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的书掉地上了。”前桌的刘舒婷俯下身拾起语文课本,放在了王爱橘的课桌上。
“谢谢你。”王爱橘轻声说。
“对了,你和原来学校的同学们还有联系吗?”刘舒婷好奇地问。
“有呢!”王爱橘羞涩地点点头,抬起手抚了抚蓬松的短发,咧嘴笑了一下。
刘舒婷知道这个女孩儿不爱说话,便扭过身去翻看自己的课本。
“你说王爱橘在乡下也这么寡言少语吗?”刘舒婷的同桌张雨萌压低声音问。
“可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吧。”刘舒婷笑着说。
一个月前,王爱橘从乡下转到了这所市重点中学。
转学来的第一天,班主任吴老师带着王爱橘走进教室。
王爱橘个头儿不高,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朴实。
她那浓密的黑发剪得短短的,那还是在进城前,爷爷请村里唯一的理发师田老头儿给剪的。村里的孩子们大多是由家里的长辈随便剪一下,只要不遮眼睛、不乱蓬蓬的,能见人就可以了。所以爷爷请田老头儿给王爱橘剪发,实在是出于对她要进城读书的重视和爱护。
田老头儿把王爱橘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齐刷刷的。为了防止厚重的刘海儿遮挡眼睛,王爱橘用一只玫红色的塑料桃心发卡把头发别在了一侧,看起来有一些土气。
王爱橘身上穿的还是一年前奶奶给买的外套——一件粉红色的夹克衫,样式和颜色都已经不那么时尚了。在老家上学的时候,王爱橘没舍得穿,所以还是新的,衣服上还清晰可见叠起来的折痕。
“王爱橘,快跟同学们打个招呼吧。”吴老师和蔼地说。
“同学们好,俺叫王爱橘,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帮助。”王爱橘满脸通红地说。这句话她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遍,但是当众说出来还是磕磕巴巴的。
而且她的口音很重,同学们都被她的腔调逗笑了。
“爱橘?是哪个‘jú’?”有同学大声问。
“那个……是橘子的橘。”王爱橘红着脸轻声说。
那是爷爷给她起的名字,听说在生她的那一年,爷爷承包了村里的一片橘园。
吴老师微笑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王爱橘。
“爱橘是个好名字,爱国诗人屈原就喜欢橘子,他还写下了一篇传诵千古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同学们都读过吗?”吴老师感慨地说。
“还俺们,我爷爷那辈都不这么说话。”张雨萌撇了撇嘴巴问。
王爱橘不会讲普通话,她每次开口,浓郁的乡音都会把同学们逗得前仰后合。
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见到王爱橘就故意拉长音一边“俺”呀“俺”地说着话,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如果王爱橘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他们就会哄笑着跑开。这样无聊的游戏做了很久,他们也没有厌倦。
“张明哲,你听俺说,今天早上俺差点儿没赶上公交车。”下午放学,赵子航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夸张地大声说。
“你咋这样呢,你学学俺,早点儿出门。”张明哲哈哈大笑着回应。
赵子航学着王爱橘的样子仰起头用力地甩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刘海儿说:“明天你上学记得叫上俺。”
“中。”张明哲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们UYiSB0bt/QYhKjOAcwfgi8xWYDon5Ss5fjuzogtDyuE=太过分了!”王爱橘“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咬着嘴唇,攥着拳头,满脸通红。
“奇怪,允许你说,就不允许俺们说了?俺们偏要说。”赵子航阴阳怪气地嚷嚷。
王爱橘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用力甩了一下滑落在额头上的刘海儿,大步跑了出去。
“赵子航,你们实在太无聊了,怎么能拿别人的口音开玩笑呢?”张雨萌不满地说。
“俺们在练习方言,你不要多管闲事。”张明哲坏笑着给赵子航帮腔。
02
王爱橘愤怒地跑出了教室,但是她对城里并不熟悉,只得回到了家里。
“爱橘,你咋了?”继母看到推门而入的王爱橘满脸泪痕,吃惊地问。
“俺,俺想回乡下爷爷家。”王爱橘哽咽着说。
“怎么,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了?”继母坐到床边,伸手把王爱橘垂下的刘海儿拨到耳后,关心地问。
王爱橘一言不发,只是转身把头埋进被子里,轻轻地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两岁那年,王爱橘的妈妈出车祸离开了父女俩。爸爸独自照顾不了年幼的女儿,只好把她送到了农村爷爷家,一住就是十年。
前不久,爸爸再婚了,爱橘有了一位新妈妈,她终于被爸爸接回身边。
王爱橘对这个新家很陌生,虽然继母对她很好,但是她总觉得有点拘束。
“新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会好好待你的。”爸爸去爷爷家接女儿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但是王爱橘却看到爷爷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奶奶则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眼泪。
“小橘子,你如果在城里待不住了,就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我们会去接你回来的。”看着王爱橘上了爸爸的车,奶奶追上来给爱橘塞了一张还带着体温的100元人民币,又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叮嘱着。
这天晚上,王爱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离开这里,回到乡下爷爷家。她知道在哪里买高铁票,但是手里钱不够。
犹豫再三,王爱橘鼓足勇气来到客厅,说:“爸爸,我们要买辅导书。”
“多少钱?”爸爸问。
“五、五十元。”王爱橘小声说,她低着头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爸爸立刻掏出钱递给她,站在一旁的继母却说:“不用给她,我明天正好要去她们学校,我交给老师就行了。”
“您去我们学校干啥?”王爱橘吃惊地问。
“你转学过来,还有一些手续要去办。”继母说。
第二天,继母和王爱橘一起去了学校。
“你去上课吧。”继母温和地说,王爱橘点点头,默默地走开了。
“想不到王爱橘同学还有这样坎坷的经历……”班主任吴老师听了继母的一番叙述,感慨地说。
“爱橘这孩子比较敏感,还请老师多费心。”继母说。
03
周末的班会课上,吴老师问:“同学们,学校下周要举办校园艺术文化周活动,大家有什么好点子吗?”
