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剧历史悠久,是湖南省的代表性地方剧种,最开始流行于“长郡十二属”主要包括长沙、湘阴、善化、醴陵、湘乡、湘潭、益阳、宁乡、浏阳、攸县、茶陵、安化等湖南东部十七个县市,之后又在湘北、湘西、湘南、湘中等地区流行,南下广州,北至武汉,西达广西、四川等地。“湘剧”之名,一般认为首次出现在《湖南戏考》的序文中,民间习惯称之为“长沙班子”“大戏班子”或“湘潭班子”。湘剧主要有“高”(高腔)、“低”(低牌子)、“昆”(昆曲)、“乱”(乱弹)等四大声腔,其中高腔和弹腔是湘剧的两大声腔。
湘剧高腔源于弋阳腔。黎建明认为,湘剧高腔既保留了明代弋阳腔“一唱众和”的特点,又受到青阳腔的影响,并在青阳腔“滚调”的基础上创造出“放流”的唱腔形式,行腔吐字长期受到湘东、湘中的语言风格、风俗习惯以及民间音乐的影响,在调式色彩、节奏起伏、唱腔特征、演唱和伴奏等方面,形成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色[1]。
一、弋阳腔与湘剧高腔的曲牌分类及其特点之比较
弋阳腔在音乐上继承了南戏的传统,并且根据自己的地方特点进行创新,这也是弋阳腔与南戏旧调不同之处。在明代,一般将由南戏发展而来的流派或者剧种,通称为“腔”。人们所称的南戏四大声腔,主要表现在突出地方音乐唱腔在戏曲中的独特地位。这对明代戏曲来说,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进步和发展。流沙认为,南戏中各种剧腔除了曲调不同这一特点,在语言声调上也表现出很大差异。正是这种语言声调被人称之为腔。戏曲唱腔旋律和节奏紧密相连的特点使得语言声调成为了唱腔变化的重要原因。尤其像无固定曲谱的民间土戏,演唱者语言的不同,音乐曲调也发生了不同变化。明代南戏后来在南方衍生各种声腔,其基本原因就在于此。[2]
曲牌是高腔(弋阳诸腔)体系的基本结构形态。明代弋阳腔曲牌四百余支,今存二百零八支。据万叶考证,弋阳腔的曲牌音乐来源大致分为八类:唐宋曲词曲牌二十八支,唐宋大曲曲牌七支,北宋诸宫调曲牌十支,宋元南戏曲牌三十六支,民间曲子曲牌十四支,佛曲曲牌十支,与元杂剧、南曲同名曲牌二十五支,不见于南北曲宫调曲牌十八支。[3] 遗存的弋阳腔继承了明代弋阳腔的音乐特点,“向无曲谱,只沿土俗”“一唱众和,善用滚唱”“不托管弦、锣鼓助节”等音乐特征。弋阳腔的音乐曲牌与南戏其他声腔并无差异,都是使用套曲形式,所谓套曲,系由几个不同曲牌组成。南戏中每一套曲所采用的曲牌,可以进行自由选用,从元代杂剧起始,北曲的套曲按着不同宫调而组成固定的套式,影响到元末南戏的套曲,也逐渐有了固定套式。
关于弋阳腔音乐曲牌的分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江西经过了多次不同的唱腔曲牌分类形式。1953年,由江西省戏曲学校王仕仁等老艺人编的《江西弋阳腔曲谱》,是根据生行、旦行、净行的不同加以分类,共计收录曲牌二百零八支,其中出自目连戏的曲牌多达一百余支。1982年,江西省赣剧院作曲家乘舟编的《赣剧弋阳腔曲谱选编》,根据各类曲牌不同的旋律特性、音调、调式色彩特征加以分类。这本油印本在前言中就分类做了如下说明:“依曲牌具有唱词的滚(唱)、帮(腔)、形式相近, 调式特征基本相同,板式结构大体一致。