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2024-10-31 00:00杨蕾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9期

我很清楚,有些遗憾就像嵌入雪白陶瓷盘子里的一个细小污点,怎么都擦不掉。不仔细去瞧,倒也无关紧要,毕竟并不影响使用;倘若端详一番,难免有些异样感涌出,让人不觉舒服,感叹良久,甚觉遗憾。

当然,遗憾的事情数不胜数,随着时间的向前,我也在一边回忆一边遗忘,奇怪的是有些事情总也挥之不去,时间长了,我管这种情愫叫作“执念”。

记得那时,我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突然心血来潮,和爸爸要了钱,自己骑着自行车,行了十几里路的样子,从村子里去了我们县城的新华书店—我们这个小地方唯一一处书籍最全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我一下子就发现了摆放着的普希金的著作《叶甫盖尼·奥涅金》,只有两本放在书架的最上层,我使劲抬头向上望去,它的书脊看起来有点儿厚,有一厘米宽的样子。我很诧异,哥哥之前送我的漫画版本并没有这么厚。好奇心驱使我踮起脚,把它从高处取下来。拿下来的那一刻就是沦陷,我完全被封面设计惊艳了:雅致的银灰色,不带一点儿图画和线条,只有烫金色醒目的书名,下面是国籍和作者,再下面是翻译者的姓名,靠近封面的下缘就是出版社的名称。那时我并不懂出版社也是分级的,现在想来已经记不清是哪家出版社出版的作品了,我只关注了翻译者的姓名—王智量。这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一本诗歌小说啊。自从看完哥哥送我的改编版的漫画后,我就总想有一天要好好读读它的名家名译。

这样的一本书,拿在手里是有些分量的,我小心翼翼地翻开,至今想来仍能背诵出它的开篇:“我的伯父他规矩真大,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还非要人家处处都尊敬他,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

紧接着,我又翻到结局:“不如把满杯的美酒饮干,不等到把人生的故事通读,便能突然离开它,毫不动心,恰似我离开我的奥涅金。”

我当即决定,这就是我今天鬼使神差非要骑车十几里的目的,可那个定价却让我面红耳赤,赫然印着:39元。这是我不曾预料的价格。对于一个农村家庭出身的学生,这个数额在20世纪90年代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时新华书店的书籍全是原价售卖,并没有折扣一说,只是结算完后,售货员会在书的最后面盖上一个带有“购书纪念”字样的,形状类似翻开过的书本形状的小红章,证明这是正版书籍。我开始纠结,我确实对这本书喜欢得很,却也没能抵挡住我在心中另外的盘算:如果我买了这本书,口袋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就不能去买我喜欢的零食和发卡了……思索良久,最后我的决定是我要去买一本其他相对便宜的书,这样回到家对爸爸也算有个交代,买书的钱确实也是买书了,按照爸爸的性格,剩下的钱是不会再要了,等找机会我再要一些零花钱,攒一段时间,到时再来买也未尝不可。关键时刻我总是为我的“聪明”感到自豪。

可惜我的盘算并没有如愿,几个月之后,我再次来新华书店,书却不见了。我在书店的经典文学类书架前转来转去,眼睛从上到下来回扫射,最后问了售书员,确定了:书是卖空了,而且暂时没有进货的打算。当即就有一种眩晕感向我袭来,接着是说不出的空落,有人会为自己的欢喜不计较价格,也有人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付出代价。

一个痛楚的教训,让我寝食难安了很长时间。很多年以后,我也买到了一本王智量译版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同样的译者,内容定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现在的它是淡蓝色的封面,印着黑色的书名、作者、译者和出版社,还印有一个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女人背影,内容是间或配了插图,之前的那本是没有插图的,可这插图并没有让我欢喜起来。

我反复读了好多遍,可无论怎样喜欢,就是看不上这个淡蓝色的封面,总有种好书没有配上好心情的感觉。其实,我深知这种心情就是当年的小小遗憾,与其他的并无任何关系。

后来,至少是在买书这件事上,只要是我相中的,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