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剃头把式

2024-10-31 00:00王希敏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9期

今天去理发,一个二十多岁,满头黄毛,发如鸡窝的小伙子接待了我—这样的发型在现在看来已经不是什么另类了。只见小伙子手脚麻利地给我洗头、理发、吹风,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搞定了。看着镜子里有些焕然一新的自己,总觉得少些什么,思绪不禁飞回了多年前。

那时,我还在乡下的一所高中工作,出去理发总习惯去一个地方,昌里街西端,门口挂一面半旧的旗子—“理发”。理发师傅姓崔,六十多岁,背微微有些弯。那是一间改造出来的工作间,西屋山墙上开了一扇门,通进两间正屋,一进门北侧放了一只烧水的小型锅炉,紧挨着的是一只大水缸,水缸东的北墙上挂了一只白铁皮做的吊桶,就是靠墙一面是平的,离开墙的一面是鼓的,底下水龙头上耷拉一条布条的那种,吊桶上搭着一条旧毛巾,桶前放一根条凳。南墙上镶满几乎一整面墙的大镜子,镜前放一把非常气派的椅子—可以旋转,有脚踏,还可以放倒椅子背,整个人可以躺倒的椅子。崔师傅话不多,当客人进得门来,他第一句往往是:“剃头?”在得到客人的肯定后,他嘴里说着“坐”,手中抄起一条毛巾抽打几下椅子。

落座以后,只听得啪的一声抖布的声音过后,一块白白的薄布从头上干净利落地飘下来,落到嘴巴子下,接着衣服的最上面一颗扣子被解开,衣服领子被很有力度地窝进里面,然后一条毛巾缠在脖子上,刚刚落下的白布边重新拾起缠在毛巾之上,一只夹子夹住边缘……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只见崔师傅伸出一只手放进吊桶试一试水温,然后加适量的热水或是凉水。水温调好了,客人坐下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重新搭上脖子窝进衣领子里,头被往前一按,恰好处在水龙头上耷拉下来的布条底下。打开水龙头,一股不热不凉的水流下来,湿透后打上洗发精,揉几个来回,冲洗干净。冲洗过程中,崔师傅借着湿手往客人脸上摸两把,把脸也洗了,接着脖子后的毛巾往上一拉,把头发、脸擦个半干,一拍客人肩头,客人便起身回到座位上。这时候一条干毛巾便再来擦一遍头发和脸,顺便也抠一下客人的眼窝和鼻孔,动作有力而不失细腻。梳子、电推子在头上翻飞一阵子,一个崭新的头型出来了。

“刮脸?”崔师傅问一句。如果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那过程就会很复杂。只见崔师傅拨弄椅子侧面的机关,顺势一推,椅子变成半躺的床。他又在吊桶里加上热水,桶边的毛巾叠一叠放进水中,一摆,拿出来,拧一把,一下子从鼻孔以下焐到客人的嘴巴子上。此时,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客人顿感舒服至极。焐一会儿,崔师傅掀去毛巾,几乎头也不回,顺手一扔,毛巾不偏不倚正好搭在吊桶的边上。接着,他拿过来一个圆头毛刷,蘸上肥皂膏,在客人脸上有胡子的地方抹一个遍,一股肥皂淡淡的清香悠然袭来。擦遍肥皂膏后,他找来半张旧报纸,放在桌上,拿过剃刀,展开,将肥皂膏一刀刀刮去,一边刮一边将肥皂膏抿在旧报纸上。剃刀所过之处,胡子茬儿都很淡了。此后,剃刀并不停下,而是在两鬓、眼角、眼皮、眉毛上下刮拭,甚至耳廓内外和边缘都不放过,最后剃刀一定是在脸上游走几个来回。刮脸是有讲究的,嘴角、眼角的褶皱一定是要抻开的,崔师傅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就起这个作用;鼻孔和耳朵眼儿是要用剃刀转上一圈的,尤其是耳朵眼儿,客人会听到剃刀与汗毛接触时断裂的声音,清脆而惬意。

完事后,崔师傅解开披布和毛巾,用剃刀刮去后颈余发,用长毛刷子扫去发屑,去掉披布,进入最后一套工序—吹干、梳头整型、喷发油。崔师傅一只手握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拿着立体式的大梳子,给客人打理一番。整出型后,他会拿起桌上的发油瓶子,轻晃几下,客人便自觉地闭上眼睛,只听得哧哧几声,脸上会落下阵阵雾水,凉凉的,香气一下子充斥了全身。“好了—”崔师傅最终一拍客人后背。客人下得椅子,往往觉得一身轻松、神清气爽,递上两块五毛钱,道声谢,走人。

听说,我进平度城后的第二年,崔师傅就得了脑血栓,从此再也不能摸剃刀了。

像崔师傅这样的剃头老把式,恐怕早就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