行当的演唱特征相似, 而类与类间的区分主要在于这些音乐特性的不同”为由,把弋阳腔曲牌共分为五类:(1)驻云飞类(2)江儿水类(3)香罗带类(4)新水令类(5)汉腔类。2008年,江西省艺术研究院(现江西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研究员陈汝陶,根据上述两种曲谱资料,编选了《江西弋阳腔曲牌》,并在乘舟先生“五类”分类的基础上,将弋阳腔曲牌分为七个类别:(1)驻云飞类(2)江儿水类(3)步步娇类(4)香罗带类(5)山坡羊类(6)汉腔类(7)杂曲类。
而湘剧高腔作为弋阳腔与青阳腔影响下的声腔剧种,也是曲牌体的音乐,但它有个俗称叫牌子。其曲牌名称也主要是沿用唐宋时期词的曲牌名。曲牌的整体结构是词(唱词或称曲词)、腔(腔句)组合。湘剧的唱词最开始都是长短句,但是为了表演的明白易晓,便在原有的剧本基础上进行创新发展,加上了大段的“滚白”“滚调”,七字句和十字句是唱词的主要形式,最后演变为全剧唱词都用七字句或十字句的形式。湘剧的声腔也很有特点,主要是唱词的末段或尾句由后场帮腔,一人唱,众人和。其伴奏,很久之前都是以打击乐器为主要表现形式,又用锣、鼓、铙钹等乐器,随着腔调按下拍子,重要节拍时用鼓进行演奏,而不用管弦乐。之后经过不断发展,有的增加了笛子和胡琴等乐器,现在的湘剧高腔在伴奏时主要采用管弦乐器。
湘剧高腔的传统曲牌至今保留着二百五十多支,其中绝大多数为南曲,部分为北曲,但多数北曲已南化,即曲调中七声音阶变成五声音阶,部分南曲有北唱,即由五声音阶变成七声或六声。这是南北音乐文化交汇而产生的必然结果。[4] 所有曲牌,除尾声(煞尾)外,都有各不相同的固定牌名。不同牌名或南北曲同一牌名的曲牌,其区别主要在于它们有各不相同的词格和腔格。
湘剧高腔的分类,也经历多次不同的分法。1958年出版的《长沙湘剧高腔曲牌》,把收入的一百零六支曲牌分为“徵调式”“羽调式”“商调式”三大类及“金莲子”“黄莺儿”“步步娇”“山花子”“东瓯令”“集贤宾”“风入松”“驻马听”“北驻马听”“山坡羊”“油葫芦”“汉腔”“四朝元”“锁南枝”“交替调式”十五小类。1982年,由黎建明撰写的《湘剧高腔曲牌剖析》一文,根据现有的二百余支曲牌中特点不一的高腔曲牌腔句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及调式和旋律色彩等因素,分成“黄莺儿”“四朝元”“山坡羊”“汉腔”四大类。1991年出版的《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湖南卷》,将长沙湘剧高腔曲牌分为六大类。其中南曲曲牌有三类:“骤地锦裆”(又称“萃地锦裆”)类,以叙事见长;“四朝元”类,宜抒发忧思、伤感、凄凉等情绪;“红衲袄”类,多表达柔情蜜意、缠绵悱恻的情调。北曲曲牌有两类:“北驻马听”类,善于表现威武雄壮、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汉腔”类,适于发泄愤懑悲壮的情感。“犯腔”类,是各类基本腔的综合(或集曲)。2015年,魏俭主编的《湘剧志》,按照南北曲主体曲牌所采用的音乐素材和所构成的基本腔(一般为曲牌的第一、二两腔,部分曲牌为头腔)的不同,以及基本腔的变化,湘剧高腔主体曲牌分为“萃地锦裆”“四朝元”“红衲袄”“驻马听”“汉腔”和“犯腔”等六大类十七小类。各大类因容纳曲牌数目多少不一,故小类划分也不一致,如只有十余支曲牌的“犯腔”类就无小类之分,而拥有百支以上曲牌的“萃地锦裆”类,就分为“萃地锦裆”“黄莺儿”“金莲子”等九小类。