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全球南方”:中国国际传播新进路的理论探讨与实践策略

2024-10-30 00:00李思乐于洋
对外传播 2024年10期

【内容提要】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传播理论与实践需要顺势而为以适应时代之变。“全球南方”以旧秩序的解构者和新秩序积极建构者的姿态,引起了包括美国等西方国家在内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作为“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既要有面向“全球南方”传播的实践策略,通过细分传播对象、置换传播内容、输出传播技术推进协同、加强引领、加快赋能整合“全球南方”国家传播体系,又要有背靠“全球南方”传播的理论自觉,通过打造传播共同体贯通“全球中国”南北国际传播网络,讲好“全球南方故事”,推进“全球中国”融合叙事传播,最终打破东西方“二元论”和南北方“二元论”的窠臼,打开中国面向全球的国际传播新格局。

【关键词】国际传播 全球南方 实践策略 理论自觉 新格局

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变,俄乌冲突仍未结束,巴以冲突持续升级,英国爆发13年来最大规模骚乱,美国总统大选日益焦灼,全球治理体系面临进一步失序和失范风险,而国际传播格局“西强东弱”、“北强南弱”情势未见根本性逆转。具有跨国、跨区域特质的“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异军突起,经济上快速增长、政治上独立自强,汇聚起了重塑国际秩序的重要力量,蕴含了改变国际传播格局的结构性张力。中国作为“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应借力“全球南方”并加强与既有布局的对接,加快构建多渠道、立体式对外传播格局,以构建更有效力的国际传播体系,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①

一、捍卫“全球南方”身份:中国国际传播转向的逻辑起点

“全球南方”并不是一个明确的空间概念,而是泛指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太平洋岛屿等地区的发展中国家,与1955年万隆会议的召开、20世纪60年代不结盟运动(Non-Aligned Movement)的兴起以及77国集团(G77)的成立等史实有着时空上接续关系,经历了非殖民化、全球化和新兴经济体群体性崛起三个时期,并实现了由“体系内的反抗者”到“审时度势的融入者”再到“积极的能动者”的身份变化。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新兴经济体与发展中经济体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球经济份额已达58.9%;政治上独立自省,在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等问题上秉持了与美西方不同的立场,其非西方属性成为了现有国际秩序的变革性力量。③

“全球南方”的勃兴在改变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同时也不断影响着国际舆论场域,围绕中国和“全球南方”的相关问题逐渐被纳入西方媒体议程。借相关议题对中国进行舆论围剿已成为美西方维系其全球传播霸权的一部分。一方面,美西方通过各种举措拉拢南方国家,发起外交攻势。例如,2023年七国集团广岛峰会、2024年第60届慕尼黑安全会议都前所未有地加强了与“全球南方”的链接;美国在非洲推出“洛比托走廊”(Lobito Corridor)以抗衡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另一方面,美国及其盟友竭力分化中国与南方国家关系。在国际舆论上,用“掠夺性的新殖民主义”(Predatory Neocolonialism)、“债务陷阱”(Debt Trap)等话语陷阱污名化中国与非洲各国的经济合作。在行动上,2023年3月,美国众议院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发展中国家法案》(PRC Is Not A Developing Country Act) ,2023年6月,美国参议院外委会又通过《终止中国发展中国家地位法案》(Ending China’s Developing Nation Status Act),企图剥夺中国的发展中国家地位,进而将中国推至“全球南方”的对立面。

“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这一事实既有无可争辩的国情依据,又有各主要国际组织高度认可。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04年发布的《打造全球南方》报告明确将中国列为“全球南方”国家。④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GNI)为11880美元,位列世界第68位,尚未达到发达国家门槛。⑤中国是“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不仅与其他南方国家在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历程中构筑了紧密联系,更是其坚定谋FYMtnBuzs1QMfLJ19suBoUtscW8PYUg/U5RlU0DLTU4=发展的重要伙伴。美西方对中国的舆论围剿不仅无法切断中国与南方国家所建立的既有链接,更无法抹去一直以来中国为其发展和南南合作所作出的不懈努力。面对国际传播格局结构性失衡和美国传播霸权的进一步延伸,中国国际传播需要与“全球南方”共筑统一战线,将自20世纪追求“一个世界,多种声音”并建立世界信息传播新秩序的愿景变为现实。

