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边伏着一只貉子
我们发现时它已经死了
那是一只年轻母貉
刚换了浅棕的毛,腹部圆滚滚
粉色小乳房已开始鼓胀
穿过几百米田埂
对面是一片树林
在一棵桦树下我们埋葬了母貉
和它没有诞生的孩子
它们安静地睡在母亲的身体里
保留着初始的洁净和完整
而死亡本身
既不能使它们恐惧
也不能将它们分开
那时候
我们围在一起
等父亲小心剥开
不知他从哪里带回的一个橘子
我们看着他仔细地数过一遍
再一瓣一瓣地
分到我们手里。就这样
我们兄妹四个
将小小金黄的月亮装进身体
又把橘皮放在火炉上
我们那么欢喜。橘子的香甜
装满我们的房子
父亲在的时候
我们还不懂橘子的悲伤
不知道我们的家
是一个六瓣的橘子
很久以前
在乡下场院的麦秸堆上醒来
你突然发现
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坛子里
坛子口很小
从那儿看出去
外面的世界宁静而金黄
父亲牵着马
石磙子一圈一圈吱吜吱吜滚过
整个坛子
都跟着微微颤动
窗外的秋天落着叶子
榆树下
父亲和他继父用锋利的刀头
为灰骟马修蹄子
偶尔,长长的马尾向左或向右
轻轻扫一下
那是一匹被时间和鞭子驯服得
不能再温顺的马了
母亲在割葵花秆
干枯的葵叶沙啦沙啦响
最后一根葵花秆倒下后
黄昏空旷起来
晚霞已消散
灰蓝的天空垂挂在屋檐下
吹了一天的风停了
祖母用谷糠填满我的花布口袋
就着暗淡下来的窗口
她一针一线,将豁口缝补上
一头两百吨的蓝鲸
在西太平洋深海缓缓下沉
日落时分
刚果东部的热带丛林里
一只年老的母象蹒跚着
离开象群
我在亚洲。中国东北
三江平原腹地的电线塔下
捡起碎石土块
掩埋一只鹞鹰
我知道我终将留下什么
我知道泥土为什么
沉默而蓬勃
听一首歌的时间
云已不是原来那朵
打湿脚踝的露水凝成薄霜
有人为新生的白发惆怅
更多人头顶积雪
打马跃入铜镜
风一直吹啊吹
我们只身而来,我们
独自远行
人世依旧蓬勃生动
蝉蜕接满雨水
有人坐过的椅背
已爬满青藤
有声音漫过我
它来自语言的水泽
又或者,酒杯空置
繁花穿梭于四月的雨水
夜晚的屋脊上
酒醉之人击打掌中的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