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出平阴县城,沿105国道向南飞驰。虽然坐在车内,我们仍能感觉到一股清新的田园风扑面而来,入目是树叶的新绿、草色的嫩绿、麦田的青绿,路旁偶然闪现几棵花树,田间枝头充满春的气息,这是一年当中最适宜踏青出游的时节。
车往前走,树往后退,白练似的道路在大地绿色的帷幔上绵延而过。循着春风的脚步,我随平阴县文联文艺志愿者采风队伍抵达了孝直镇。从孝直村南拐进县道西行数公里,过野场、东山、西山几个村庄,远山如黛,田野泛着新绿,一片山色画卷扑面而来。此行,为的是寻访时光里的平安寨。
平安寨,位于济南市平阴县孝直镇罗圈崖村西的龙虎山上。罗圈崖村是孝直镇具有几百年历史的自然村,村子南北两道连绵的山梁像初生婴儿的小圈腿,怎么也捋不直。上山的路是新修的混凝土路,越走越曲折,司机担心新能源汽车爬坡动力不足,踌躇着不想再前进,我们干脆下车步行。
一路上,一边走,一边与陪同的罗圈崖村委辛书记闲聊。59岁的辛书记就在山下罗圈崖村里长大,他告诉我们,小时候常听村里老人讲,山寨建于北宋时期,是辽国萧太后的女婿、大将韩昌(延寿)在宋辽大军对峙时建的,在龙虎山上修建了山门、寨墙、石屋,当地村民称寨为“韩寨”,山又叫“韩寨山”。每逢战乱年代,附近村民就在此避难,现在的山上存有几百间石寨屋遗址。因为历史上没有相关文字记载,所以留下了许多待解之谜。
辛书记说,以前的罗圈崖老村离山并不远,如今能通车的这条环山水泥路是借助乡村振兴资金修的防火道路,是在按以前的山路基础上进行了整平拓宽。同行的诗词协会文友段大哥曾多次骑行到这里,他说,原来通往山寨的路很陡,没有这种水泥路,都是崎岖山路,现在修成水泥环山路好走多了,车能够开到半山腰,缩短了登山的路程,到平安寨山门的时间就省下了不少。山风拂面,站在半山腰向下看,罗圈崖老村的老屋已全部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复垦的庄稼地,村民也已迁入山下的新社区,住上了新楼房,居住条件比以前好多了。
走了没多远,就见路旁有块巨大的“三瓣石”,辛书记说这是块灵石。传说,孙悟空变成赤脚大仙,偷喝光了蟠桃会王母娘娘宴请群仙的玉液琼浆后,醉得不知东西南北,闯入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在丹房里打开了五葫芦金丹,扔到嘴里大嚼起来。有一粒仙丹没接住,从天上滚到凡间,恰巧落在了龙虎山顶,化成了一块仙石。因为四面没有树木遮阴,这仙石受天地真秀,日精月华,也有了通灵之意,见风就长,风一吹,长高一寸,待长到有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时,便如孙悟空一样化为仙胎。孙悟空大闹天宫,玉帝派出十万天兵未能将其收服,只好请西天如来佛祖将他镇压到五行山下。经此事,玉帝心生后怕,令千里眼、顺风耳再开南天门,查看下界妖仙。一看可不得了,这块仙石还差五寸就要长成,化为仙胎。二人赶紧奏明玉帝,玉帝急命佑圣真君发文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又让四海龙王兴云布雨,电闪雷鸣中,雷将趁机把仙石滚到山腰,又劈成了三瓣。从此,仙石再不能见风就长了。村里百姓信奉石头之灵,常在孩子小时,带着前来拜石为“干娘”,保佑孩子健康长大。有的孩子直到成为老人,还不忘年年上来上供,祈求“石干娘”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山路间,随处可见姿态各异的柿树、杏树、榆树、花椒树、皂角树、柏树,还有随处可见的酸枣树,长满一身尖利圪针,也是一道天然屏障。往上看,山上还有座古庙遗址,叫“玉皇庙”。山腰以下是一块块梯田,粮草丰茂,位置隐蔽,进可攻、退可守,的确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天上灵霄殿,地上平安寨。沉浸在“三瓣石”的故事里,来到一段刚用挖掘机拓宽平整的山路。辛书记说,这里原来只能走单行人,可难走了,为方便人们登山游玩,进行了开挖整修,下一步要修砌登山台阶。段大哥说,再爬这几百米,就能到山寨的大门了。气喘吁吁地走完这段险峭的小路,我们终于来到了当地人称为“北门”的山寨大门。
山门应该是位于东北方,由于年代久远,大部分已坍塌。一道拱形石门,连着城墙,全部用大块山石干垒而成,大约有三米多高、两米来宽,每块石头拱券的边缘雕刻着曲折的花纹,打磨得非常精细,上面有一道两米多宽的青石横梁,似乎有字,但现在已经漫漶不清。门洞两边连着长长的寨墙,寨墙留有垛口,上面原来还有一层瞭望台,如今坍塌得只剩一部分,但依旧能看得出这山门曾经威武的气势。
走进山门,一株粉红的桃花从里面探出了笑脸。这是一片稍显平整开阔的山坡,在山下已经看不见盛开的桃花了,这座山海拔440多米,山上的桃花开得晚。这桃花像遗世独立的少女,还带着几分仙风道骨。好一株倔强生长的桃树,枝丫挺拔向上,指向天际,显出一股不屈的劲头,令人仿佛看到了平安寨人顽强的精神力量!
