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蒂耶是突然发现自己具有穿墙异能的。一天晚上,突然停电,来电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在黑暗中从套房内摸索到了四楼室外的楼梯台上,而他的房门是上锁的,他虽百思不得其解,却决定按原路回到房间去,竟果真不费吹灰之力穿墙而过。第二天,他就去看了医生。医生检查后为他开出处方:加大运动量,并以一年两片的剂量,服用掺有米粉与半人半马激素的四效比雷特粉。
杜蒂耶吃过第一片药,把剩下的扔到抽屉里,便将这件事忘了个精光。常年架一副夹鼻眼镜,蓄一小撮黑胡子,在注册部当三等职员的他既无心冒险,又缺乏丰富的想象力。如果不是意外换了新上司,杜蒂耶大概会摆弄着锁孔,费力地开门,直至老死。新上司莱居叶热衷于改革,不满意杜蒂耶使用了二十年的信函格式,打算以更富有美国味的格式取而代之,然而杜蒂耶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老一套。莱居叶大声斥骂杜蒂耶是死守陈规的老蟑螂,把他轰到储藏杂物的小黑屋里。杜蒂耶倍感屈辱,他钻进小黑屋和莱居叶办公室之间的那堵墙,对着莱居叶骂道: “先生,你是流氓、混蛋、无赖!”这一天,吓人的脑袋在墙上出现了二十三次,以后也天天如此。可怜的上司魂不附体,一个星期后,被救护车送进了疗养院。
杜蒂耶可算摆脱了暴虐的莱居叶,终于又可以使用他那十分亲切的格式: “根据贵方本月某日大函……”然而,他并未就此满足,有一种东西附在他身上,叫他跃跃欲试,令他无法克制,他只想穿墙而过,别无他求。
杜蒂耶的犯罪首秀是一宗银行盗窃大案。他穿过大约十二堵墙,钻进各式各样的保险柜,临走时还用红粉色的笔签下戛鲁·戛鲁的假名。神奇的大盗每夜犯案,在短短的一周里,导致内政部长被迫辞职,注册部长跟着垮台。杜蒂耶先生虽富甲巴黎,但仍旧准时上班。每天早晨在注册部,他的欢乐莫过于聆听同事们评论他夜间的丰功伟绩。杜蒂耶蒙受夸奖,满脸通红,双眼在带链的小眼镜后闪烁着友好与感激的光芒。这种气氛使他无法自持,再也不能守口如瓶,便谦虚地宣布自己就是戛鲁·戛鲁。顿时,全场哗然,人们大笑不止,同事们没完没了地嘲笑他,这使他觉得生活并不那样美满了。
几天之后,戛鲁·戛鲁在作案时故意被捕,杜蒂耶想使他的同事们哑口无言,当然,他也想尝一尝监狱墙壁的滋味,厚厚的墙壁可真够过瘾的。入狱一周后的某个早上,戛鲁·戛鲁使用他“宝贵”的格式在典狱长的办公桌上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将在夜里11∶25到11∶35之间越狱。当夜,尽管杜蒂耶受到极为严密的监视,但他还是在十一点半越狱了。三天后,他在高兰古街的幻梦咖啡馆再次被捕。当晚,杜蒂耶就溜进典狱长的客房过夜。早晨九点来钟,他打铃吩咐女佣上早餐,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被闻讯赶来的看守从床上带走。中午时分,杜蒂耶溜到饭馆用餐之后,又给典狱长挂了个电话: “万分抱歉,刚才我出门时忘带您的钱包了,能不能劳您大驾,派个人来付一下饭钱?”典狱长亲自到场,破口大骂。杜蒂耶觉得人格受到侮辱,于当晚越狱,从此一去不回。
杜蒂耶对赫赫名声日渐厌倦,对穿墙的快感也已有些看破,他计划在穿行了埃及的金字塔之后就罢手。于是搬到了一处陌生的住所,小心地刮掉小胡子,把带链的眼镜换成玳瑁眼镜。乔装后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连最亲密的朋友也认不出他来。但新住所附近的画家让·保罗却明察秋毫、眼光毒辣,识破了伪装者的面目,这令杜蒂耶心慌意乱。就在他决定及早动身的这天下午,他对在勒比克街上两次邂逅的金发女子一见钟情!什么集邮、金字塔,瞬间被他抛诸脑后。女子也似有意,向他递送秋波。
杜蒂耶再遇到女子时,大胆地尾随她进了一家奶酪店,趁她买东西的当儿,向她吐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并表示当天晚上要到她的卧室去。女子满脸绯红,低声轻叹。晚间,杜蒂耶飞奔进墙里,马不停蹄地穿过障碍物,一头扎进美丽囚徒的卧室。次日,杜蒂耶突然头疼得厉害,不过,他才不会为了一点头疼脑热就失约呢。他在抽屉里无意翻出两片药,午前午后各吞了一片。晚上,他照常赴约。与女子分别后,他在穿墙时觉得腰部和肩部好似有一种平时少有的摩擦感。起初他不以为意,然而在穿越围墙时,明显地感到有阻力,就仿佛在流动的物质中行动,而且这种物质越变越稠。他每一使劲,这物体就变得更坚实。当他总算钻到墙心时,却发觉再也无法挪动了。猛然,他恍然大悟,白天吃的所谓阿司匹林,其实是去年医生让他服用的四效比雷特粉,药力加上过量的体力消耗,效果立竿见影。
杜蒂耶僵立在墙心,直到今天,他的躯体与墙依然化为一体。待夜深人静之时,夜游者便能听到一种仿佛发自坟墓的低沉声音,那正是戛鲁·戛鲁·杜蒂耶在倾诉他的一腔幽怨,哀叹他被断送的显赫生活,追悔他转瞬即逝的爱情。只有画家让·保罗带上吉他,在漫漫冬夜里弹上一曲,安慰那被囚在石壁中的可怜人。
从他冻僵的手指上拨出的一个个音符,宛如一束束月光泻进墙缝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