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城市发展迅速,开明的政治风化和发达的小市民经济共同造就了宋代都市独特的城市文化。文与史本就同属一体,探究宋代城市繁华多彩的风情文化,自然绕不开宋代的词。而柳永词从官民日常生活、节日风俗和都市风貌多方面地记录了北宋承平时期异彩纷呈的城市文化。因此,柳永也被誉为“承平气象,形容曲尽”。他的词不仅写作市井生活、市井情调,同时也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繁华盛况。柳永城市词创作以北宋城市经济高度繁荣与宽松的管理政策以及崇尚娱乐的城市文化为背景,反映了北宋城市创新开放的文化精神。
北宋作为城市文化空前发展的一个时代,其社会较为安定,这为城市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环境,使得词的体式从宋代市井之间开始兴盛,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为柳永的创作提供了深厚的土壤。柳永对市井平民生活的关注使得他在词史上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他是一位性格鲜明、独具特色的词人,一生致力于词的创作,不仅扩展和丰富了词的表现方式和主题,还在词的世俗化方面做出了持之以恒的努力和杰出贡献。因此,他的词绝大多数都与城市相关,其描写城市文化的词是对宋代都市生活的真实写照。刘熙载在《艺概》中评柳永词:“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就此而言,柳永城市词中的生活书写有着重要价值,饱含彼时的城市文化精神。
一、柳永城市词的创作背景
柳永词的创作与北宋城市相对发达的经济环境以及高度开明的管理政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得益于北宋时期宽松的管理政策,北宋时期的城市不比唐代长安严格区分居住和商业场所,其市坊之间的界限逐渐消失,形成了较为开放的街道格局。建筑结构的同类化使得居住区和商业区之间的转换尤为便利,商人们因利循之,纷纷将居住区改造成商业性的店铺。大型城市通常沿街设铺,店铺后面便是散落式分布的院落住宅,出入也更为便利。这类改造为商业贸易活动的进行提供了行之便捷的条件,极大地刺激了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此时的宋代都市,城中酒楼、饭店、药铺等随处可见,商业正处于蓬勃发展。
另外,宋代城市在时间界限上,突破了以往传统的时间观念,不再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同时也通过取消宵禁和市场管理制度,使得经营不再受时间限制,城市白天与黑夜贯通。夜市因此兴起,商铺小贩纷纷打破常规,不受雨雪阴天影响,三更时休息,五更时再次开张,甚至通宵营业。这种开放自由的城市景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程度。
到了宋仁宗时期,封闭的坊市制度在空间界限上完全崩溃,转而以开放型的街市制代替。居民住宅区和商业区融合在一起,沿街开店摆摊。北宋夜市的合法化打破了宵禁制度,于是衍生了夜间的商业活动。另外,宋代官府对城市的商业管理也相对较为宽松。在宋神宗年间,以往将商业区和其他地区划分出来的坊市制度已被废除。
随着这两种界限的消失,城市的规模开始迅速发展了起来,人口也在短时间内激增,城市人口的密集度远超以前。以宋代都城为例:北宋时期,汴梁城就达到了百万之数;南宋时期的都城临安,也因为商业发达,商人云集而达到了百万人口。除了都城之外,还有一些有名的大城市,比如成都、扬州等地,也有着上万甚至十万以上的人口。
再者,北宋经济的繁荣发展促进了娱乐行业的发达,崇尚娱乐与奢靡消费的城市文化也为柳永城市词的创作提供了较为丰富的生活素材。在一个太平的文人时代,社会崇尚娱乐的城市文化变得相对合理。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就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宋人的生活状态。在北宋中期的时候,市民阶级的发展已经很壮大,在东京城里的非农业居民已占到八九成,仅是从事餐饮业和娱乐业的人都在二三万户以上。就吴自牧《梦粱录》记载来看,彼时东京“处处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北宋的烹饪技术已经相当高超。另外,北宋时的东京城取消了宵禁制度,更加助长了夜生活的繁荣和娱乐之风的盛行。
