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责任到生态社会主义国家:政治经济学、公共话语和气候危机

2024-10-25 00:00:00艾琳·弗拉纳根丹尼斯·拉斐尔杨雷
鄱阳湖学刊 2024年5期

[摘 要]气候变化的不利影响已经很明显,亟需采取行动来防止全面的气候灾难。尽管研究结果表明,以丹麦、芬兰、挪威和瑞典为代表的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通过环境政策积极应对气候变化,这些政策与促进经济和社会安全的公共政策相辅相成,但也不太可能避免气候灾难。避免灾难需要公众获得对能源政策的控制,并对抗化石开采行业的权力和影响力。从理论层面而言,这可以通过现有的政策工具来实现,但现实中可能需要建立后资本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然而,即使在领先的生态社会主义学者那里,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轮廓仍然不确定。要实现这两种途径中的任何一种,都需要公众对此类行动有更深入的认识并予以支持。文章明确了关于气候变化的公共话语,这些话语反映了应对气候变化的进路和手段:一是个人责任;二是地方行动;三是技术官僚解决方案;四是公共政策倡导;五是平衡社会权力;六是建立后资本主义社会。尽管后两种话语最有可能支持有效的行动,但它们却是最边缘化的。

[关键词]气候变化;生态社会主义;公共政策;政治经济学;加拿大

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①

一、引 言

气候变化亟需政府立即采取行动,因为地球“正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不宜居住的世界”。①尽管科学证据表明人类对气候变化的影响是压倒性的,但各国的反应强度却各不相同。②缺乏有效的政策行动令人担忧,据称到21世纪末地球将发生毁灭性的气候变化。③

一些最新的文献关注不同类型的福利国家④与气候变化政策的对应关系。虽然结果有时是自相矛盾的,⑤但有明确证据表明,埃斯平-安德森(Esping-Andersen)所说的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通常比自由主义福利国家更加积极主动。尽管这些北欧国家在特定的公共政策方法上存在差异,但这种趋势是明显的。因此,本文将探讨福利国家的政治经济学如何提供一个有用的模板,据此解释国家应对气候变化与提供经济和社会安全之间的联系。这种研究将确定这些不同福利国家中显而易见的物质关系如何产生环境政策以及支持这些政策的话语。

我们发现,自由主义福利国家应对气候变化的反应最薄弱,并提供了使该问题非政治化的公共话语。相比之下,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应对气候变化的反应最强烈,并伴随支持公共政策行动的公共话语。但即便如此,这些生态社会福利国家的应对措施似乎也不足以防止气候灾难的发生。这促使我们探究资本主义社会中权力关系和政治结构(这是激进地理学家的研究领域)⑥不太可能对气候变化作出有效反应。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即使是生态社会福利国家的环境政策也难以避免气候灾难,因此需要尝试通过现有政策工具系统地获得对能源部门的公共控制。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又考虑到资本主义对增长、资本积累和利润的贪婪追逐,就亟需建立后资本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然而,这需要公众的理解和支持。所谓话语,即“产生知识和意义的历史的偶然性社会系统”⑦,则抓住了这种理解的本质。我们确定了六种这样的气候变化话语。

本文思考现有福利国家的结构和过程如何与气候变化的社会反应以及与之相伴随的社会话语相关联。由于公共话语既反映又维持着对气候变化的反应,因此,明确这些话语是有价值的。一旦明确就可以考察它们在国家管辖范围内的相对主导地位,并强化那些可能有效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法。笔者希望通过将这些方法应用于加拿大的场景来凸显其价值,促使读者思考这种方法与他们自身的相关性。

二、研究背景

本文简要介绍各国应对气候变化的背景,及其与通过公共政策提供经济和社会安全的一般方法的关系。虽然北欧民主福利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是积极主动的,但这些行动似乎也不太可能避免气候灾难。

(一)气候危机

过去一个世纪的地球气候变化已经破坏了生态系统。①“气候”是指长期的天气状况及其与海洋、陆地表面和冰盖的相互关系,“气候变化”则是指这些特征随时间的变化,“气候危机”指的是气候变化对地球环境造成的深刻影响,“气候灾难”则是指气温迅速升高、发生突然且不可逆的气候变化以及大规模的气候临界点,从而威胁人类的生存。②

气候变化是由于二氧化碳和甲烷这两种主要温室气体的增加,减少了从太阳接收到的地球热量流回太空。这些气体的吸热会导致“温室效应”,使地球表面变暖。③化石燃料使用、森林砍伐、作物施肥、将废物储存在垃圾填埋场、饲养牲畜和生产工业品也会导致这些气体和其他温室气体(如一氧化二氮等)的增加。④如果排放量继续增长,到2100年地球表面的温度与19世纪中叶的温度相比将升高4℃。⑤

气候变化已经对生态系统、海岸系统、消防制度、粮食和水安全、健康、基础设施和人类安全产生不利影响。⑥自20世纪中叶以来,极端天气事件发生的频率和强度急速增加,造成干旱和洪涝。⑦干旱损害粮食生产,洪水导致疾病传播和生态系统破坏。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指出:“气候变化的影响渗透进我们生活的世界的各个方面。”①马达加斯加正处于气候变化引发的饥荒边缘,孟加拉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经历洪水。②

