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出土西夏文物研究动态

2024-10-26 00:00刘晓春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4年18期

摘 要:西夏文物考古发掘成果主要集中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西夏学逐渐成为一门广受关注的国际性学科,却面对着西夏文献稀缺的窘境,以西夏出土文物为依托和切入点,研究西夏历史文化,已成为近年来西夏学研究的重要趋向。因此,文章着力对近年来出土西夏文物研究成果及动态方向进行全面梳理,以便能够为相关研究者提供参考。

关键词:西夏;考古发掘;出土文物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8.036

西夏政权崛起和发展的历史,也是一部党项族不断内迁及发展壮大的历史。党项是一个古老的民族,隋唐时期与鲜卑吐谷浑及吐蕃共存于青藏高原东南部。唐初吐蕃崛起后,向青藏高原北部和东部拓展势力,并于670年前后攻占党项大部领地,为免遭吐蕃奴役,在唐王朝的默许下,党项拓跋等部从青藏高原东部陆续东迁,在今甘肃南部、宁夏和陕西北部一带落脚,这是党项历史上的第一次大迁徙。881年,党项族首领拓跋思恭因协助唐王朝镇压黄巢起义有功,被唐朝政府赐姓“李”,封夏国公,领夏、银、绥、宥四州地方,成为名副其实的藩镇。1038年10月,李元昊在兴庆府南郊筑坛祭天,正式登上皇帝宝座,建国号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表示自己承命于上天。1227年,西夏被蒙古国所灭。

从党项东迁至西夏国灭,党项民族在西北地区活跃了近600年,党项所建立的西夏政权也持续了近200年,因此,党项民族的发展和西夏政权的兴衰,深刻影响着古代中国历史的发展。但西夏文物典籍多在元灭西夏后的破坏性打击中被消亡殆尽,文献资料稀缺成为我们研究党项民族和西夏历史最主要的制约因素之一。因此,以出土文物为切入点,研究党项和西夏历史就显得尤为重要。

1 瓷器

西夏瓷器是西夏出土文物中非常重要的一类,在充分吸收唐宋北方窑口制瓷工艺的基础上,在器形、纹饰和釉色上也逐渐形成了具有党项民族特色的西夏瓷器。西夏瓷器器型较大,多为扁壶和高足器具;装饰方面多采用剔刻、划花等手法。很长一段时间内,西夏瓷器一直被忽略,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西夏瓷器考古发掘出土品数量有限,导致对西夏瓷器的研究不足;二是西夏政权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尤其瓷器制作方面与北方磁州窑极为相似,因此很多出土西夏瓷器往往被归类为宋辽金时期的北方各窑口。近年来,关于西夏瓷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装饰纹样、民族或区域特色和窑址调查等方面。

1.1 装饰纹样

装饰纹样研究是西夏瓷器研究中最具热度的一个核心点。近年来关于西夏瓷器装饰纹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装饰纹样时代和民族风格的研究;二是从纵向和横向两个方面将西夏瓷器装饰纹样与唐宋以来中原北方窑口瓷器装饰纹样进行对比研究。在《西夏瓷器民族风格研究》一文中,将西夏瓷器装饰纹样分为植物纹、动物纹、几何纹等,分别加以研究①,主要观点如下:

一是西夏瓷器选择以植物纹为装饰纹样,是继承了中原汉地魏晋南北朝以来瓷器装饰惯用的手法,多选用牡丹纹和莲花纹。牡丹纹造型饱满,线条具有大刀阔斧的肆意强悍。莲花纹在西夏瓷器中大量出现,与西夏社会尚佛有紧密关系,把象征佛教的莲花绘制到日常使用的瓷器上,既可起到装饰作用,又可强化佛教的社会影响力。莲花的造型端庄大方,构图饱满,刻画简洁有力,突出体现了西夏民族豪迈、粗犷的特色。

