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诗中看唐人的日常生活

2024-10-24 00:00辛晓娟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24年9期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辛晓娟教授从耳熟能详的唐诗中看唐人的社会生活,书写新时代“诗中的大唐”,她的新书《人生得意在长安:诗说大唐》已于近期发布。这本书带读者换个角度读唐诗,通过30首耳熟能详的诗歌还原唐代诗人们的生活图景。

一、住哪里?

长安城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有宫城存在。对于普通人而言,家世再显赫也不能住在皇宫里面。唐代的长安城“东贵西富”。

长安城地势东高西低,在排水体系不发达的古代,一下雨,水就顺着地势流淌到西边,所以贵人住在东边。东市卖奢侈品,西市卖舶来品。长安城的西边连接着丝绸之路的起点,是商业中心。

陈子昂的父亲是一个富而好礼的地方富豪,20多岁的陈子昂去长安城赶考的时候就住在长安城的宣阳坊,西北角靠近皇城,东临东市,北临娱乐中心平康坊,西临崇义坊。太平公主嫁给薛绍的时候,是在宣阳坊办的婚宴,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也住在这里。

相比于富家子弟陈子昂,韩愈属于白手起家去打拼。那时候管这些人叫“长漂”,很多文人就住在城南的靖安坊。韩愈24岁中进士,但是他父母去世早,他是嫂嫂带大的。从24岁起,他就在长安租房子住,他做官也做到了三品,但是一直到49岁,他才在长安买了一套房子。他买完房子很激动,专门写了一首《示儿》给自己儿子看。

二、怎么出行?

(一)马

杜甫说贺知章“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贺知章喝了酒之后还敢骑马,果然出交通事故,掉到井里面去了。李白说自己是“章台走马著金鞭”,不仅骑着马,还有一个金鞭,十分了不起。李白的马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名贵品种。唐代有异族血统,很多女子也骑马。

在唐代是战略物资、管制商品,不能私下交易。可以买,但是要向政府报备。政府会给定一个指导价,买卖双方可以在指导价的基础上议价。立好市券,是花了多少钱买的,马的毛色、年齿,都要写清楚。售后服务买卖双方遵守“三日内听悔”的公约。三天之内,觉得这匹马买贵了或者怎么样,总之是不要了,还可以退。

(二)驴

杜甫说自己“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贾岛“僧敲月下门”也是骑着驴撞上了韩愈的仪仗。那个年代,驴是马的平替,驴的价格只有马的不到1/10。刚刚说唐代有女子骑马,但是更多的妇女还是骑驴,就是因为它相较于马而言更小,好控制。

李白有一次骑着驴走到华阴县,把车队冲撞了,华阴县令让人把李白拦下来,说你这个人怎么敢在这骑驴?李白回复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唐玄宗当年一勺子一勺子地给我喂饭。杨贵妃给我磨墨,高力士来给我脱靴。天子门前,我都走着马随便跑,你这个小小的华阴县我骑不了驴?从那之后,更多的文人喜欢骑驴。骑驴也从穷酸慢慢地变成了对官位的不屑。

唐传奇里面的聂隐娘骑的驴有法术。黑毛驴、白毛驴,她和她老公一人一头,平时是纸剪的,放在包袱里面,到了用的时候一吹气,两头驴就能马上骑着走。打造出一种骑驴很仙的感觉。

(三)牛车

牛车平稳,走不快,明显是摆阔用的。牛车装饰得极度奢华,挂着透明的帘子,想让过路的人好奇里面坐的是谁。

《明皇杂录》里面记载了杨贵妃姊妹是怎么样装饰牛车的。还不是用翡翠,是用翠鸟的羽毛。用在牛车上面的钱在长安能买一个四合院。里面又是金,又是玉,就导致这个车太重了,牛拉不动。拉不动最后就还是只能骑马。这样的牛车就已经失去了它作为交通工具的本质,变成移动的房屋。

三、上班难

长安的大明宫迁到东北角上去了,不在城的正中心,离市区有一定距离。当时那些文人,只要不太有钱的都住在城南,他们上班的通勤距离大概十公里到十几公里。在北京相当于在故宫上班,却住在北京大学附近。

唐代的早朝一般是现在的六点到八点之间,文人一般住在城南,要到大明宫上早朝,有十几里地要赶。如果六点开始早朝,那四点就得起床。经常是天还不亮,一听到鼓声就赶紧起床,往大明宫赶。如果说遇到了刮风下雨的天气,赶到的时候灰头土脸不在话下。

白居易在元和年间任太子左善赞大夫,大概要到太子的东宫去上班。他就写诗吐槽,唐代的管理制度,不敲鼓出不去。他起得太早了,坊门还没开,坊门一开就像冲刺一样,往上班的地方赶。他当时买了一匹瘦马,不知道在哪儿买的打折产品,跑不快,使劲地打,也走不远、走不快。

四、诗歌是日常生活还是艺术表达?

在中唐以前,人们写诗更多是抒情言志,有“九天阊阖开宫殿”的壮丽宫殿,也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美山河。但是自中唐以后,诗人们尤其是元稹和白居易,更多把日常生活嵌入在诗歌的书写中。盛唐人觉得写诗是很神圣的事情,要把诗意酝酿好了才能写诗,但是中唐人认为写诗是很日常的事。

我们看到白居易的诗歌里面有大量琐碎的日常生活的记录。比如今天元稹又给我寄了一封信过来,还送了我两匹布,我好久没见你,我本来想做成衣送给你,但我怕很久不见你,你已经瘦了,衣服就不合适了,所以我送布给你。

五、开元盛世,“盛”在哪里?

若说开元盛世是“盛”在经济发达,那么和现在无法相比;若说是“盛”在地域广阔,可能唐代也还不算是中国有史以来地域最广阔的时代。也或许它真正“盛”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个人的见解。在这里,辛晓娟认为是“盛”在人物,“盛”在诗人们在生活里留下的光彩夺目的痕迹。

仅仅以天宝三年为例,如果能够回到天宝三年,这一年杜甫在长安写下了《饮中八仙歌》,他看到了这些神仙一样的人物。而这一年李白44岁,刚刚放还,离开了长安。这一年的夏天,李白和杜甫在洛阳相遇,后来又遇到高适,三个人一起游览,开启了一场文学史的壮游。这一年王维也刚刚过了不惑之年,他开始经营他的辋川别业。这一年的陈森刚刚以第二名的名次考中了进士,意气风发。

我们怀念那个时代,更多是怀念那个时代里熠熠生辉的人。人是永远读不完的诗,透过唐诗,看到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就像是李白,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首诗,他的一生带给我们的启迪比他留下在这个世界的一千零一十首诗要更加震撼。

(本文摘自辛晓娟《人生得意在长安:诗说大唐》一书,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