各国对这些威胁的反应程度各不相同,这些威胁与长期为公民提供经济保障和社会保障安全的经济和政治结构及进程相关。③福利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公共政策。

(二)福利国家与环境政策

埃斯平-安德森所说的三种福利国家指的是社会民主主义(SDWS)、保守主义(CWS)和自由主义(LWS),④其他研究者又增加了第四种,即拉美国家。⑤

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芬兰、瑞典、丹麦和挪威)强调普遍的福利权,提供广泛的福利和权利。他们的政治和社会历史体现着左翼社会民主党派的政治主张,这是由产业工人和农民发起的政治组织的结果,后来也包括中产阶级。⑥

保守主义福利国家(如比利时、法国、德国、荷兰和瑞士)也通过基于就业状况的社会保险计划提供广泛福利,通常重点支持男性工薪阶层。他们的政治和社会历史体现着基督教民主党派的政治主张,其中传统教会对维持家庭的关注与保守主义对地位差异的维护相结合。这些倾向有时表现为社团主义方法(如德国),其主要影响因素是商业利益;或表现为国家主义方法(如法国),国家在提供公民安全方面发挥关键作用。⑦

自由主义福利国家(如澳大利亚、加拿大、爱尔兰、新西兰、英国和美国)提供适度的福利,通常只在市场无法满足公民最基本的需求时才提供援助。他们的政治和社会历史由商业利益主导,导致人们依赖就业市场而非国家来获得经济和社会保障。这些国家为公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经济和社会保障。

应对气候变化的有效公共政策解决方案包括投资可再生能源和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严重依赖。⑧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实施的气候变化政策比自由主义福利国家更强大,“生态社会”的视角通过将两个过程相联系,将其嵌入福利国家的形式来解释这一点。⑨具体而言,北欧国家将较高的能源税和较低的公共所得税相结合,并利用能源税为社会支出提供资金,主要税收重点已经从劳动力转向化石燃料行业,并优先考虑社会支出。①

斯皮斯-布彻(Spyes-butcher)和斯特宾(Stebbing)认为,社会、经济和环境政策是相互关联的,是创建健康社会广泛议程的一部分。②齐默尔曼(Zimmermann)和格拉齐亚诺(Graziano)为这一观点提供了实证支持。他们发现,在27个欧洲国家中,4个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的生态社会指标(环境健康、生态系统活力和国内物质消费)和社会指标(收入不平等、失业率和长期失业)的表现高于平均水平,从而构成独特的国家集群。他们认为,“去商品化”(decommodification)的概念——独立于个人在就业市场上的地位而过上体面生活的能力——可能是生态行动和社会行动之间的共同联系,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在可能有利于构建可持续福利国家的生态社会轨迹方面,要实现较高的生态社会绩效需要怎样的条件和机制,这还有待研究。”③

科赫(Koch)和弗里茨(Fritz)也有类似的发现,④他们发现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在福利指标(收入不平等、社会支出)和生态指标(可再生资源的利用、二氧化碳和人均生态足迹、绿色税收)方面的聚类分析⑤要高于自由主义福利国家。但越来越多的人对目前生态社会福利国家的行动产生质疑,认为这些行动难以避免气候灾难。

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与气候变化政策之间的联系令人信服,但也存在一些反常现象:英国是一个受新自由主义强烈影响的资本主义国家,但其气候政策显然比预期的更有效。瑞士也拥有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气候政策似乎也很有效,因为它在地方层面有着强烈的民主倾向。即便如此,很多人认为这些行动仍是不够的,亟需对能源部门进行公共控制或建立后资本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国家。⑥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让人们意识到对能源部门进行公共控制和建立后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性,这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并非易事。⑦

三、目前的研究

本文首先考虑福利国家与环境政策之间的关联,运用马克思主义“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概念,探讨受经济进程影响的政府部门如何实施环境政策。马克思将经济体系的结构和过程及其产生的关系称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①目前加拿大的生产关系造成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并使燃料和能源部门从中牟取利润。马克思用“上层建筑”来形容建立在生产关系之上的政治、法律和意识形态大厦,并将这些关系制度化,为之辩护。本文所讨论上层建筑指的是缺乏对气候变化的公共政策反应以及为这种不作为进行辩护的话语。

本文将以加拿大为例,探讨这些概念如何发挥作用,其中商业部门特别是化石开采部门的主导地位塑造了+q9gkqo+zrhC/8rc21wH9g==围绕气候变化的环境政策和公共话语。我们将继续追问是否有资本主义福利国家能够避免气候灾难。

四、研究方法

本文的关键案例研究基于批判性的社会研究视角,即对气候变化的环境政策反应是现代国家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及其进程的表现。哈维(Harvey)将批判性社会研究描述为:将社会现象置于由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延续并通过意识形态信息合法化的主导性社会结构中。正如哈维所指出的,案例研究者“谨慎地选择一个案例以进行详细的实证分析,为分析神话或矛盾提供特定的焦点”。②在这种情况下,本文探讨加拿大现有的环境政策和气候变化话语,并将这些与福利国家和现代资本主义的经济及政治相联系。

本文使用谷歌学术搜索“气候变化与福利国家”“气候变化与政治经济学”“气候变化与资本主义”“气候变化与新自由主义”“气候变化与生态社会主义”来识别与环境政策相关的学术文献。在人文社会科学学术文献中,谷歌学术的引用量明显高于其他学术平台。③本文还搜索了“气候变化与话语”和“气候变化与公共态度”两个关键词,并使用谷歌搜索收集相关国家的环境政策文件。