“我会弹钢琴。”刘舒婷举手说。
“好啊,但是你的钢琴能搬到学校来吗?”吴老师微笑着问。
“这恐怕不能。”刘舒婷说。
“让赵子航唱歌吧,他唱得可好呢。”张明哲提议。
“这个主意还不错,可是咱们七年级有五个班,三个班报的都是合唱和独唱。”吴老师笑着说。
“那还能干啥呀?排练舞蹈又来不及了。”张雨萌说。
“其实我们班有位同学有一门独特的技艺,如果她愿意参加,那就好了。”吴老师笑眯眯地看着王爱橘。
王爱橘正低着头看书,她知道自己普通话不好,一开口就会有人起哄,所以一直在默默地看书,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同学们看到吴老师注视着王爱橘,都安静了下来。
“王爱橘,吴老师在说你呢!”同桌田甜推了她一下。
“啥?在说俺?”王爱橘吃惊地用浓郁的乡音问。
“王爱橘同学,你愿意参加学校文化艺术周,为班级争光吗?”吴老师和蔼地问。
“俺?”王爱橘像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站了起来。
“是你,没错。”吴老师说。
接着,吴老师对同学们说:“王爱橘同学的奶奶是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剪纸的传承人,爱橘从小耳濡目染,剪纸的水平也很高。王爱橘同学和她的奶奶还上过电视台,接受过记者的采访呢。”
“这么厉害?”
“看不出来啊。”
教室里立刻像炸开了锅一样。
吴老师抬手示意同学们安静,然后她温和地看着王爱橘说:“我准备了彩纸和剪刀,你给同学们表演一下吧!”
看着王爱橘迟疑的神情,吴老师带头儿鼓起了掌。在大家热烈的掌声里,王爱橘红着脸走上了讲台。
王爱橘一拿起剪刀就像换了个人,只见她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将那把剪刀舞得飞快,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下来。等打开剪好的彩纸,精神抖擞的大公鸡、尖尖嘴巴的红狐狸、憨厚的耕牛立刻神气活现地展现在大家的面前。
“哇,剪得太好了,就像真的一样!”赵子航忍不住赞叹道。
果然,在学校文化艺术周上,王爱橘的剪纸表演为班级赢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从那时起,同学们发现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儿脾气很好、心地善良、热心助人,大家都愿意跟她做朋友,王爱橘渐渐地爱说爱笑了。
“爱橘,你的头发是在哪里剪的?看起来很干练。”放学的路上,张雨萌突然问,她也想和王爱橘剪同样的发型。
“原来是村里的田老头儿剪的,现在都是妈妈帮我剪。”王爱橘轻声说。
“能让你妈妈也帮我剪一下吗?”张雨萌问。
“这……你是认真的吗?”王爱橘有点难以置信。看到张雨萌用力地点点头,王爱橘笑了:“那走吧,现在就去我家,让我妈妈帮你剪。”
张雨萌照着镜子左看右看,高兴地说:“谢谢阿姨,现在我和爱橘剪了一样的发型,更像好朋友了呢!”
爱橘的妈妈笑了,她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城里女孩儿也能看上这种略带土气的发型。
谁知没过多久,班里又有两个女孩儿剪了和王爱橘一样的发型,吴老师明白,这是同学们对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儿的一种认可和接纳。
放暑假了,王爱橘回到乡下去看望爷爷奶奶。他们给爱橘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其中有一样叫拐枣,城里是没有的。
“拐枣真甜啊,在城里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吃呢!”王爱橘边吃边感慨地说。
“我们的小橘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吃了不少苦吧?”奶奶关心地问。王爱橘听到奶奶的话愣了几秒神,然后一头扑进老人的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王爱橘感觉自己好像离开乡下很久了,却又感觉好像昨天才离开,这个乡下来的小女孩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