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娘跪下

小时候，我不听话，我娘要打我。我赶紧扑通跪下，我娘扬起的巴掌就不会再落下。这意外的发现，让我暗自窃喜。很快，我心里就不平衡了。

我发现在我们家里，有一个人，我娘从来不打也不骂。他就是我哥。我哥非但不挨打，他还管起我来。我娘跟我哥说我不好好念书，整天只沉迷于小人书中。我哥就把我珍藏多年的小人儿书扔到院子外面。我很伤心，也很难过。我恨我哥，还有我娘。我娘生了我，我不敢造次。但我哥他凭啥管我？于是，我处处留心，找他的缺点。很快，我就崩溃了。我哥太优秀了。我哥孝顺，读书厉害，关键是他从来不让我娘操心。我哥二十岁就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几年后，他又在县城买了房子。我娘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抹了蜜一样。反观我，一事无成，脾气还臭，我娘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愁眉苦脸。

长大后，我一次也没有给我娘跪过，打死我也不跪。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哥拉着我的手，满脸愁容地对我说：“以后，你辛苦了，娘就靠你了。”我不明白意思。我哥说他得了恶病，怕是命不长了。

我听后，仿佛天塌下来了。我抱着我哥放声大哭，说：“为什么得病的人不是我？你比我有本事，你就应该好好的。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照顾咱娘。”我哥用手抹去我的眼泪，说：“你傻呀！”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长大起来了。我除了要给自己生活下去的勇气，还要给我娘一个坚强的后盾。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对我娘来说，我哥走后，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我娘中年丧夫，老年又失子，心中的苦，可想而知。

三年前一个傍晚，我和我娘正在她求医的城市街头散步。突然，我娘对我说：“石村啊，这么晚了，你还不买早餐给我吃？”石村是我哥。我一听，坏了。我娘患上老年痴呆症了。这意味着我娘的生活，从此离不开人了。我突然感到自己很无助。

我想，应该先让我娘把记忆力恢复起来。我一手搀扶着我娘，一手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来回地变换，然后问她是多少。我娘准确无误地答出来。我又问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今年多大，我娘都一一答出来。这时，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最后，我问我娘：“我是谁？”我娘说：“你是石村。”我说：“你确定？”我娘说：“你是石村还有假？你是我的大儿子。”我觉得：只要我娘身体没毛病，我叫啥都没关系。自从我娘把我当成我哥后，我娘再也没有和我对着干了。

如果不是今年发生的事，我哥这个角色我恐怕还要继续扮演下去。

正月初二，我娘摔了一跤，把膝盖摔坏了，路也走不了。我对我娘说：“娘，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娘说：“我不去。”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娘就是不去。我发火了，甚至拍了桌子。我娘就是不去。我带着哭腔哀求我娘：“我是石村，是你的大儿子。”我娘也不为所动。从大年初二到十六，我为这件事，天天和我娘展开拉锯战，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又舍不得扔下我娘不管，只好把去深圳打工的火车票，一退再退三退。我知道我娘的心思，她就是怕花钱。眼看着我娘的伤势越来越严重，我一时竟想不出对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

最后，我想起小时候给我娘下跪的事。于是，我来到我娘的床前，“扑通”一声给我娘跪下。我声泪俱下地对我娘说：“娘，你去看医生吧。我还要出去讨生活，不可能天天在家里陪着你。”我娘把我扶起来，说：“我去。”我说：“娘，你同意了？”我娘说：“同意了。”我说：“娘，我是石村。”我娘说：“你不是石村，你是石头。”我说：“娘，你知道了？”我娘说：“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