五、调查结果

(一)福利国家与环境政策

本文使用《德国观察》(Germanwatch)开发的气候变化绩效指数(CCPI)作为比较各国气候保护行动和进展的工具,④该标准化框架涵盖了全球90%以上的气体排放量。CCPI已公开发布,倡导者和机构团体可以据此评估应对气候危机的进程和不足。虽然简单的人均碳足迹衡量标准可能是有用的,但这一衡量标准本身不能明确说明正在发挥作用的气候变化应对政策的广泛指标,而这正是CCPI指标体系的有用之处。

正如预期的那样,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和自由主义福利国家在环境政策方面存在差异,表1显示了二者在应对气候变化客观措施方面的表现。然而,CCPI报告并没有在大多数指标上将任何国家排在第1—3位,因为没有一个国家在防止危险的气候变化方面做得足够。虽然英国总体得分靠前,但它被指责行动“过于缓慢”,无法应对气候变化。英国商业、能源和产业战略大臣雅各布·里斯-莫格(Jacob Rees-Mogg)还宣布支持“开发北海的每一立方英寸天然气”。①

除能源使用外,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的其他指标都靠前,这可能反映出它们处于高纬度的地理位置。相比之下,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的排名通常靠后。CCPI使用定量和定性数据相结合,以此评估某个国家的整体绩效,其中80%的国家绩效得分是基于国际公认机构的定量数据,另外20%则是基于CCPI对该国和国际气候政策评估的定性数据。②

在解释国家应对气候变化问题的立场时,福利国家有一些例外,例如英国。然而,一般而言这种关系是成立的。虽然挪威在最重视气候问题的国家中排名第六,但由于该国最近醉心于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新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因此在环境方面是否真正进步仍存在争议。③无论如何,目前的生态社会福利国家可能无法为气候危机提供解决方案

(二)福利国家和关于气候变化的公共话语

马克思认识到,一个社会中生产和分配的物质基础(经济基础)塑造了对这些过程(上层建筑)的理解或意识。①格拉布(Grabb)将这种理解称之为意识形态结构(大众媒体、教育和科学等)的结果,这些结构控制着为物质基础辩护的思想和知识。②马克思和格拉布的分析都表明,关于气候变化和应对气候变化的公共话语源于现有的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以及推动环境政策的过程。这些话语为环境政策进行辩护,并予以维持。

关于与本文提出的问题相关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有多种方法可以将之理论化。③虽然马克思认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但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考察其现状。我们发现斯密(Smith)④的基础主义(fundamentalist)论点是有用的,因为人们认为上层建筑从根本上是由基础的经济关系引起的。关于目前加拿大能源资源的控制、开采,以及环境法律法规塑造公众对气候变化的意识形态的情况,当然有明确的证据。⑤

内部关联理论认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是环环相扣之网的一部分,其中每个组成部分都与其他部分相互关联并共同发展,但它不像基础主义论点那样确定。前者认为人们不能将二者分开,后者认为人们有能力识别因果关系。斯密指出,“说身体的各个器官形成一个复杂的环环相扣的整体,并不妨碍我们说是心脏导致了血液流动”,⑥这当然允许我们在当前情况下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分开。在这种情况下,现有的经济基础推动了环境政策和公共话语的上层建筑。维达尔(Vidal)等人将此称为“软决定论”,⑦但他得出的结论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双向相互作用具有不对称性。因此,他们同意郎西曼(Runciman)的观点,即马克思的宏大理论命题:“推动人类历史的最强大的进化力量是经济因素,而非意识形态或政治。”⑧因此,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联系并不完全是决定性的,在任何时间点都可以打破这些联系。事实上,这是一般环境活动家的目标,特别是生态社会主义的倡导者希望创造新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来应对气候危机。

迄今为止,大多数关于气候变化的话语集中在两方面:气候变化是否被认为正在发生?在接受气候变化的情况下,是否承认它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温加特(Weingart)等人发现,从1980年到1995年,德国的科学出版物、立法辩论和媒体关于气候变化的主导话语体现在:(1)人为的气候变化,探究人类活动对气候的影响;(2)政治化和科学封闭;(3)科学建议的制度化和多样化。①

豪斯勒(H[ā] [ǖ]ussler)等人从英国、美国、德国和瑞士的立法辩论中确定了四个框架。②第一个框架是接受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的主要观点:(1)气候变化正在发生;(2)这是一个问题;(3)它由人类活动引起;(4)需要公共政策回应。第二个框架与第一个框架类似,但强调了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包括冰川消融、极端天气事件和自然灾害的增加,以及海平面上升导致沿海和岛屿发生洪水、水资源匮乏、饮用水和农业用水短缺,还包括对生态系统、经济和社会造成的不利后果。第三个框架认为,气候变化正在发生,但问题不是特别大,应对措施并不紧迫。第四个框架持怀疑态度,认为气候变化要么没有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毫不奇怪,他们发现美国在立法辩论中表达的意见比英国、德国和瑞士更加多样化,并且对第四个框架阐述的更多。在大多数国家,公众舆论被明确置于第一个和第二个框架之中,即大多数公众认为气候变化是真实的,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需要对此作出反应。

