时代,随着基因编辑、算法以及大数据等技术的发展,人类将彻底解决饥荒、瘟疫和战争三大威胁人类的难题,人类将不仅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设计自己的身体和延长自己的寿命,还将消除一切残障、贫困和疾病6。这样一来,人对人的剥削就会消失,阶级对立和民族之间的敌对关系也随之消失。“当阶级差别在发展进程中已经消失而全部生产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手里的时候,公共权力就失去政治性质。”7由此,现代阶级对立意义上的国家就不复存在了。但是,“要使国家完全消亡,必须有完全的共产主义”1,没有完全的共产主义,国家就仍然具有存在的条件。社会主义社会是“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2,能够创造使国家走向消亡的条件,而这些条件随着智能文明的发展将会逐渐浮现出来。
智能文明的发展会催生巨型跨国网络企业,信息、互联网技术组织,以及各类国际行为体。就其实际运行的方式来看,它们本质上具有超国家性质,不但能构建全球性的交互联系的平台,而且拥有巨量的数据资源,其所拥有的资源驾驭能力甚至具有为全球社会服务的性质。“信息技术的普及应用,无疑让人切身感受到这一历史事实:越来越多的人,普普通通的人,成为历史的自觉的主人,社会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宏大壮阔场面向前发展。传统的资本主义日益衰落,而社会主义的未来越来越具有经验现实性。”3智能文明内在地要求人类更加主动地实现和谐发展,按照美学原理发展。实现互利、合作、共赢、共享发展,既是时代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建设美好社会、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必由之路。
(三)智能文明为社会生产协调发展创造条件
智能技术驱动的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增长模式将推动全球范围数字鸿沟、发展鸿沟不断弥合,为全社会普惠、绿色、协调、共享发展创造现实条件。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大数据等新兴技术催生着海量数据,使数据获取更为便捷,其强大的数据处理能力将有可能把市场经济中“看不见的手”变成“看得见的手”,使社会资源的配置更加高效协调。“随着网络技术的快速渗透……经济人必然向社会人演化,人们发现只有与他人平等协作才能获得互利共赢的生存空间。”4由此,马克思关于未来社会有计划、有组织的社会生产的设想完全可以成为智能时代人类文明的发展路向。“当社会成为全部生产资料的主人,可以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地利用这些生产资料的时候,社会就消灭了迄今为止的人自己的生产资料对人的奴役。”5
质言之,共产主义的实质在于,不断创造出自由的条件,使人在自然界和人类自身面前摆脱盲目力量的支配。只有到生产力高度发达、社会进入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双重繁盛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才能迎来真正的文明生活。智能社会的深度发展“使社会的每一成员不仅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生产,而且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分配和管理,并通过有计划地经营全部生产,使社会生产力及其成果不断增长,足以保证每个人的一切合理的需要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得到满足”6。
四、结语
智能文明正全面改变着整个人类社会的物质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的智能活动以其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有机统一的方式改造着主观和客观世界,彰显着具有无限可能的创造性力量。像历史上农业文明、工业文明所经历的一样,人类在奔向智能文明的进程中还伴随各种烦恼和苦痛。这是因为,社会还不足够智能和足够文明。随着文明社会的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文明化,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方式必然会不断向更高级形态演进。而这样一个过程呼应着人类迈向共产主义的进程。人类走向共产主义不仅是物质生产方式演进的历史和逻辑的必然结果,也是人类可持续运用和发展科学技术的必然要求。共产主义由理论形态发展到实践形态、由地域实践发展为世界性实践,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我们应不断增强历史自觉和历史主动精神,在应用智能技术的同时切实加强监管和治理,扎实推进文明社会的智能化和智能社会的文明化。
责任编辑 罗雨泽
1《习近平关于网络强国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19页。
2亨利·基辛格、埃里克·施密特、丹尼尔·胡腾洛赫尔:《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胡利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23年,第220页。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7页。
4《列宁专题文集 论马克思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55页。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9页。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2页。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5页。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99页。
5刘建军:《实现共产主义是人类在更高层上回归故乡》,《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6年第7期。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页。
7参见王水兴:《人工智能应用的资本逻辑与劳动逻辑审思——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建构视域》,《哲学动态》2023年第11期。
1参见王水兴、刘勇:《智能生产力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新变化》,《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24年第1期。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2页。
3王水兴:《人工智能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审思》,《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5期。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页。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3—134页。
1吴军:《智能时代:大数据与智能革命重新定义未来》,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300页。
2克劳斯·施瓦布:《第四次工业革命:转型的力量》,李菁译, 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67—68页。
3杰里米·里夫金:《零边际成本社会——一个物联网、合作共赢的新经济时代》,赛迪研究院专家组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82—83页。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28页。
5张建云:《大数据技术体系与当代生产力革命》,《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4期。
6习近平:《论科技自立自强》,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3年,第69页。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6页。
2参见肖峰:《信息文明的哲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07页。
3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3、573页。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页。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5—436页。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7页。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7页。
8参见王水兴:《“软工作”兴起:智能+时代人的本质复归》,《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
1《习近平关于网络强国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29页。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4页。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6页。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0—541页。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6页。
6参见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162页。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页。
1《列宁专题文集 论马克思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6页。
2《列宁专题文集 论马克思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5页。
3张建云:《互联网与人类社会未来》,《兰州学刊》2013年第10期。
4杨培芳:《挽在一起的手 协同互利新经济哲学》,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年,第212页。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0页。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