其他四大类都分别分为两小类。六大类中前四类基本为南曲,后两类基本为北曲。六大类曲牌除“犯腔”类外,都分别有着调式旋律各不相同的基本腔。2015年,黎建明在《长沙湘剧高腔分类研究》一书中,提出想要解决高腔难以理解的问题,只能对其进行按腔分类。因为所有的腔句都具有严谨细致的规范特点,想要将不同的腔句进行结合是可以寻找到一些适用规律的。腔句自身的结构特点就是不同的旋律、不同的调式、以及不同的板式与组合形式,然后还根据曲牌不同音乐素材的特点把高腔曲牌分为“四朝元”类、“黄莺儿”类、“山坡羊”类、“汉腔”类、“集曲”类不同的五个类别。
将湘剧高腔曲牌的分类方式和弋阳腔的曲牌分类方式进行比照,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异同。弋阳腔的“驻云飞”类代表性的曲牌有【驻云飞】【黄莺儿】【驻马听】等,“江儿水”类代表性的曲牌有【江儿水】【四朝元】【江头金桂】,“香罗带类”代表性的曲牌有【香罗带】【红衲祆】【皂罗袍】,“山坡羊”类代表性的曲牌有【山坡羊】【桂枝香】【新水令】,“汉腔类”代表性的曲牌有【大汉腔】【小汉腔】【醉太平】【点绛唇】,“杂曲类”代表性的曲牌有【香柳娘】【萃地锦裆】【一藏经】【阎王忏】【梁王忏】。湘剧高腔曲牌的分类与弋阳腔曲牌分类,有些有交叉重合,只不过命名不同。比如,湘剧高腔的“萃地锦裆”类与弋阳腔的“杂曲类”,“四朝元类”或者是与弋阳腔的“江儿水”类,“黄莺儿”类与弋阳腔的“驻云飞”类,都有交叉重合之处。但湘剧高腔中的“红衲袄”类或者是“山坡羊”类,对应的则是弋阳腔的“香罗带”类。
从湘剧高腔的腔句结构看,除“四朝元”大类中“四朝元”小类和“萃地锦裆”大类中“黄莺儿”小类的基本腔为三句头结构外,其他基本腔均为上下句结构。各大类曲牌由于有南北之分,加之其基本腔的调式旋律有别,因此也就形成了各不相同的表现功能。曲牌最多的“萃地锦裆”大类,曲调大多较为平和,故以叙事见长。但其中也有相当部分能抒发哀怨、忧伤情调和表现慌乱、紧张情绪的曲牌,如“山坡羊”和“金莲子”两小类。“四朝元”大类的曲调迂回婉转,以表现忧思、凄凉情感取胜。“红衲袄”大类曲调优雅华丽,适于抒发柔情蜜意、缠绵俳恻的儿女情怀。“驻马听”大类基本保持了北曲高亢、激越的风格特征,善于表现威武雄壮和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概。“汉腔”大类曲调开阔激扬,具有庄严肃穆的磅礴气势,很能表现愤懑、恳切的心情和正气凛然的豪迈气概。“犯腔”类曲牌由于是以三大类南曲基本腔相犯而形成的,其表现功能虽缺乏上述各大类曲牌那样明显的倾向性。然而它却能以调式、调性色彩的强烈对比,深刻表现人物思想感情的多层次的变化发展。
湘剧高腔继承和保持了“其节以鼓,其调喧”“一人启口,数人接腔”“向无曲谱,只沿土俗”“错用乡语”与“改调歌之”等弋阳腔的基本特征。随着时代的推进,群众欣赏习惯的不断更新,湘剧高腔在曲牌结构、套曲运用、曲调唱法、伴奏形式,乃至声腔等各个方面发生了较大程度的变化与发展,从而形成一种剧种特点鲜明和地方色彩浓郁的声腔。[5]
二、湘剧高腔山坡羊类曲牌与弋阳腔香罗带类曲牌音乐特征比较
湘剧高腔的“山坡羊”类曲牌的腔句落音基本为角调式和羽调式。此类曲牌较其他类曲牌发展变化不大,这些曲牌大部分没有改变原曲的基本结构,其主要曲牌有:【庆东园】【集贤宾】【懒画眉】【香罗带】【新水令】【驻马听】【红衲袄】【桂枝香】【山坡羊】等。