关于应对气候变化的一些具体态度,马奎特-派亚特(Marquart-Pyatt)等人发现,福利国家的应对形式与公民对气候变化有关能源政策的相关态度及观点有关。他们通过对17个欧洲国家的分析发现,与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相比,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和保守主义福利国家支持绿色能源政策和节能行为的个人比例更高。然而,这些差异是适度的。在国家内部的左派-右派连续体中,政治上较为倾向左派的,为国家出台的环境政策增加额外支持。例如,在美国,民主党选民比共和党选民更关注环境影响。他们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政治倾向和有关环境的价值观、信仰和态度是支持绿色能源政策的重要预测因素。”③

(三)加拿大人对气候变化和应对气候变化的反应

加拿大人整体上接受气候变化的事实,并认为它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④93%的加拿大人认为地球正在变暖,69%的人表述有确凿的证据,24%的人表示有一些证据。大多数加拿大人支持以某种形式的环境政策来应对气候变化,66%的人希望政府采取更多措施,他们认可的主要方式包括强制实施减排的规则和条件、鼓励低碳技术和碳定价的补贴。然而,49%的人认为加拿大应该继续开发石油和天然气储量。

42%的魁北克人和59%的加拿大其他地方的人认为,“即使政府尝试做了,也无法在未来10年内明显减少碳排放”。①84%的加拿大人表示,他们对2021年COP26会议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取得有意义的进展几乎没有信心。②这并不奇怪,因为加拿大在众多环保组织旨在阻止气候变化的环境政策中一直被认为态度消极。③最近,联邦环境专员谴责该国政府缺乏行动。④而事实上,加拿大政府宣布的最新计划被抨击为假定以数十年而非数年来解决气候危机。⑤

加拿大政府提出这一目标:“在整个经济发展中减少排放,以实现2030年在2005年的基础上减少40%—45%的排放目标,并在2050年走向净零排放的道路。”与此同时,尽管联合国的最新报告称其新的化石燃料项目是“疯狂的”,但政府又宣布了纽芬兰的一个大型海上石油项目。⑥加拿大是化石燃料行业国家补贴最高的国家之一。⑦

至止,本文的研究已经着眼于气候变化的广泛话语以及对个人行动和环境政策的态度。关于应对气候变化的政治经济学话语,考虑到社会中的权力和影响力问题,以及如何将这些问题嵌入经济体系和政治体系,目前我们还未探究人们是否接受这些话语,包括是否支持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研究。为了推进此类探究,本文列出了六种话语,涵盖了关于气候变化的更广泛的潜在话语。如前所述,加拿大人和其他国家的人对这些话语的接受程度尚未得到考察。

六、关于气候危机的公共话语类型

基于对学术和主流文献的阅读,本文确定了六种关于气候变化的话语:(1)气候变化的假定原因;(2)关键概念;(3)占主导地位的研究和实践范式;(4)主要目标;(5)公共政策的作用及其在加拿大的作用。⑧如下页表2所示,前两种话语是针对气候变化的个别化和基于地方的应对措施,第三种是技术官僚的解决方案,第四种是强调公共政策倡导的重要性,第五种和第六种考虑了权力和影响力的问题,但第六种批判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这些话语可能共存,以至于个人、司法管辖区甚至国家都可能支持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气候变化话语,使得在同一个司法管辖区内难以就有效应对措施达成共识。

(一)通过个人行动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这种话语将气候变化视为一种个人责任话语,侧重于强调个人行为及其对环境的影响。该话语采取诸如回收利用、拼车、购买电动汽车和植树等行动,以减少气候变化的影响,从而表明全球气候危机可以通过个人行动来补救。在加拿大,这些活动包括环境保护组织的“参与进来——你可以采取的11项行动来应对气候变化”活动,提倡以下行动:(1)步行、骑自行车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不是开车;(2)限制消费;(3)减少食物浪费;(4)在家中少用能源;(5)限制航空旅行;(6)对家里进行能源改造;(7)如果必须开车,请考虑使用电动汽车或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8)使用可再生能源;(9)少吃肉,多吃素;(10)要求你的政治代表为应对气候变化做更多工作;(11)为环境活动投票。①

这种话语很少涉及气候变化的源由,代表了一种非政治化的气候行动方案,与贯穿于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影响社会的个人主义主题相一致。②马奎特-派亚特(Marquart-Pyatt)等人发现,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的人更倾向于购买节能电器,这可能“反映出他们对个人利益而非公共利益的政治偏好,并最大限度地减少政府干预”。①这种话语对个人责任的强调并没有涉及国家,从而免除了政府采取行动的责任。

(二)通过当地行动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在这种话语中,社区组织植树、回收和为已经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司法管辖区开展救济工作等活动。当地社区可以与市政部门合作,通过地方规划减少能源使用。上级政府可能会鼓励和资助这些活动,以下两个案例来自加拿大政府气候行动和意识基金网站。②

清洁基金会在新斯科舍省的清洁气候行动学校项目中向学生传授关于气候变化的基础知识。该计划探讨如何帮助学生学习应对气候变化的实用方法,包括:(1)减少浪费;(2)使用更少能源;(3)通过培养环保意识来建设更美好的未来;(4)产生对气候变化行动的渴望;(5)确定气候变化中潜在的职业选择。萨斯喀彻温省的“小绿拇指花园气候教育”是一项针对3—6年级学生的室内园艺计划,教孩子们如何种植食物、健康饮食和爱护环境。