二是西夏瓷器动物装饰纹样以鹿纹和鱼纹为主,与同时期的北方地区瓷器鹿衔花纹饰所不同,西夏瓷器鹿身多朝向左侧,头部回头朝向右上方,口中衔有莲花或者牡丹等,刻画较为简洁,不太注重细节的把控,更看重整体效果表现。《西夏瓷牡丹纹饰的考古学研究》一文主要以西夏瓷器中最常见的牡丹纹为研究对象,认为西夏瓷器早期牡丹纹的形成主要是受宋、辽时期耀州窑和磁州窑的影响,纹饰较为繁复,晚期牡丹纹则逐渐简化,成为西夏瓷中一种程式化的装饰纹样。西夏瓷器中牡丹纹饰的这一演变过程,最主要的动因来自多元文化间的交往、交流和交融②。

陈彦平的《灵武窑出土西夏褐釉刻花大瓶装饰图像考释》一文,着重考释了宁夏灵武窑出土褐釉刻花大瓶瓶身上的驱鹰狩猎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驱鹰狩猎图是目前西夏瓷器中仅见的一例,以西夏党项民族狩猎活动为蓝本的瓷器装饰纹样。陈彦平在前人马文宽③、李知宴④二人研究的基础上,以目前发掘的与该瓶装饰内容相关的文献资料和考古资料为依据,进行对比研究,指出西夏褐釉刻花大瓶瓶腹部的装饰纹样—驱鹰狩猎图,表现的是西夏党项族的一次集体驱鹰狩猎活动,该装饰图像不仅是西夏社会狩猎场景的再现,更是西夏人佛教信仰在装饰艺术中的体现⑤。

1.2 民族或区域特色研究

西夏立国近200年(1038—1227),在此期间积极吸收周边各族的先进文化,凭借宜农宜牧的自然条件,创造了独具特色的西夏文化。西夏瓷器作为西夏文化的标志性符号之一,体现了西夏时期手工业的发展水平,是中国陶瓷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区域特色。马静楠的《西夏瓷区域特色研究》一文,将“区域”定义为大“区域”和小“区域”两个不同的范畴。小“区域”是指西夏王朝势力覆盖范围内,甘、青、宁三省出土西夏瓷器的风格差异。大“区域”则是将西夏瓷置于辽、宋、金时期瓷器的大范围中进行对比分析。从小“区域”看,甘、青、宁地区西夏瓷器风格总体趋同,仅在器型、装饰纹样和装饰技法上略有区别,如器型上甘肃地区较宁夏地区略显简单质朴,装饰纹样和技法上宁夏以趋于成熟的剔刻花为代表,甘肃则除了剔刻花以外,还有白地黑花的画花装饰。从大“区域”看,西夏瓷在器型和工艺上都学习借鉴了磁州窑、耀州窑和山西诸窑等北方窑口的制瓷技术,但在具体的瓷器上又突出体现了党项民族独特的游牧文化和审美倾向,豪放洒脱,平易质朴。西夏瓷器这一民族风格或区域特色的形成,与游牧民族风俗习性的浸染、对外贸易中对周边文化的借鉴以及宋、辽、金时期北方窑口制瓷技艺的影响紧密相关⑥。

1.3 窑址调查

2017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贺兰山东麓发现3处西夏时期的瓷窑遗址,分别位于插旗口缸沿子、贺兰口贵房子与苏峪口中缸窑子。三处窑址中以苏峪口瓷窑窑址规模最大,残存有13座窑炉,窑炉周边散布大量青白瓷片与匣钵。通过对上述三处窑址所采集的标本器物形制和材质的对比分析,发现无论形制还是釉色,它们都与湖田窑接近,时代应在北宋晚期,且胎釉精细程度高于宁夏灵武回民巷窑、银川缸瓷井窑和武威塔尔湾窑。因此,推测上述三处窑址很可能是西夏王宫文思院管理的窑场,尤其是苏峪口瓷窑址,规模较大,应为西夏时期专为皇室烧造瓷器的御窑遗址,对研究我国古代陶瓷史以及西夏手工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⑦。

2 鎏金铜造像

西夏因尊崇佛教而广开石窟、制作鎏金铜造像,留下大量的佛造像。近年来关于西夏佛造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武威市西夏博物馆保存的金刚亥母鎏金铜像;二是银川所出西夏佛造像。