勾栏、瓦肆是城市中娱乐兼营商业的场所。它是城市繁荣、商业发展、市民阶层队伍扩大的结果。勾栏是用栏杆之类东西组成的小的演出场所,分不同的经营种类。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时东京桑家瓦子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瓦中多货药、卖卦、喝故衣(卖旧衣服)、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可谓包罗万象。这些地方成为市民乃至官商阶级闲暇娱乐的场所。柳永在京城科考失利后,也常流连于瓦肆,他很多描写宴饮歌舞的词也都是基于勾栏、瓦肆而来,是中下层市民生活和城市文化的真实写照。
二、柳永城市词的生活书写
柳永诸多书写城市生活的词赋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科举失利之后,他经历了富庶繁荣的城市生活。作为一名词人,他选择通过词作的形式将眼前的承平盛世记录其中。他的城市词分为日常生活书写与节日生活书写两类,囊括了百姓生活娱乐的千姿百态。
首先,柳永城市词中对日常生活的书写。
一是对城市繁华盛况和市民娱乐风情的歌咏。例如,《望海潮》《看花回·玉城金阶舞舜干》以及《长相思(京妓·林钟商)》,尤以《长相思》所描绘的内容最能体现城市的繁华:“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其极尽描绘京城繁华,火树银花,平康巷陌,声歌旖旎。如此京城,色彩缤纷,一派祥瑞景象,令人心驰神往。
二是对宴会、歌舞生活的描绘。在北宋的都市休闲文化中,亦有游冶之风,多数文人饮酒时,常有歌姬相伴。柳永的《玉楼春·皇都今夕知何夕》就是描写他初到京都的所见所闻,下片描写的是满城的歌姬,街上到处都是拉客的人,而负责京中治安的官员,却对此视若无睹,仿佛习以为常。在《两同心·伫立东风》中,他则写道:“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他写了对过往的回忆,以及畅饮醉于酒楼,与佳人相伴。
三是对游冶之风的书写。由于北宋经济高速发展,各地州县之间往来密切,加之运河的开凿,使得出行游玩的风尚也十分流行。《长寿乐·繁红嫩翠》对此就有较为详细的描述。柳永在词中先记叙了春光烂漫,弦管声沸;继而写游人恣情纵游,车水马龙;结于访翠寻芳,傍晚临街衢,香风阵阵。此词像是一幅尽显北宋游冶之乐的风俗画,生动地展现了北宋太平时期的社会整体风貌,反映了柳词的内容的普遍性意义。
其次,柳永城市词生动地记载了宋代节日生活的盛况。节日文化作为城市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繁庶富饶的都市画卷中,呈现着宋代浓厚的时代气息和民俗风情。柳永所存于今的词作中对于北宋元宵、上巳、清明、重阳、七夕等重要大型节日也都有翔实的记载。
柳永的《倾杯乐·禁漏花深》极尽铺陈之能事,描绘了元宵佳节都城的风俗风貌。嘉气瑞烟缭绕在花草树木之间,犹如仙境一般。同为描写元宵佳节的还有柳永的《迎新春·嶰管变青律》,此亦是写都城元宵节的盛况,与前面的《倾杯乐·禁漏花深》相较,少了些颂赞当朝的奉承之词,明显多了许多民俗民情的描述。元宵夜景之下,都城张灯结彩,足可见东京街市当日之华丽。
古时有农历三月三于水边灌濯以祛除妖邪的习俗,至于北宋,上巳节已发展为一个相当重要的节日。对上巳节盛况的描述在柳永的《破阵乐·露花倒影》中可见一二,此词形象地反映出宋仁宗时期昌盛兴旺的景象,是彼时上巳节期间的艺术实录,展现了北宋都城的繁华景象,同时极写宴会上群臣咏唱赞美天子的诗歌的盛况,带有一定的颂圣味道。同时,此词也表现了当时为政者对节日的重视,天子与庶民在上巳节期间同乐的局面,具有鲜明的节日文化特色。
另外,对于北宋清明至寒食期间的民俗风貌,在柳永词中也可窥见一斑。“是处丽质盈盈,巧笑嬉嬉,争簇秋千架。戏彩球罗绶,金鸡芥羽,少年驰骋,芳郊绿野。占断五陵游,奏脆管、繁弦声和雅。”(《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可以看到,柳永用平淡质朴的语言描绘着清明节期间北宋民间游艺的盛况。在城市和自然间漫步,体验一种由上至下等级戒备被暂时取消的文化氛围,这些都为柳词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素材,同时也充实了柳词间的市井平民的生活情调。
三、柳永城市词的文化精神
北宋经济的繁荣、城市娱乐方式的丰富多样,以及市井生活的绚烂多彩,都使柳永感受颇深。他长期于都城漂泊流浪,感受最深刻的就是北宋都城的发展变迁。他的关涉城市文化的词作,展现了以士大夫为代表的整个北宋的贵族文化和普通民众之间世俗文化共存的局面。正是这一“雅”与“俗”共存的艺术特质,以及柳永独特新颖的创作风格,使其城市词创作与北宋都城革新的精神高度契合。