加拿大还有许多基于市政的举措,致力于减少能源使用、拓展绿色空间和减少消耗。例如气候变化适应实践社区、加拿大市政联合会整合气候考虑因素开展的社区规划项目、多伦多社区气候行动倡议。这些善意的措施不太可能真正影响气候变化的驱动因素,并且像上述的I4YdibkOyfuUJBbPFlKhKhJ3J2HZjOaMoXIfzowdKxk=个人行动话语一样,可能会造成一种有效应对气候变化的错觉。

这些实践使气候变化问题非政治化,因为对当地社区和市政应对措施的强调,转移了对更广泛的社会因素和更高级别的政府应对气候变化要求的注意力。这会导致公众把目光集中在表面上可行而实际上不充分的解决方案上面,并免除更高级别政府的责任和行动。

(三)通过技术官僚方案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这种话语将气候危机的应对措施集中在技术解决方案上,通常由化石燃料行业本身实施,主要表现在:(1)改进的可持续经济增长;(2)技术发展在提供环境问题的解决方案方面发挥重要作用;(3)针对环境问题的解决方案可以与现有的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共存;(4)人类中心主义和对代内与代际公平的承诺。③

加拿大有大量的组织、机构和智库表面上致力于推进应对气候变化的技术解决方案,其中三个是加拿大气候研究所、气候变化网络和多伦多气候变化研究中心。它们是由高校研究人员组成的联盟提出的行动——几乎所有的行动都是技术官僚主义的,包含在《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加拿大学者的解决方案》的报告中,①“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个词在该报告58页的文本中一次也没有出现,“政治”和“经济”也没有出现,但在一些参考标题中出现了。

温莱特(Wainwright)和曼恩(Mann)以及其他学者得出结论:“绿色资本主义”概念不太可能解决人们关于气候变化需要做的事情。②他们认为,这种方法本质上的要求是全球性的,需要资本主义有一个“全球管理者,一个凯恩斯主义的世界国家”。③但迄今为止的努力表明,资本家阶层并不愿意这样做,因此,“唯一明显的资本主义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的办法在目前是不可能的”。④

(四)通过公共政策倡导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这种话语涉及如何将气候变化问题列入政府的政治议程。气候变化被认为是一种威胁,然而公共政策的回应却存在很大程度的差异。这些努力更有可能立足于民间社会组织而非科研机构。加拿大此类组织的例子包括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大卫铃木基金会(David Suzuki Foundation)、生态行动中心(Ecology Action Centre)和生态正义(Ecojustice)。

虽然加拿大作出了这些努力,但其气候变化政策还是被贴上“睁只眼闭只眼”的标签,因为它在增加石油和天然气产量的同时表示支持《巴黎协定》中的承诺。尽管加拿大联邦政府就气候危机发表声明并采取了一些举措,但仍被指责未能致力于逐步淘汰化石燃料生产,⑤并且如前所述,其环境政策的排名令人沮丧。

这种话语的主要问题在于它未能承认气候变化的根源。在加拿大和许多其他国家,气候变化的根源在于企业部门的权力和资源,特别是化石燃料行业。⑥这种不平衡阻碍了有效环境政策的实施,但气候变化倡导者继续将国家视为一个中立的调解者,客观地考虑研究结果,然后努力实现对社会的最佳利益。倡导者在多元主义的政策模式下行动,即:(1)认为社会由利益集团组成,这些利益集团竞相获得政府关注,以实现其政策目标;(2)在民主社会中,所有群体都有平等的机会影响公共政策;(3)政府根据不同的价值进行评估,并作出有利于整个社会的决定。⑦

因此,这种话语以及环境的制度主义方法,⑧将国家视为通过制定适当有效的环境政策来应对气候变化的一部分。①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显然并非如此,因为加拿大政府似乎受到企业能源部门的影响。接下来的两种话语被嵌入在政治经济学方法中,通过引导人们关注经济利益如何主导环境政策来解释这种失败。

(五)通过平衡社会权力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政治经济学话语将气候变化视为经济过程、政治过程和社会过程的结果,这些过程是由社会行为者之间的影响力4+xB/cGVin7T0Tj3r1BThP2e+zDiS3YI0ZeafkoeQaU=和权力不平衡形成的。②这种话语超越了前面提到的四种话语,考虑到了特定的社会部门,如公司和商业部门的影响如何塑造一般的公共政策,特别是环境政策。在气候危机的特定背景下,化石燃料行业和其他相关公司受益于未能探究气候变化根本原因的环境政策。

威廉姆·卡罗尔(William Carroll)的企业策划项目记录了加拿大化石燃料行业对加拿大环境政治的“企业束缚”(corporate stranglehold)。③这是通过各种过程实现的,包括经济力量、政治影响和文化影响。④除了化石燃料行业对经济、政治和文化的直接影响外,它与制造业、银行和媒体等企业结构的众多要素之间的相互关联,确保了它对气候变化的态度将主导环境政策和公共话语。