山门里面,谷地呈倒三角形,地势向两边及前面缓缓升高。右侧的山坡略平缓,林木稀疏,远方有一大片密集的石房子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左侧的山坡较近且高,是一大片密不透风的柏树林。辛书记说,左侧山坡上有几处保存比较完整的石屋,但只有放羊的小路。于是,我们选择随辛书记走左边人迹罕至的小路。
与其说是羊肠小路,不如说,没有路。山坡上苍柏如翠,郁郁葱葱,半人高的杂草、灌木和零零碎碎的山石绊脚缠腿。柏树间密集得找不见路,头顶看不见阳光,脚下柏叶厚厚积了一层,松松软软的,像踩在海绵上。走过一片黄栌树林,看见一间坍塌的石屋,辛书记说快到了。我们沿着树丛穿行,行到一片树林空旷处,一排石屋像卫兵一样跃然眼前。
这些石屋遗存被柏树掩映着,有数十间左右,屋顶多已坍塌,里面长出了绿绿的树。每间房子大小高低构造基本相同,都用石块干垒砌成,大多呈正方形,房子外边长约四米,大部分石屋的墙体保存完好,有一人高。在这两排石屋的最后,有一间保存完好的石屋,整体高三米左右,是村里人俗称的“官屋”。这间石屋的屋顶很完整,没有一点木头檩条,全用厚重的青石板。由外而内层层互相叠压而成,互相支撑,顶呈馒头形。石屋门口很低,高一米半左右,我们需要弯腰才能进入;后墙上留有两个小窗口,可能是瞭望射击或者通风用;一个角里横着嵌了块青石板,应是用来放油灯或摆放其他东西用的。辛书记说,以前石头房顶上还压着土,长着“羊胡子草”,多年的风雨已经把它们的“帽子”剥蚀了。
三面山坡全部有石屋,足有几百上千间。这么多间石屋全部建在陡峭的山上,在生产工具相当落后的年代,这是频为不容易的。就是放在今天看,也需要投入相当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完成。如果不是有组织、有目的建设,这样的工程是不好完成的。这座古寨、石屋为研究古代军事建筑及防御设施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石屋究竟何年何代建成?是不是守边兵士用以住宿和储藏粮食、军械的?到底哪些是营房、库房?我在屋里细细打量,除去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块石头,空空如也。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什么线索也都不存在了,任凭时光里的石头屋静默不语。
安居乐业,历来是百姓的夙愿。然而,在封建帝王统治下的战乱年代,这无疑是天方夜谭。山下的村庄虽偏安一隅,但朝代一有更迭,必然杀戮频仍,祸患不断。或许是聪明、智慧的祖先在这里做起了文章,他们在山上建立寨子,就地取材,用青石干砌,历经数年,成为当地百姓躲避兵匪的堡垒。山三面悬崖峭壁,位置偏僻,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再强悍的兵匪,对这错综复杂的山形地貌,也会心生忌惮,退避三舍。在浮沉乱世,平安寨,保得一时平安!随着天下逐渐太平,平安寨失去了往日用途,寨里的石头房早已废弃。总之,我们听到的都是村里的传说,或一种推测。时光里的平安寨究竟发生了哪些故事,只有山上的石头知道,并且忠诚地保守着这些秘密。这些谜,才是平安寨最吸引人的地方,等着更多的人来发现,来探究。
离开此处,我们沿山脊西行,与其他人员汇合。在山梁高处回望,山坡间裸露的数百间石屋旧址一片肃静,山门寨谷里大片大片的桃花竞相怒放,仿佛千万支红缨枪,正嚓嚓嚓从地底下扎将出来,将来犯之敌“瓮中捉鳖”,把一方山寨染得血红。
路上,仍能看到不少石屋群。走到南门附近,有几块宽阔平展的巨石,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息,准备下山。在两块天然大石上有四个石臼,石臼口呈圆形,底呈锥形。可以初步推测,这几个石臼不是旗杆窝,应该是当年山寨的人用来舂捣粮食用的。站在南门,举目环望天空和远方,豁然开朗,朝下一瞥,悬崖峭壁让人心惊胆战。文艺志愿者们边走边看,边记边拍,说说笑笑,把创作的素材纳入手机或相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扩散在朋友圈里。这些美丽的画卷,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也是上天对平阴大地特别的恩赐。
乡村振兴的春风漫过罗圈崖村,村民住进了新楼房。如今,山上山下、村里村外弥漫着庄稼和果木的清香,块块梯田黄绿褐彩相间,如同天然的油画。麦田、黄芩、油菜散发出迷人的甜香,随平安寨的春风飘进辽阔的山野,飘进每一个人的心田。当年山路弯弯的穷山村,一步步化身为山清水秀、生活富足的和美乡村。安居乐业,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是幸福的,我们更应该懂得在前行中回首,在回首中感恩铭记。我仿佛看到,在未来的开发利用中平安寨的价值重现,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下山时,我幸运地捡到一块手掌见方的青石,石头风化的表面麻麻点点,质地粗糙,有着时光的皱纹和两个如鼻孔似的凹点。令人称奇的是,鼻孔下面长出了一簇黄褐色的苔藓,像开出的花朵,又像是嘴巴。我把它带下山来,放在书桌上,与它对话,听它讲述平安寨的过往,讲述石头开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