2.1 武威金刚亥母洞石窟出土铜坐像

武威金刚亥母洞石窟寺,属于藏传佛教石窟寺院,因寺内供奉金刚亥母像而得名。洞中发现大量西夏文物,其中包括一尊被称为“金刚亥母”的鎏金铜像,现保存于武威市西夏博物馆,造型奇特,弥足珍贵。黎大祥先生最早撰文对该金刚亥母鎏金铜像基本情况进行介绍,通过对武威金刚亥母洞石窟营建历史以及与该铜坐像伴随出土物的考证,认为该金刚亥母鎏金铜像铸造于西夏时期,且造型上具备金刚亥母像所具有的猪首以及其他一些造型特征,是国内现存的西夏时期唯一一尊金刚亥母鎏金铜像⑧。

蒋超年在《武威西夏博物馆藏鎏金铜造像为摩利支天考》一文中,通过对佛典文献的文字描述及金刚亥母不同艺术表现形象的梳理,指出武威市西夏博物馆的这尊金刚亥母鎏金铜像与典型金刚亥母造像的共性特征不符,因此判断这尊金刚亥母鎏金铜像并不是金刚亥母,而是藏传佛教中另一猪神—摩利支天。摩利支天像集中发现于河西地区,在西夏中晚期流行,质地有鎏金铜造像、壁画像及唐卡画像等,是中国古代摩利支天信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⑨。

2.2 银川新华街出土三大士鎏金铜佛造像

1986年,在银川新华东街百货大楼进行地基工程施工时,出土一组窖藏青铜器物,具体包括观音三大士、寒山拾得、天王韦陀题材在内共7尊人物鎏金铜佛造像。

史金波先生和金申先生曾先后撰文讨论过上述鎏金铜佛造像,史金波先生将上述鎏金铜佛造像收录于其所著《西夏社会》一书的“西夏手工业”部分⑩,认为上述鎏金铜佛造像铸造于西夏时期。金申则将观音三大士之坐骑姿态及天王韦陀的造像样式与明代相关题材造像进行对比,认为该组鎏金铜佛造像应属于明代铸造k。近来陈舒怡的《银川新华街出土三大士鎏金铜像研究》一文,对上述鎏金铜佛造像中的三大士鎏金铜造像再次撰文进行讨论,文章将鎏金铜佛造像的窖藏背景以及三大士鎏金铜像与宋、元佛教特点进行对比分析,认为银川新华街出土的三大士鎏金铜像吸收了宋、辽艺术风格,该鎏金铜像莲座、头饰、鞍垫纹样等特征,均体现了宋、辽、夏时期佛教艺术的交融与互鉴l。

3 金银器

西夏金银器主要分为实用器和饰品两大类,受同时期宋、辽金银器制作工艺的影响,造型简洁,纹饰朴拙。程丽君、赵天英《西夏金银器研究》一文,以甘肃、宁夏、内蒙古等地出土西夏金银器为切入点,结合文献记载,从类型特征、社会功用、制作工艺三个方面对出土西夏金银器进行了梳理研究,指出西夏金银器主要用于标明身份、彰显地位、朝贡交聘、赏赐军功等,其制作工艺虽与同时代的宋、辽有相似之处,却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m。

1976年,宁夏灵武出土一批西夏金银器,其中3件墨书西夏文“三两半”“二两八”等字的银碗备受关注,研究者以这3件墨书银碗为突破口,得出西夏与唐、宋衡制在重量方面基本一致的结论n。近来于光建再次撰文,通过对相关史料、西夏文书以及考古发掘资料的梳理,认为上述3件墨书银碗的社会功能具有多重性,既是饮食器具,也是身份的象征和赏赐品,有时还被作为一般等价物,来衡量其他交易物品的价值o。

宁夏大学吕姝莹的硕士论文《交往交流交融视野下的西夏金银器研究》,以西夏与周边政权和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为大背景,通过对比分析,指出西夏金银器装饰纹样和制作工艺广泛吸收了唐、宋金银器的装饰风格和制作技艺的同时,融合了西夏自身的民族和地域特色,是古代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具体体现p。

4 西夏文书

自1908年在黑水城发现大量西夏文书后,学界开始了对西夏文字和西夏历史的关注与研究。1987年,甘肃武威新华乡亥母洞石窟寺遗址发现大量西夏文物,其中包括一些残损的汉文文书。黎大祥的《甘肃武威亥母洞石窟寺的几件西夏汉文文献考释》一文,通过对文书内容的解读,将上述汉文文书分为典当文献和收款记账单文献两大类,内容包括高利贷经营、商业经营、典当经营、医学及医药经营,并指出文书形成的时间应是在西夏王朝晚期,反映了西夏时期佛教寺院特殊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经济状况q。