二、面向“全球南方”传播:中国国际传播转向的实践策略

世界人口有70%生活在“全球南方”,是中国国际传播重点争取的对象,打破西方话语和传播垄断是中国和其他“全球南方”国家的共同夙愿。“全球南方”在经济、政治等领域有力冲击了西方所主导的国际秩序,也加速了去中心化和多极化国际传播格局的建成。中国要通过细分传播对象、置换传播内容、提高传播技术的传播实践,实质性协同推进、加强引领、加快赋能优化南方国家传播体系。面向“全球南方”传播,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将其嵌入中国既有国际传播体系的一种新进路,并以此为基撬动国际传播板块位移,消解美西方传播霸权,增强中国全球影响力。

(一)细分传播对象,推动精诚合作的中国主张落地

正因为“全球南方”是一个超越地理和经济范畴的概念,没有明确的权力架构体系,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社会文化差异较大,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凝聚力,不仅部分成员呈内部竞争之势,还遭遇西方国家的分化。如印度连续举办三届“全球南方国家之声”的线上峰会都未邀请中国,在某种程度上配合了西方的“去中国化”。这值得中国警惕并加快实施面向“全球南方”主要成员的传播策略。

针对当前形势,广泛传播团结协作的中国主张是面向“全球南方”传播的较优策略。一是开展分区域传播。利用好中国-东盟、中非、中拉、中阿论坛等“1+N”南南多边合作平台,深化中“南”合作,实施分区域精准传播。2024年3月,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增加了南非、博茨瓦纳、纳米比亚、津巴布韦等近600万人使用的茨瓦纳语和巴拉圭、阿根廷和巴西等地600万人使用的瓜拉尼语等,国际传播语言增至80种;⑥二是强化周边传播。中国邻国大多是“全球南方”国家。要发挥各省国际传播中心等机构传播枢纽作用,积极开展与邻国媒体交往,加强民心联通,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在亚洲,尤其是中华文明圈,推进话语融通,形成具有一定共识的亚洲立场。⑦三是加强对“全球南方”大国传播。中国与印度、印尼、南非、巴西、埃及、沙特、土耳其等“全球摇摆国家”(Global Swing States)⑧都是国际传播秩序重塑的重要利益攸关方,需要通过“一国一策”式的精准传播打通传播堵点,维护共同利益,深化合作。

(二)置换传播内容,加强自主发展式中国道路引领

国际传播秩序发展演变有其自身底层逻辑。无论是以英国为中心的帝国传播秩序还是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和全球传播秩序的确立,都有英美当时在全球的经济实力、政治影响力和国际传播技术实力为其背书。⑨“全球南方”的群体性崛起既有了赋能的实力,又有了祛魅的动力。西方发展传播学所倡导的“现代化范式”(modernization paradigm )与其全球传播的扩张密不可分,不仅将后发国家裹挟进美国全球传播体系,还加深其依附性,而这与“全球南方”国家去殖民化,寻找适合自身发展道路的愿望和本心背道而驰。

面向“全球南方”的国际传播需要摆脱对美西方“摆事实、讲道理”传播路径的依赖,进行内容置换,结合“全球南方”国家的发展需求和文化特殊性,协助推进其现代化进程。中国的发展道路是去“西方中心主义”的,是中国人民结合中国文化语境自主探索出来的理论总结,为“全球南方”提供了关于发展和现代性的另外一种注解。⑩中国要牢牢把握中国道路的定义权,通过双边、多边以及全球合作平台的搭建与国际传播机制的重塑,帮助“全球南方”找到适合自身发展道路并分享中国发展机遇,提供更多国际公共产品。2023年中非贸易额达2821亿美元,中国已连续15年保持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11非洲已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受益者。中国道路对“全球南方”国家的吸引力就是中国的国际传播力。

(三)提升传播技术,加快“数字华流”中国方案赋能

信息与传播技术(ICTs)颠覆性变革和数字媒介的兴起对国际传播体系形成剧烈冲击,延展了国际传播场域的博弈空间,以生成式语言大模型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将进一步加大南北数字鸿沟。“北方媒体富地”(the media-rich North)到“南方地区”(the South)的信息流动会更加不平衡,12美国仍可凭借以脸书、X平台、WhatsApp等全球性社交平台为代表的数字媒介在一定程度上重塑南方国家的社会与文化。如美国跨国公司对南非的数字生态系统的架构进行了“帝国式”的控制。13而来自国际电信联盟(ITU)数据显示,2023年全球仍有33%的人口没有接入互联网。14在国际传播已发生鲜明平台化转向的现实语境下, 15面向“全球南方”的国际传播需通过中国“数字出海”弥合这些国家发展鸿沟,帮助其获得更多属于当下和未来的媒介资源。