弋阳腔“香罗带”类曲牌主要有:【香罗带】【红衲祆】【狮子序】【皂罗袍】【掉角儿】【懒画眉】【耍孩儿】【不是路】等。这一类曲牌大多是五声羽调式,或增加了变宫音的六声羽调式。此种曲牌非常具有表现力,给人一种细腻婉转的感觉,尾腔突出强调了角音和羽音的表现作用,通常句末落角音的帮腔句在前,落羽音的帮腔句在后,由此构成上下句结构的腔段。弋阳腔“香罗带”类曲牌是弋阳腔现存曲牌中数量较少的一类曲牌,现有曲牌十余支。虽然曲牌少,但音乐语言却很有特色。它的特性音调区别于其它各类曲牌,此类曲牌的板式,包括了散板、慢板、正板、滚板、流板、紧板等板式。弋阳腔传统剧目演唱此类的曲牌较多,因而单独列为一类。
我们以弋阳腔“香罗带”类曲牌【红衲袄】与湘剧高腔“山坡羊”类曲牌【红衲袄】为例,对这两类曲牌音乐特点具体加以比较,可知两个声腔的同一曲牌的音乐特征及调式特性非常相似。
弋阳腔“香罗带”类曲牌主要采用五声音阶羽调式,很少情况会加入变宫音的六声羽调式。此类曲牌表达感情细致丰富、委婉动人,角音和羽音在尾腔发挥重要作用。【红衲袄】曲牌主要在于强调羽音,然后通过角音到羽音的下五度强表现其功能属性,使羽音在全曲中的稳定性特征得以发挥。比如弋阳腔《珍珠记》“长亭”一折中高文举唱段:“只因火焚甲子库,尚欠官银无法赔。望员外明济寒儒也,结草衔环报你恩。”上下句重复角羽交替,听起来非常委婉。
谱例1:
弋阳腔《珍珠记》“长亭”一折中高文举唱段
在湘剧高腔中,“山坡羊”类也同样为羽调式,适宜于表现忧郁哀怨的情调。腔句尾音多落角音和羽音,两腔交替,上下句互相呼应,两个基本腔句交替变化,但最终还是落音在羽音上。比如湘剧高腔《拜月记》“双拜月”一折,王瑞兰唱“几时得烦恼”一段,也是【红衲袄】的曲牌。
谱例2:
通过比较可知,弋阳腔的【红衲袄】音域相对高一些,如用伴奏乐器二胡来定调的话,一般用“5-2”弦,而湘剧高腔【红衲袄】音域低一些,同样用二胡定调,一般用“1-5”弦。可见,同样是【红衲袄】曲牌,因为分属于不同的声腔剧种,虽然调式相同,但调性还是有所不同。
[本文为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5G视域下赣剧艺术创新性发展”(项目编号20YS003)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姚旅.露书 卷十二“谐篇”[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288.
[2]黎建明.湘剧高腔分类研究[M].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2.
[3]流沙.明代南戏声腔源流考辨[M].台北:民俗曲艺丛书财团法人施合郑民俗文化基金会,1991:39.
[4]万叶.弋阳腔[M]//钱贵成主编.赣鄱遗风.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118.
[5]魏俭.湘剧志[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339.
陈 艺:湖南省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
责任编辑:李诗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