碳资本公司和相关智库创造了一种“柔性”的否认制度,即一方面承认气候变化,另一方面又保护化石燃料和相关公司的利润持续流动。⑤企业和商业部门努力维持这样一种看法,即认为尽管石油和天然气游说团体主导了加拿大的国家政策,但气候危机正得到充分应对。⑥作为其影响力的一个例子,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的第一年,化石燃料行业和协会与政府官员共会面1224次,即平均每个工作日超过4.5次。⑦因此,按照目前加拿大政府的政策,如净零排放框架,这一目标到2050年显然无法实现,因为它将公众和政策的注意力从更根本问题上转移。而有效和持久的气候变化解决方案需要结束化石燃料部门。⑧

化石燃料行业通过赋予那些拥有和控制资本的人以特殊利益,从而保护其利润,扭曲了围绕气候变化问题的对话。他们提出的政策“似乎是对科学共识的可信赖回应,但不会伤及大型的碳资本”。⑨这种政治经济学分析超越了其他话语,认为积极的气候变化政策需要通过政治行动和社会行动来反对企业和商业部门的权力。

这种解决方案超越了智库和其他政府机构提出的非政治的“技术官僚”补救措施,后者与主流权力结构的传统智慧相吻合,取而代之的是批判性的观点被纳入政治经济学分析,反对传统叙事并呼吁政治改革。各级部门采取此类行动的领域包括:(1)日常生活;(2)当地社区;(3)机构;(4)地方层级;(5)国家;(6)跨国家。①相关具体措施包括回收公共机构、撤销投资、为人民提供科学技术,在加拿大实施“飞跃宣言”(Leap Manifesto),在美国实施“绿色新政”,以及建立能源民主工会。有趣的是,这种话语中相关的大多数人就像下一种话语中的人一样,可以被视为“西瓜”,即外面是绿色的(环保主义者)而里面是红色的(社会主义者)。②

因此,在这种话语中行动的许多人似乎对生态社会福利国家有某种隐含的设想,他们的行动建议与那些呼吁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人颇为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更愿意明确指出引发危机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无法解决危机。

(六)通过发展后资本主义经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最后一种话语认为,在现有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下,对气候变化的有效应对和避免气候灾难是不可能的,从而意识到走向后资本主义社会的必要性。③

阿尔伯特(Albert)确定了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三大原则,这是所有生态社会主义者都会同意的:(1)使用价值优先于交换价值;(2)以集体所有制和计划来塑造和约束市场;(3)实现全球南方和北方消费水平的缩减与趋同。④

然而,尽管生态社会主义者普遍认为资本主义无法应对气候危机和避免气候灾难,但对于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真实面貌以及实现它的手段却未能达成共识。我们同意梅维尔( Meiville)的观点,即需要保持谦虚的态度,接受我们无法确定社会主义究竟是什么样子,并且在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上会出现挫折。⑤我们同时也同意梅维尔的其他观点,即社会主义“将会比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同一时代的其他制度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来维持一个宜居的世界”。⑥温莱特和曼恩在他们对后资本主义“气候X”未来的呼吁中反映了这种不确定性。①相比之下,克莱恩(Klein)则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未来愿景。②

著名的生态社会主义者洛维(L[o] [ǖ]wy)强调,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无法提供公平和可持续的未来,因为它需要继续保持资本积累或利润的最大化,而不考虑生态影响或社会影响。③生态社会主义拒绝对环境和劳动力的剥削,优先考虑促进福祉的社会真实需求而非消费主义。生态社会主义者拒绝资本家对“进步”的定义——由市场增长来定义——而支持“非货币化标准”。各种形式的生态社会主义不仅为气候危机提供了解决方案,而且为频发的相互交织的经济危机提供了解决方案。卡罗尔将这些解决方案称为“非改革主义者的改革”(nonreformist reforms)。④

尽管洛维和许多其他生态社会主义者强烈反对资本主义,但他们经常呼吁采取相当温和的措施,例如推广免费公共交通、不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极端自由主义、债务调整政策、保护公共健康免受空气、水和食物的污染以及减少工作时间。而那些主张撤销投资、实现稳健的碳税、推进能源行业国有化和对清洁能源进行大规模公共投资的倡导者建议采取更积极的行动。卡罗尔认为,这种“非改革主义者的改革”并不构成一个完整的系统性变革项目,但可以为更深层次的转型奠定基础。⑤美国的“绿色新政”和加拿大的“飞跃宣言”是影响深远的环境政策框架,这些政策包括:(1)将化石燃料工业和依赖化石燃料的工业国有化,逐步淘汰化石燃料;(2)启动国家紧急计划、节能计划、可再生能源项目、电气化大众交通和可持续农业;(3)制定一项联邦公共工程计划,类似于美国总统罗斯福在20世纪30年代应对大萧条的计划,对依赖化石燃料行业的工人进行再培训和雇佣,以建立一个具有高薪资和高福利的崭新的可持续经济。

有趣的是,这些建议来自那些坚定的生态社会主义阵营,但他们的意图通常是沉默的。因此,“非改革主义者的改革”是走向制度变性革的环节,它通过建立公共权力的方式打乱资本主义现状来避免合作。⑥这些建议明确赞同梅维尔关于资本主义现状和社会主义未来之间需要“决裂”的观点。⑦肖恩西(Shaunghnessy)概述了直接在各级政府开始实施彻底变革的步骤。⑧

