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彩之夜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我们是纽约镇里唯一一个没有汽车的家庭。当时我已十几岁，在我看来， “没有汽车”就等于是最贫贱的家庭。

我们每天上街买东西，总是乘坐一辆破烂不堪的二轮柳条马车。拉车的是一匹老掉牙的矮种马，妈妈把它叫作“巴尔克斯”。

是的，我们很穷。爸爸是个职员，在如同“囚笼”般的证券交易所工作。他的工资要不是拿出一半用于医药费和支援穷亲戚，我们的生活就还算过得去。事实上，我们的房子已经全部抵押出去了。

妈妈曾安慰家里人说： “如果你有骨气，你就有了一大半的财富。生活节俭就等于积累精神资源，并且等于拥有一笔活期精神存款。”突然，令人激动的时刻到来了，荣誉的火光把我的羞愧一下子烧得精光。

几个星期以来，一辆崭新的别克牌小汽车被展示在大街上一家最大的商店的橱窗里。

这是盛大的物资交易会的最后一个夜晚，它将以抽彩的办法出售。我待在人群外面的黑影里，等待着高潮的到来：抽奖。用彩旗装饰的别克停放在一个专门的平台上，在十几只聚光灯的照耀下，光彩夺目。当市长把手伸进玻璃盆里摸获奖券时，人们屏着呼吸，整个交易会场鸦雀无声。

尽管我极其渴望拥有一辆汽车，但是万万不会想到幸运女神会对着全镇唯一没有汽车的家庭微笑。然而高音喇叭里在“隆隆”地叫着我爸爸的名字！这时我慢慢地往平台跟前挤，看见市长把汽车的钥匙交给我的爸爸。爸爸在一片欢呼声和“星条旗永不落”的歌声中缓缓地把汽车开了出来。

回家的路有一英里，我紧紧跟在车后边，仿佛汽车里坐着我的女友去参加盛大的舞会。除了起居室里亮着灯，家里其他的地方漆黑一片。别克停在车道上，前窗的玻璃闪闪发光。这时我听到从车库里传来了巴尔克斯的喷鼻声。

我气喘吁吁地抚摸了一下光滑的汽车，然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装饰豪华，散发着新汽车的奇异气味。我研究了一番闪闪发光的仪表盘，得意扬扬地坐在汽车后座的气垫上。这时，我从汽车的后窗看到了爸爸健壮的身影。他正在人行道上散步。我“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朝他跑去。

“别靠近我！”他咆哮着说。

哪怕他当头给我一棒也没有比这更使我伤心的了。我感到震惊，悻悻地走进屋里，妈妈在起居室里看见我说： “不要难过。你爸爸正在进行道德斗争。我们必须等着他找到正确的答案。”桌上的台灯下放着两张奖券存根，号码分别是348和349，中奖号码是348。

“你看两张奖券有什么不同吗？”妈妈问。

我认真看了看说： “我能看到的唯一不同是348号中奖。”

“拿着348号对着灯再仔细看看。”

我看了好几遍，才发现彩票的一角用铅笔写了一个淡淡的字母K。

“你看到这个字母K了吗？”

“几乎看不出来。”

“这个K字代表‘肯德里克’。”

“吉姆·肯德里克？爸爸的老板。”

“是的。”

妈妈解释说，原来爸爸曾问吉姆要不要买张奖券。吉姆咕哝了一句： “为什么不呢？”然后转身又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之后他可能再也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于是爸爸用自己的钱、自己的名义买了两张奖券，标明348号是为肯德里克买的。一张存根上几乎看不出来的淡淡的铅笔痕迹可能用拇指轻轻地擦过了。

在我看来，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吉姆·肯德里克是一个亿万富翁。他有许多小汽车。对他来说，多一辆小汽车简直等于我们巴尔克斯的马具里多一个马嚼子。我激动地说：

“这部小汽车应当属于我爸爸。”

“我知道他会妥善处理的。”妈妈冷静地说。

最后，我们听到爸爸走进前门的脚步声。

我屏住了呼吸。他直接走到饭厅的电话机旁，拨了号码。肯德里克的电话铃响了好长时间。最后一个仆人接了电话。从这边爸爸的说话中，我推断肯德里克被吵醒了。

爸爸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第二天下午，肯德里克的两名司机乘坐一辆面包车来到我们家，把别克开走了。

直到我长大成人后才拥有一辆小汽车。

随着时间的流逝，妈妈的那句格言“如果你有骨气，你就有了一大半的财富”具有了新的含意。回首以往的岁月，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从来没有爸爸那次打电话的时刻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