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盲

2024-10-23 00:00徐全庆
剑南文学 2024年5期

“孟先生,请。”一个年轻人打开车门,扶孟先生上车。

居然是辆轿车。那时,即使是大户人家,也很少有轿车的,出门办事,一般都坐黄包车。

孟先生摸索着上了车,坐下。汽车立刻飞驰起来。

孟先生第一次坐轿车,不由自主地想哼一支小曲。但他忍住了,他不能让年轻的司机看出他的兴奋。

突然,“砰”地一声响,车身一震,分明撞上了什么东西。司机一愣,慌忙看向孟先生。孟先生一脸平静。司机一脚油门,车子一颤,箭一样向前窜去。

孟先生的心也颤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司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的试探变花样了,那又如何呢?他想,我是不会让你看出破绽的。

孟先生并非盲人,却一直在装瞎。都是生活所迫。

孟先生是弹三弦琴的,是艺人呢。但很少有人请他,不要说戏园子,就是茶馆,也很少请他。人家请的都是名角,但孟先生却没什么名气,他只能跟别人一起去唱堂会,不但挣的少,还不常有。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孟先生有个朋友叫胡四,也是弹三弦的,是个盲人,日子过得比孟先生舒坦多了。常常有大户人家请胡四去家里弹琴。孟先生不明白,胡四弹得不比他强,甚至略逊一点,为什么胡四有人请而自己没有?

胡四说:“因为我是瞎子。”

其实艺人弹三弦时基本都不用眼睛,莫非因为胡四是瞎子,人们就会觉得他更厉害一点?也许还有同情在里面。起初,孟先生这样想。后来,在胡四的点拨下他才明白,大户人家规矩多,不想让女眷抛头露面,尤其是夏天,衣服穿得少,更不想被外人看到。但她们也想听书听小曲,那就请艺人到家唱。自然最喜欢盲人,她们无须梳妆打扮,不怕被人看到。“还有女人当着我的面给孩子喂奶呢。”胡四说。若是我的眼也瞎了,请我的人肯定比胡四多吧,孟先生想。

或许是因了这个想法,不久,孟先生摔了一跤,两只眼睛被摔坏了。胡四去看他时,孟先生眼上缠着纱布哭:“我可能也要瞎了。”

胡四安慰道:“不会的。万一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一起去给人弹三弦,挣的肯定比你现在多。”

孟先生心里一动。

不久,孟先生的眼睛好了,家里却没米下锅了。胡四来看他,他假装真的失明了。

胡四带他去大户人家弹三弦。他从此戴上墨镜,装盲人。他装得很像,没有人识破过他。

渐渐地,他有了名气,请他的人多了起来。

但大户人家心眼也多,生怕他是装瞎,总要试探一番。常见的方法是,他走在小胡同里,在拐角处,一人牵条恶犬守在那里,当恶犬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再观察他的反应。这试探对他没用,因为他以前看到过别人试探胡四,因此表现得无懈可击。

现在,试探变新花样了,改成汽车撞人了?孟先生在心里轻蔑地笑一下。别说,表演得还挺逼真,被撞的人都飞起来了。

那天,他的三弦弹得很好,女主人很满意,给的报酬也丰厚。还邀他过几天再来,她想每隔几天听一次。孟先生自是巴不得呢,一路上嘴巴都没合上。

几天后,来接他的不再是汽车,改成了黄包车。孟先生虽然有些遗憾,也理解,哪能次次都用汽车,人家一大家子人,用车的地方多呢。

路过那天“试探”他的地方,孟先生看到一个女人跪在地上,举着一个纸糊的牌子。试探的花样又变了?孟先生想,看车夫并没有回(下转第27页)(上接第24页)头看他,他就迅速扫了一眼牌子上的字。只一眼,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牌子上写的是,某月某日,这里发生一起车祸,她的丈夫被撞,双腿截肢,肇事司机逃逸,她希望好心人能帮她找到肇事司机。孟先生算了下时间,正是他坐轿车的那天。再看那女人,面黄肌瘦,衣服破破烂烂。他明白人家根本没有试探过他,心里泛起的一丝感动,却被这女人可怜的模样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一天,他的三弦弹得有气无力。

回去时,孟先生看到那女人依然跪在路边。孟先生不敢看她,把头扭向一边,心中暗叹,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夜里,孟先生翻天覆地睡不着。

第二天,他去找胡四:“如果咱这行混进一个装瞎的,该怎么办?”

“赶出去,叫他身败名裂,再无立身之地。”胡四咬牙切齿。

他的脸变得惨白,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女人身边。女人依然跪在路边,更憔悴了,身子摇摇晃晃的,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他想给女人一些钱,但又想自己目前还是“盲人”,只好忍痛离开。

路过一个修鞋摊,他问:“这手艺好学吗?”

“好学。”

“能养家不?”

“饿不死。”

他听了,扔掉墨镜,笑了。

徐全庆,笔名双旗、席双旗等,在国内外数百种报刊上发表过作品,作品入选中考语文试卷和百余种选本,百余次在全国各级文学大赛中获奖。著有小小说集《绝对机密》等,其中《独手之爱》荣获冰心儿童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