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湖·那人

2024-10-29 00:00:00王辉成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4年4期

一提到山,眼前不由得就浮现出雄峙天东的巍巍泰山,海拔四千多米的玉龙雪山,还有“自古华山一条路”的西岳华山。可我要说的山,是我家乡的山。我家乡的山虽然数量不少,几乎有人家的地方就有山,可是和这些名山大山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有的甚至称作丘陵更名副其实些,以至于它们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家乡人只是根据它们所在的位置,将其称作东山、南山、北山,以示区分。可这些山在我心中始终是一种美的存在。每当我回到家乡,在车上,当一个个山头笑着向我打招呼时,我的精神便立即振奋起来。我知道,这些无名的山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它们陪伴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黄金时光,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永远也抹不去了。

已记不清家乡的山多少次闯进我的梦里,每当我夜里从梦中醒来,挥之不去的梦境里都有山的影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家乡的思念里,山都是故事的主角。小时候,除了寒暑假,我们每年还多放两个假,一个麦假,一个秋假。顾名思义,就是到了农忙时节,帮着大人到地里割麦子或收秋庄稼。大人们在田间挥汗如雨地劳作,我们这些小孩就帮着打下手,比如夏天帮着捡麦穗,秋天帮忙割地瓜秧子。但更多的时候,大人们顾不上管我们,我们就在地里逮蚂蚱抓蜻蜓,或者跑到不远处的山上摘桑葚。

那时我总以为山顶上蓝色的天边就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和我们不一样的天上人间。有一次,我像中了魔法一般,一个人在山道上慢慢地向着山顶攀登,打算爬到山顶去摸一摸天上的白云。可是等我手脚并用终于到达山顶时,才发现头顶上仍然是遥不可及的蓝天。白云悠悠,好像在挑战我,继续攀爬呀,到天上来摸我呀!我为自己的莽撞无知而羞愧,带着满腹的失落往山下走。

就在我为自己刚才的幼稚举动而怏怏不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意外的惊喜: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桑树。茂密的枝叶间,一粒粒桑葚红里透着紫,紫里透着黑,就像一颗颗紫红色的葡萄挂在一片片叶子后面。我的眼睛睁得好大,这些茂盛的桑树此刻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是对我苦苦上山来的一种补偿。

于是,我兴冲冲地爬到树上,摘一把桑葚塞进嘴里,尽情地享受着这天然的美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听到山下田地里父母的大声呼喊,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的家乡在东平县一个叫“大吉城”的小山村,村子的南北东三面环山,村子西边是波光粼粼、渔帆点点的东平湖。我小时候村子西边还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后来因为“南水北调”工程的需要,这里就成了屯水湖,那片藏着我无数美好回忆的芦苇荡也就被一片汪洋吞没,变成了深埋湖底的永久记忆。

《水浒传》里一百零八将的好汉故事,有好多就发生在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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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北的北山上有黑风口,听老一辈的人说这里就是《水浒传》里“黑旋风”李逵占山为王的地方,至今山上还有一块旗杆石,据说就是当年山寨里插旗的地方。

也许正是因为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沾了英雄气的原因吧,我小时候每次爬上村东的小山头,远远望着村西面上万亩的芦苇荡和小清河里南来北往的渔船,内心都会有一种豪情油然而生。

如今,一走到东平湖畔,眼前的万亩水面让人恍若置身大海边,一望无际浩渺阔大的湖面上波平如镜,简直就像来到了水乡。

更加让人流连忘返的是湖边的崖居部落。《南史·卷十五》记载,南朝宋文帝时,宋朝大将檀道济北伐北魏,当道济率军撤退到东阿境内小清河边的浮粮店时,被追击的魏军包围。檀道济命令士卒唱着数筹码量沙,把仅有的粮食盖在沙上,以显示粮食很多,迷惑魏军。魏军望见宋军一堆一堆的“粮食”,以为宋军并不缺粮,不敢近前聚歼。就这样,道济军得以安全返回。后世据此典故引申出成语“唱筹量沙”,“浮粮店”的村名也许就据此而来吧。这个紧邻湖边的小山村,一处处山崖上的农家小院,经过设计师的改造,既保留了山村民居的原貌,又装修成了风格独特的民宿。整体厨房,高档卫浴,一应俱全。周末约上二三好友,带着家人孩子,离开喧嚣的城市,来此亲近大自然,倾听秋虫啁啾,欣赏鸟语花香,既可以欣赏湖光山色,也可以找一个无人处支起钓竿,享受野钓的乐趣。来到湖边码头,坐上游船,体验湖中徜徉的安逸闲适,不时可见在湖水中嬉戏的野鸭子,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湖心岛上捡到野鸭蛋呢。

今年夏天,我陪同父母去看望已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表姨和姨夫。表姨家在东平湖西岸,著名的腊山森林公园就在村西边。车子在湖畔的环湖公路上穿行,湖边的芦苇丛中不时有小鸟飞出,耳畔传来阵阵啁啾的鸟鸣。芦苇间偶尔还有悠闲的野鸭游过,它们也许已经习以为常,知道人们不会伤害它们,就慢悠悠地在水中游弋,一点儿也不惧怕路过的游人。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上千亩的芦苇荡,可是如今我的眼前只有波平如镜的湖面,再也看不到那一大片飘荡着我们欢笑的童年乐土了。

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我们,在经历了小时候的贫穷生活后,也许大都做过走出小山村到大地方去看看的梦。那时的我渴望着早日跳出农门,过上吃国库粮的生活。这成了我们刻苦学习的动力,也正是靠了这种最初的原动力,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有一天就真的梦想成真了。三十多年前,我和同班另外三名同学一起考上了人人羡慕的师范学校,我也成了村里第一个初中毕业的中专生,从此跳出了农门。后来,每当听到有孩子想辍学时,我就会想起当年我们点灯夜读的情景。那时,下了晚自习,教室里停电后,我们点起用墨水瓶自制的煤油灯,专注地看书学习,熏得两个鼻孔黑黑的也浑然不顾,有时不小心就弄得脸上都是黑印子。这种苦中作乐痴迷学习的乐趣,也许是如今许多孩子永远也不会理解的吧。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里这句耳熟能详的诗句,想不到竟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写照。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上,已经很少能遇见故人。我的父老乡亲,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我生于斯长于斯,而今回到家乡却成了路人!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在眼前浮现,幻化成一幅幅灰色的人物画。爷爷奶奶早已离开人世,长眠于东山之下的田野里。留下过无数欢笑的童年,曾经陪伴我玩耍的伙伴,一处处荒僻的农家小院,都早已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如今,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步伐不断加快,我的故乡早已旧貌换新颜。故乡的风物景致,都装进了我的记忆之中。每次回家,看到院子里那口孤独的水井和井口上那斑驳的辘轳,心中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爬满青苔的水井,仿佛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忘记打捞过去的时光。

从离开家乡到异地求学开始算,我离开家乡已经快四十年了。如今独自一人回到家中,看到长年无人居住的老屋,院子里杂草遍地,野生的枸杞子缀满枝头,遮掩了通往屋门口的小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时的爷爷劳作了一天,放下肩头的锄头,坐在八仙桌边,不一会儿就口中念念有词,闭着眼睛沉醉在背诵古书的享受中了。

现在,我站在院子里,再也看不到爷爷的身影,也听不到爷爷背书的声音了,内心不免涌起几分莫名的感伤:那山还在,那湖也在,可是有些人再也见不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经历过的许多往事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随风远去,渐渐模糊起来,但是,故乡的山水却像镌刻在记忆中一般,刻骨铭心,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