不同于某些社群无政府主义者①淡化国家在应对气候变化中的作用,本文同意帕伦蒂(Parenti)的观点,即“国家是资本主义新陈代谢中至关重要的生态制造机构”,以及“左翼政治要成为有效的运动,尤其是在面对气候危机时,必须提出参与并试图改变国家策略”。②

目前的状况表明布莱恩特(Bryant)和贝利(Bailey)所说的国家功能的悖论,“事实上,国家作为开发者的角色,与作为自然环境的保护者与管理者的角色之间存在着内在的、持续的潜在冲突,而自然环境是国家存在的最终依据”。③一个生态社会主义国家将通过能源公司国有化,并将其活动从化石开采转型可再生风能、水力发电和太阳能来解决这一矛盾。卡罗尔认为,这些可以通过“能源民主”的概念来实现。该概念起源于欧洲,并得到加拿大劳工大会所属的能源民主工会的认可,其主要行动包括:(1)强调普遍获得和社会公正:消除能源贫困,同时减少能源消耗,优先考虑社区、家庭和边缘人群的需求;(2)开发可再生、可持续和本地能源:将化石燃料留在地下,转向可再生能源,从化石燃料中撤资,将公共资金投资于本地可再生能源系统,以创造繁荣的社区;(3)实施公有制和社会所有制:将能源生产置于民主控制之下,采用由市政当局、公民集体和工人组成的新型公有制;(4)推动公平竞争和创造绿色就业机会:通过从事有工会组织的、薪酬公平的工作来建设可再生能源;(5)推动民主控制和参与:通过治理民主化和建立完全透明的制度,赋予公民和工人参与能源政策的权力。

卡罗尔认为这些行动过程挑战了资本主义霸权,“因此,在立场的斗争中,能源民主将需要与工作场所、金融和文化生产以及国家其他非改革主义者的改革相结合,融合起来就是一个民主生态社会主义项目”。④

在加拿大和其他地方,这将意味着化石燃料工业9gMl58x0eEAt4TGfY5IJkqB33WVfcdkVF7ljRxhvwM8=的国有化,在地方层面强制实行参与式预算,以及选举致力于促进经济资源和社会资源公平分配的“左翼”政党。这需要关注公众和化石开采企业以及一般企业之间的权力平衡。不幸的是,加拿大没有任何政党愿意采取这样的立场。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大希望在于加拿大表面上的左翼政党,如新民主党或绿党,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须明确采纳生态社会主义的观点。

总之,最后一种话语认为,资本主义对资本积累的无情驱动及其对环境政策的束缚将导致气候灾难。⑤马克·费舍对这一现实进行了总结,重申“想象世界末日比想象资本主义的终结要容易”。⑥这种生态社会主义话语正日益成为主流,瑞典环保活动家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认为,“如果在资本主义这个系统内难以找到解决方案,那么也许我们应该改变系统本身。”①

七、讨 论

(一)话语在政策和制度变革中的作用

话语只是国家转型中的一小部分,但却是重要的部分。真正的转型需要一场大规模的工人运动,反对维持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权力。虽然话语产生于社会的物质基础——由利润驱动型公司构成化石燃料开采的现行机制——但它们开始围绕一个问题勾勒出可接受的“由想法、态度、行动方案、行动和实践组成的思想体系”。②如果不对这些占主导地位的气候变化话语提出质疑,尝试建立一个以群众为基础的运动,走向生态社会福利国家或生态社会主义国家,进而改变导致气候危机的化石开采的物质过程,将是困难的。

(二)生态社会主义

本文将“生态社会主义国家”定义为由国家机构运行的系统,它防止权力集中在私人利益中,例如化石燃料巨头,主张向公众提供扩展的民主,以便工人阶级能够自我管理。正如洛维所说:“生态社会主义的核心是‘民主生态规划’的概念,其中人口本身而非‘市场’作出有关经济的主要决定”。③基于此,进一步而言,生态社会主义是对造成目前环境污染的由私人控制的经济部门的抑制,并根据工人阶级的普遍投票改造这些部门以生产更环保的资源。第一步必须是将化石燃料和相关行业国有化,并使其为控制气候变化服务。虽然从理论上讲,国家强制要求这些公司转型为可再生能源发电企业可能有助于解决气候危机,但推动私营部门化石燃料行业的逐利要求肯定无助于气候危机的解决。

在加拿大,对后资本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国家的呼声越来越高。卡罗尔引用了马里奥·坎迪亚斯(Mario Candeias)的“绿色社会主义”概念,该概念不仅摆脱了化石资本主义,而且摆脱了资本主义本身,将能源、水和其他公共事业置于公共控制之下,扩大公共部门服务,并采用经济民主原则,重新分配财富和实现投资社会化。④

娜奥米·克莱恩(Naomi Klein)的畅销书《这改变了一切:资本主义与气候》表明,气候危机可以创造一种“关于如何保护人类免受残酷不公的经济体系和失衡的气候系统蹂躏的集体叙事”。⑤2015年,由加拿大环保主义者、原住民、劳工、宗教领袖、作家和艺术家组成的联盟发表了《飞跃宣言》,呼吁采取行动应对气候危机,却被一些人视为对后资本主义社会的隐含呼吁。该宣言强调,“能源民主的时代已经到来:我们相信,不仅要改变能源的来源,而且只要有可能,社区都应该共同控制这些新的能源系统。”①