经过多年发展,中国已在5G技术、人工智能、量子通信技术等领域处于领先地位,并将颠覆性地推动国际传播格局的重构。中国不仅拥有微博、微信、起点国际、希音(SHEIN)等平台,还通过主办世界互联网大会实质性推动全球数字治理。新一轮国际传播技术范式变革为中国等新兴国家反抗西方霸权,建构更公平合理的传播秩序提供了突破口,南方国家平台使用的“实用主义”(platform pragmatism)特点和“拼贴”(platform bricolage)策略16将为中国数字出海提供新的使用场景。中国需继续推进以中非“非洲信息高速公路”、“中国+中亚”互联网、中巴光纤干线等为代表的“数字丝绸之路”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加紧推进电信技术国际标准化;发挥数字公共产品在产业链构建中的枢纽作用,并重组“全球南方”国家产业链分工,弥合发展赤字,推进数字普惠化;推动数字技术和在地文化的深度融合,打造本土化数字媒体平台,潜移默化形塑对象国生活方式。“数字出海”将为重构更加公正平衡的国际信息传播新秩序打下坚实的基础。

三、背靠“全球南方”传播:“全球中国”国际传播的理论想象

“全球南方”这一概念不仅意味着所含涉的国家在全球分布上的广泛性,更意味着其对全球秩序的有力影响。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其关涉的国家利益必然是全球性的。因此,必须在更广阔的历史和未来视野里审视全球之中国与“全球南方”关系,将“南方中国”的视点更新为“全球中国”的视角,并基于此构建更为完善的国际传播体系。背靠“全球南方”传播,是为了在当前“西强东弱”语境下,基于面向“全球南方”的国际传播实践,通过理论自觉和探索,打破东西方“二元论”和南北方“二元论”的窠臼,从而打开中国面向全球的国际传播新格局。

(一)打造传播共同体,贯通“全球中国”南北国际传播网络

“全球南方”国家诉求不一,区域组织纵横交错,中国可在面向“全球南方”传播实践的基础上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全方位地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推动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等全球倡议落地。中国可借助“1+N”多边国际平台初步凝聚共识,推动塑造“全球南方”的集体意识,如中非达累斯萨拉姆共识(The Africa-China Dar es Salaam Consensus)等,并在联合国、二十国集团(G20)等重要平台为“全球南方”国家的合法权益积极发声,贯通“全球南方”与全球间的良性信息流动。

通过构建“共商、共建、共享”的传播共同体,贯通中国天南地北的国际传播体系,是中国重塑国际传播新秩序的理论追求。因此,要加紧推进中国媒体在“全球南方”重要国家覆盖率,加强与其他“全球南方”国内国际传播体系的链接与协同,深化文化交流,及时协调双方官方及民间立场,增进舆论互动。在此基础上,以国家间的传媒合作驱动区域、跨区域层次的互联互通,打造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传播的共同体,促进不同国家、种族、宗教、文化群体间的平等交流,争取形成凝聚“全球南方”集体行动框架的传播平台。同时,加强中国在“全球南方”传播网络及传播平台与中国在美西方已日趋完善的国际传播体系间的联动与呼应,及时创新全球叙事路径,形成南北媒体平台联合和舆论互动,提升“全球中国”的国际话语权。

(二)讲好“全球南方故事”,推进“全球中国”融合叙事传播

西方国家凭借其先进的传播技术霸权和无可匹敌的国际传播网络主导了全球性叙事,但其所讲述的“全球南方”国家故事却充满了偏见。有研究显示,美联社和路透社在2021年格拉斯哥气候峰会关于南方国家气候变化议题的518篇报道中仍倾向于将其塑造成“造成破坏的”“未尽责的”以及“需要帮助的”媒介形象。17“全球中国”国际传播不应满足于单纯讲好中国故事,还要将中国故事编织进“全球南方”故事中,讲好中国的“全球南方”故事;将“全球南方”故事融入全球语境之中,讲好“全球南方”视域里的全球故事和全球视野里的“全球南方”故事。

