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做一名书虫

1986年的秋天，我正好7岁，上小学一年级。那时，才有机会真正触摸到书。

开学的当天，老师给我发了新书。印象中，也就两本书——语文和数学。不像如今的孩子念小学一年级就能读上“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不怕你笑话，这些优秀的传统启蒙教材，我上小学那会儿，连它们的名字都冇听说过，就更别提读了。那时，家里是没有一本书的。父母都是冇念过几天书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每天起早贪黑在地里拼命忙农活，挣得一点点微薄的收入。一家人能填饱肚子，不用忍饥挨饿就是很美的事。你想想，哪里还有闲钱买书呢？他们绞尽脑汁，东挪西借，一分一毫凑齐学费，送我去学校念书而不用在家里干农活，我就很满足了，哪敢还有过多的奢望。所以，特别羡慕现在的小孩子，他们是何等的幸福呀！拿到书的那个瞬间，我特别激动和兴奋——终于有书了！捧在手心里，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像是见了稀世珍宝似的。生怕它会飞走。在书的封面上轻柔摩挲几下，然后很好奇地把书慢慢打开，细细看了起来。里面的图画和文字虽然看不懂，但特别新鲜诱人。我轻轻翻开下一页。忽然，一缕淡淡的清香味儿便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把鼻子贴到书页上，贪婪地深吸口气。哎呀，那缕奇特的香味瞬间便再次潜入到我的五脏六腑之中去了。顿时，我又惊又喜，原来是书本上的香啊！这种香，之前，我从来都冇闻到过，只觉得极好闻，便又多闻了几下。那是墨和纸的清香味儿。这种香，具体怎么形容呢？想了半天，不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或许“轻盈淡雅暗香浮动”也还算贴切吧。唉，只怪自己的语言太蹩脚，实在是找不出更好表达自己内心感受的词儿，也生怕轻渎了这种高洁的香。我对香水香粉知之甚少，但书香却令我魂牵梦萦。试问，那些庸脂俗粉的香，又岂能与书香相提并论？

我很急切盼望着早点放学回家。因为我想告诉母亲，我有书了，而且是香香的新书，比家里用香葱煎的喷香的土鸡蛋还要香，还要好闻。

我挎着黄书包在田间小路上飞奔。远远看到母亲在家门口的菜地里摘菜。我大声喊了起来，妈妈，我有书了，妈妈，我有书了……我拿着一本书高高举起，在母亲跟前晃来晃去，眼眶里盈着晶莹的泪光。母亲望着我笑眯眯的，笑着笑着就抹起了眼泪。从那天起，我便慢慢开始一声一调学着读a、o、e、i、u、ü……一笔一画学着写上、中、下、人、口、手……按照口诀学着算加、减、乘、除……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是最最开心的。因为那天又能领到心爱的新书。书，渐渐多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张张沉甸甸的奖状。它们的名字各异，有叫三好学生的，有叫优秀少先队员的，有叫作文比赛第一名的，有叫数学竞赛一等奖的……它们默默夸着我的发奋和努力，一个个都笑嘻嘻地飞上了墙壁。我记得特别清楚，三年级的时候，为了书，我还哭了一场脸。

那天，在家翻看一年级下册的语文书时，陡然发现里面被扯了一页，我便立马非常焦急地问正在一旁给我补旧裤子的妈妈，妈妈，你扯我的书没有？她惊讶地答道，我冇扯啊，去问你爸爸看看。我便拿着书急匆匆跑到屋门口的禾坪里。爸爸正在那挥着柴刀劈木头。我连忙走上前问，爸爸，你扯我的书吗？父亲先是顿了顿，然后讪讪地笑着说，前几日找不到纸卷烟叶子抽，我当时也冇想太多，就从你的旧书里扯了一页。听到被父亲呷烟搞落哒，我顿时又急又气，冲父亲嚷道，这是我的书呀，我还要读的，你怎么能扯呢？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放肆哭起来。

闻声，母亲立马把手头的针线扔了，连忙跑过来，蹲下身子，一边帮我抹眼泪，一边安慰我，湛伢子，莫哭哒，好了，快莫哭哒，下次不会了。我仍是哭个不停，满脸都是泪水。母亲平日里最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此时，见我哭得那般伤心，心里的怒火便噌噌噌地上来了，对着父亲愤愤骂道，呷哒个死，伢子里的书也扯……任凭母亲怎么骂，父亲从头到尾半句声都冇做，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劈木头。骂完后，母亲又哄着我回屋里看书，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第二天，我找来一把小锁，把书都锁在木箱子里，以防万一。书，便有了个安稳舒适的小窝。从此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扯过我的书，但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从那天起，父亲的烟慢慢抽得少些了，几个月后便再也冇看见父亲抽过烟。一场突如其来的“扯书风波”，竟然让父亲彻底把烟戒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想想也是挺高兴的。多年后，我打趣地说起此事，父亲仍旧只是不好意思望着我笑笑，什么都冇说。这时，我才猛地知道，原来父亲心里一直还深藏着愧疚感，以后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父母知道我嗜书如命，除了不再随便乱动我的书，还帮着做些收收捡捡的事情。就这样，小学一直到大学的书被好好保存了下来。直到我参加工作的头几年，还安然无恙放在老屋里。那几年，一得空，我就回老屋里看看父母，也翻翻那些旧书，找寻当年的记忆。

一日，母亲打来电话说，湛伢子，家里老屋破破烂烂的，漏水又进风，实在是住不得了，准备拆了重建。你那些码在屋里的书，怎么办？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也搬不动了。不好搞哦！我半天冇吭声。母亲又吞吞吐吐探询道，有什么好办法吗？还是……要不……卖给收破烂的？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算是默认了吧。一夜无眠。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么的珍贵无比。我对书的热爱依旧。南北朝诗《琅琊王歌辞·新买五尺刀》：“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对书的情感一点都不逊于诗中主人公对刀的那份执着与痴恋。

如今条件好了，我喜爱什么书，就买什么书，再也不用考虑那么多了。南湖广场时常会有大型书展，我则喜欢兴冲冲赶去凑热闹。只见展位前人头攒动，男女老少争相抢购。我又岂能示弱？立马嗖的一声混入人潮中开抢。眼疾手快，总能淘到些物美价廉的宝贝，欣然返回。

意想不到的是，今年单位上除了积极开展一系列的阅读学习活动外，还特意给每位员工发了600元的购书卡，鼓励员工广泛阅读。不瞒您说，就连我的两个细伢子，六一儿童节时，单位还给他俩每人发了张市新华书店购书卡。卡一到手，我便迫不及待带着他俩上新华书店淘书。他俩捧着心仪的新书，很认真读了起来，和我小时候一样。不知是不是遗传？

有趣的是，时至今日，每每来了新书，我还是会犯第一次触摸到书的那种傻傻的痴呆劲——摸摸书，闻闻书。但你若是叫我“书呆子”，我觉得不够好听，想想，不如换个可爱点的名字，“书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