更明确的说,前加拿大绿党党魁候选人迪米特里·拉斯卡里斯(Dimitri Lascaris)发起加拿大绿色左翼,其政治活动的首要目标是“用生态社会主义解决方案取代剥削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②,这远远超出了对环境政策的倡导。

“我们现有的经济不仅将利润置于人民之上,加剧了不平等,而且也是生态经济状况的根源。经济与生态密不可分,为了修复我们与地球的关系,我们必须从私营企业手中夺取权力,将经济置于民主控制之下,以便在不超出地球极限的情况下满足人类的需求。这里概述的‘只要绿色幸福’(Just Green Wellbeing)愿景为我们‘应对生态紧急情况’的蓝图奠定了基础。”③

(三)环境与工人阶级

环境问题可能不足以激励加拿大工人阶级要求对加拿大经济进行系统变革或建立一个生态社会主义国家。有人认为,工会形式的劳工运动经常倡导支持采掘业的政策,但有证据表明,工会和环保主义者在减少对化石燃料依赖的必要性方面的观点日益趋同。④此外,收入和财富分配、住房和劳动力市场日益严重的危机可能会导致普遍的加拿大人——或者用马克思主义的说法,工人阶级——与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相联系。他们已经开展了各种行动来支持这种话语转变以及与资产阶级的斗争。⑤

在加拿大,呼吁对气候变化采取生态社会主义的应对措施⑥与后资本主义经济的呼吁步调一致。⑦正如2019年一项民意调查所表明的那样,58%的加拿大人对社会主义持积极态度,只有40%的人持负面看法,因此这些呼吁可能会受到欢迎。⑧支持经济转型的人数也越来越多。2021年,53%的受访者表示支持经济转型,35%的受访者则支持放弃资本主义模式。①2005年一项较早的民意调查发现,49%的加拿大人希望将石油资源国有化,43%的人希望将天然气公司国有化。②

这些趋势表明,公众越来越认识到资本主义经济模式无法满足社会需求。然而,任何政党,特别是新民主党(New Democratic Party),③都不愿意质疑加拿大的资本主义模式及其对健康的影响,这是进步的重大阻碍。④最后,解决气候危机还涉及民族国家之间的活动协调,温莱特(Wainwright)和曼恩(Mann)强调了这一点。⑤

结 语

上述六种话语中的大多数,包括通过公共政策倡导解决气候变化,都被谴责为将气候危机和应对气候危机的重要性“去政治化”,⑥它们话语“不挑战气候变化的唯一原因——资本主义制度”,⑦通过个人行动、公共教育、社区外展服务和地方行动、技术官僚解决方案和公共政策倡导这四种话语来促进气候危机的技术解决方案,已经创造了一个新的可持续发展产业,穆尔维希尔(Mulvihill)和布鲁佐内(Bruzzone)谴责这是一种“社会幻想”:⑧

事实上,全球知识分子和专业技术官僚已经激发了对“智能”、“可持续”、“弹性”和“适应性”社会生态管理的疯狂追求,并寻求生态发展、改造、包容性治理,新的物种间生态类型、地球工程和技术创新,从根本上符合市场的生态设计的社会生态品质,以打造“好的”人类世……在激进的技术管理重组的旗帜下,现在的重点在于如何“改变”,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改变!⑨

生态社会福利国家的方法由控制企业权力的第五种话语阐明,它建议落后的自由主义福利国家转型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的政策。这本身似乎不太可能,因为权力和影响力总体上有利于企业部门,特别是化石燃料行业。虽然可以发展社会和政治运动来对抗企业和商业部门的权力及其在化石燃料行业的表现。但要想成功,就需要进行主导意识形态的范式转变,从关注利润和市场扩张转向关注人类福祉。

但问题是,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下这些改革是否可能?因为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对积累和利润的追求永无止境。蒙比奥特(Montbiot)认为:“只有对系统变革的需求,直接面对驱使我们走向地球毁灭的力量,才有可能与问题的规模相匹配,并激励和动员数百万人采取有效行动。”①娜奥米·克莱恩和格蕾塔·通贝里等环保主义者越来越多地挑战依赖资本积累和不受监管的经济增长过程的经济体系。生态社会主义旨在将当前的自由市场经济模式重新定义为在政治民主之外促进经济民主的模式,并已提出后化石(post-fossil)和后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法。②

要想建构生态社会福利国家或生态社会主义国家,公民必须意识到到采取这种行动的必要性。尽管转变现有权力关系所形成的话语体系并非易事,但随着生态社会主义者的著述日益广受欢迎,这一进程正在逐步推进。虽然北欧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提供了最广泛的环境响应,但即便如此,这些行动也可能无法避免气候灾难。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卡罗尔关于系统性变革的论点就是正确的:

除非我们能够用一种参与式民主的替代方案来取代企业权力,以满足人们的需求,同时治愈地球,否则资本主义的生态灭绝逻辑将继续决定我们生活的轮廓。气候危机将继续失控,给我们带来共同的危险。这事关重大,且时间紧迫。③

(原载于Erin Flanagan and Dennis Raphael,“From Personal Responsibility to an Eco-socialist State: Political Economy, Popular Discourses and the Climate Crisis,” Human Geography, vol. 16, no. 3, 2023, pp. 244-259. 此次翻译已获作者授权,内容略有删减。)

责任编辑: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