有别于传统的词人写作渴求远离都市的喧嚣,以及对乡村山野的眷恋,柳永一改传统士大夫对都市世俗百姓生活的否定态度,而是以一种宽容的、积极的面貌描摹北宋的城市变迁与世俗生活,描绘了太平盛世中,百姓物质与精神上的丰盈。例如,他笔下的“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晓夜色”(《玉楼春·皇都今夕知何夕》),描写了元宵佳节的热闹景象;更甚有“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蒨。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倾杯乐·禁漏花深》)之词,写尽北宋时期元宵佳节朝野上下共享神奇壮美、富丽平和之景。从柳永这些词作中不难窥见北宋多元、开放的城市风貌,以及繁华喧嚣的城市氛围。正是得益于在这样一种轻松自在的生活氛围中,游山玩水,歌舞升平,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城市文化。这也反映了在经济发展、城市变革背景下创新和开放的城市精神。
柳永词中所反映的城市文化精神并不是固定的,其内涵是流动的。这尤为明显地反映在不同阶层的人物身上。柳永词反映出了各个阶层各自不同的文化情趣,如“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望海潮·东南形胜》),是宫廷贵族士大夫的高雅志趣;“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长相思(京妓·林钟商)》),道出平民市井生活的民间诗意;“杨柳岸,晓风残月”(《雨霖铃·寒蝉凄切》),是羁旅生涯中的离愁别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是历经千帆悟透人生得出的境界上的诗意;“恣幕天席地,陶陶尽醉太平,且乐唐虞景化”(《抛球乐·林钟商》),随意几笔描绘城市花灯酒巷,这也是一种游乐自得的情调。在这种包容与创新的文化精神氛围中,我们可以窥见北宋时期城市的日常生活、缤纷灿烂的节令文化,以及闪耀的世俗精神与市井百姓的现实生存境况。
北宋时期,坊市制度被打破,市镇和集市紧密相连。《清明上河图》中“全城皆市”的景象,反映了北宋都城的开放程度。开放的城市模式使得市民从家里走出来,投身于城市的经济生活,部分“市井经纪之家”也被纳入了市场之中。“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东京梦华录》)两宋时期的都城具有鲜明的特色,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开放的,供人们休闲和消费的公共空间。汴梁与临安,除了民众进行世俗消费的酒楼、妓馆等场所外,还存在着社会各界人士为之着迷并为之向往的“瓦合易散”的勾栏、瓦肆。它们是城市消费群体流动的一个集散地。所谓“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东京梦华录》),观者“终日居此,不觉抵暮”(《东京梦华录》),其热闹程度可见一斑。
北宋的城市以其政治上开明的政策制度,经济上高度繁荣的商业实力,文化上多元发展的体式,构成其独有的创新开放精神。开放性的城市公共空间,以其开拓与纪实的特质,为柳永的城市文化书写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同时,柳永还开辟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词题材,丰富了词体的表达内涵。这些都得益于他多年在都城中的所见、所闻、所感,他以“真”为本,通过感情的升华和艺术的创作,使得他的词作成为诗情画意的宋朝城市格局的真实写照。
总之,柳永城市题材的词作集中展现了北宋繁华的城市生活,不仅是宋代市民阶级生活的缩影,更是整个承平盛世的一幅写真的画卷。从城市日常的生活到节日狂欢的盛况,“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他的城市词,让我们窥见了北宋太平安定的社会环境和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也为宋代词人提供了肥沃的艺术土壤,孕育了大量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宋词也再现了北宋城市的富庶繁华,使得今天的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北宋的城市那种创新开放的城市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