打造传播共同体,对于强化“全球南方”国家主体性地位,帮助其摆脱对前宗主国文化路径依赖,创建新的国际话语空间,提高国际话语权有重要意义。中国可借机增进互惠性理解,与其一起讲述被遮蔽、被忽略的故事。通过话语融通和有效变通,实现中国故事与“全球南方”故事在叙事形态、叙事方式、叙事媒介等方面的融合。不但要讲好南方国家追求民族独立、去殖民化的历史故事,讲好金砖“扩容增量”、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现代发展故事,还要讲好中国援外故事,提供与西方不同的真实媒体视角,发出“全球南方”自己的声音。如中外合作拍摄,在中坦两国取景,讲述援助马里、坦桑尼亚、塞内加尔等30多个非洲国家中国医疗队故事的电视剧《欢迎来到麦乐村》,凭借故事融合和精良制作赢得了良好口碑。

四、结语

作为“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中国始终同其他发展中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向160多个国家提供了援助,和150多个国家携手共建“一带一路”,发展合作覆盖了减贫、粮食安全、抗疫、气候变化等多个领域,与美西方“小院高墙”“脱钩断链”以及阵营化外交形成了鲜明对比。关涉全球多方利益的中国的国际传播应顺势转向“全球南方”,紧紧围绕发展中国家这一身份,面向并背靠“全球南方”,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落实三大全球倡议为指引,统筹好与“全球南方”国家、区域组织关系,加强“全球南方”传播的系统性、学理性研究,深化多元“全球南方”传播实践,以更好应对世界之变、历史之变和时代之变,助力中国国际传播体系的进一步完善和以“一个世界,多种声音”为核心理念的国际传播新格局尽快形成。

本文系湖北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1Y11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李思乐系湖北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国际传播学博士,湖北时珍实验室研究员;于洋系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研究员,国际传播学博士

「注释」

①《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站,https://www.gov.cn/zhengce/202407/content_6963770. htm,2024年7月21日。

②周桂银:《全球南方崛起与当代国际秩序变革》,《国际政治研究》2024年第1期,第7页、第83-113页。

③王明国:《从边缘性反抗到结构性重塑:“全球南方”与国际秩序转型》,《太平洋学报》2024年第5期,第15-30页。

④白乐:《“全球南方”为世界政治经济版图带来重大变革》,《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3月20日,第3版。

⑤史青:《中国永远是发展中国家大家庭的一员》,《人民日报》2023年4月12日,第15版。

⑥《80种!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增12个海外传播语种》,央广网,https://news. cnr.cn/native/gd/20240308/t20240308_526621427.shtml,2024年3月8日。

⑦廖圣清《:以科研赋能国际传播智库建设》《,云南日报》2023年5月31日,第6版。

⑧赵建伟:《美国战略学术界对“全球南方”的认知与辩论》,《国际论坛》2024年第4期,第65-86页、第157页。

⑨龙小农:《金砖国家重构全球传播秩序:历史依据与现实路径》,《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年第6期,第73-79页、第85页。

⑩沈国麟《:国际传播理论范式更替和全球传播秩序——与斯巴克斯教授的对话》,《新闻记者》2013年第9期,第43-47页。

11王文涛:《共同开创中非经贸合作新局面》,《人民日报》2024年9月3日,第 10 版。

12达雅·屠苏、盛阳:《多极化世界的全球传播重构》,《全球传媒学刊》2019年第6期,第92-102页。

13迈克尔·奎特、顾海燕:《数字殖民主义:美帝国与全球南方的新帝国主义》,《国外理论动态》2022年第3期,第112-122页。

14《2023年全球未接入互联网的人口持续下降至26亿》,国际电信联盟网站,https://www.itu.int/zh/mediacentre/Pages/PR-2023-09-12-universal-andmeaningful-connectivity-by-2030.aspx,2023年9月12日。

15马龙、毛万熙:《平台出海背景下国际传播政经维度的裂隙与弥合》,《浙江学刊》2024年第3期,第102-111页。

16刘沫潇、拉斯马斯·克莱斯·尼尔森、费代丽卡·凯鲁比尼:《全球南方数字新闻机构的平台使用》,《青年记者》2022年第23期,第97-98页。

17邵昱诚、朱家辉、周吴君京:《媒介中的空间博弈——基于西方主流媒体气候峰会报道的内容分析》,《东南传播》2022年第9期,第96-100页。

责编: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