黑水城出土5147-1号西夏文典身契是研究西夏典身质押制度最重要的文书之一,田晓霈《黑水城出土5147-1号西夏文典身契研究》一文,通过对文书的译释、西夏人口典卖制度与唐、宋异同的比较研究,指出西夏在质押类型方面吸收了唐朝民间典身制度的习惯,但在收息方式上相较于敦煌契中“人物雇价,物无利头”现象,表现出了“典息两立”的特点。且从典身契中“使军”弥药奴人生价值仅略高于一匹骆驼的记载看,随着社会动荡的加剧,西夏晚期黑水城人口价值不断降低,民众生活艰苦r。

5 买地券

甘肃武威西郊西夏墓出土乾祐十六年(1185)和廿三年(1192)两方买地券,它们是研究西夏丧葬文化及道教对西夏葬俗影响的珍贵实物资料,自出土以来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在券文释录、格式、源流、文体及所体现的葬俗方面做了诸多有益研究。李桥的《武威所出西夏买地券再探》一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券文进行了重新释录,并在释录的基础上对两方券文及同时代券文进行比较研究,认为西夏政权统辖的武威地区佛教盛行,但券文却表现出浓厚的道教信仰痕迹,这主要是因为两方券文所出墓葬的墓主人皆是来自四川地区的移民,这一时期四川地区道教盛行。这种现象也说明西夏统治下的武威地区民间信仰广泛、宽容,在以佛教为主导的宗教形式下,各种宗教并存s。

张涛另辟蹊径,将买地券研究的关注点聚焦在了以往未引起关注的买地券背面的朱书符号。《重校正地理新书》详细记载了北宋时期买地券在民间丧葬仪式流程中的使用情况,其中祭官在“明堂”黄帝神位前,“跪读两券,背上书合同字,置于旧处”的记载表明,武威出土的这两方西夏买地券背面朱书符号可能就是在下葬过程的“斩草”仪式中,由祭官代替亡人与神灵在买地券上签字画押时使用的骑缝章式“合同”二字。它象征着冥契合同生效,墓地为“合法”之所,而非“盗葬”,起到镇墓避邪之用t。

6 结语

瓷器、鎏金铜造像和金银器的出土数量较多,且是最具民族或区域特色的西夏文物,因此,对于上述出土文物的研究是近年来的一个热点方向,研究成果主要揭示了西夏政权及党项民族与周边地区尤其是中原内地交往、交流、交融,并由此深受周边文化影响的历史史实。相比同一时期宋、辽、金政权,现存西夏历史文献资料十分有限,出土的西夏文书极大地补充了西夏史料,成为研究西夏历史不可或缺的实物和文献资料,但限于资料公布不足和西夏文释读困难等原因,关于西夏文书的研究现阶段仍显不足。随葬买地券是宋代极为盛行的丧葬习俗之一,近年来通过对武威出土西夏买地券的研究,使我们得以了解和认识西夏对中原丧葬习俗的吸收融合,以及其对非佛教信仰的包容,促进了各民族间的交流融合。

注释

①赵龙.西夏瓷器民族风格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17.

②马洋.西夏瓷牡丹纹饰的考古学研究[J].西夏学,2023(1):328-339.

③马文宽.宁夏灵武窑发掘报告[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8:25.

④李知宴.西夏陶瓷的初步研究[J].河北陶瓷,1990(2):43.

⑤陈彦平.灵武窑出土西夏褐釉刻花大瓶装饰图像考释[J].西夏学,2020(1):288-294.

⑥马静楠.西夏瓷区域特色研究[D].银川:宁夏大学,2022.

⑦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宁夏贺兰山东麓西夏瓷窑址调查简报[J].北方文物,2023(4):21-41,2.

⑧黎大祥.武威西夏亥母洞石窟寺与金刚亥母鎏金铜造像[J].西夏学,2016(2):329-337.

⑨蒋超年.武威西夏博物馆藏鎏金铜造像为摩利支天考[J].西夏学,2023(1):309-318.

⑩史金波.西夏社会(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2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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