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符号逻辑对艺术图式中的形象思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形象思维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体验进行展现。索绪尔强调符号的任意性,即符号作为“携带意义的感知”①,这意味着视觉艺术中的符号如图像、颜色、构图等可以有多种解释,这种多样性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同时符号系统的结构主义建立了艺术作品中的整体意义,艺术图式基于符号逻辑与形象思维构成了艺术文本的本体性意义。
[关 键 词] 艺术图式;当代艺术;符号
一、视觉维度的观看性符号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人类在感知时倾向于将独立的视觉元素组成有意义的整体。格式塔心理学中“力”和“场”的概念是理解视觉符号构成的重要基础。“力”指的是视觉元素之间的吸引力或排斥力,这种力影响着我们如何将元素组织成一个整体。首先是视觉吸引力,指的是一些视觉元素由于形状、颜色或位置的相似性,会自然地吸引彼此,形成一个整体。例如,相邻的点可能会被视为一条线,颜色相同的区域会被视为一个图形。与之相对的是视觉排斥力,部分视觉元素由于形状、颜色或位置的差异会彼此排斥,形成独立的整体,不同颜色的区域会被视为不同的图形。“力”构成了“场”,“场”即视觉环境中的元素和关系的整体结构与组织。每个视觉元素不仅仅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嵌入在一个整体的视觉场中,这个场影响着元素的感知和解释。人们倾向于将视觉场中的元素组织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而不是独立的部分。视觉场中的元素和关系具有一定的结构,这种结构影响着人们如何感知和解释直接性的视觉信息。②
基于格式塔心理学的推演原理,视觉符号的构成受力和场的影响。在力场上,彼此接近的元素更容易被视为一个整体。这种接近性可以是物理上的距离,也可以是颜色、形状等方面的相似性。在接近性的关系网络中,相似的元素更容易被组织成一个整体。这种相似性可以是颜色、形状、大小等方面的相似性。此种接近行动遵循闭合性的原则,即在观看视阈下倾向于将不完整的形状视为完整的形状,一个缺失部分的圆形会被视为一个完整的圆形。而整体的观看行为则践行着连续性的原则,人们倾向于将元素组织成平滑的连续形状,一系列连续的点更容易被视为一条线。
以上视觉的组织原则构成了格式塔心理学中的图形与背景(Figure-Ground),人们在感知时会将视觉场中的元素分为图形和背景,图形是我们关注的对象,背景是图形所在的环境,这就产生了艺术性的视觉图式。艺术图式的生成脉络可以追溯到康德提出的“图型”概念,他在其《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图型”(schemata)概念。在此,图型是连接纯粹理性和感性经验的中介。图型一方面作为感性直观与概念的中介,另一方面通过图型,我们可以进行先天综合判断,即在经验之前就能理解和应用的一些基本概念。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是新康德主义的代表之一,他进一步发展了康德的“图型”概念,提出了符号形式理论。其认为人类文化是由各种符号系统构成的,如语言、艺术、神话、宗教等。每种符号系统都有其独特的符号形式。符号不仅是传达信息的工具,还是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通过符号,我们可以超越直接经验,进行抽象和概念化。③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是现代符号学的奠基人,他认为符号由能指(signifiant,即符号的物理形式,如文字、声音)和所指(signifié,即符号的意义)组成。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任意的,即符号的形式和意义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语言是一个系统,其中符号之间的关系决定了符号的意义。每个符号的意义都是通过其在系统中的位置和与其他符号的关系来确定的。
二、非具象的符号重构性:马瑟韦尔的拼贴画
罗伯特·马瑟韦尔(Robert Motherwell,1915—1991)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之一,以独特的非具象艺术风格闻名。马瑟韦尔是抽象表现主义的重要成员,与杰克逊·波洛克、威廉·德·库宁、马克·罗斯科等人并肩作战,共同推动了这场艺术运动。他的作品以其非具象的表现手法著称,作品中经常使用简单而强烈的符号和形象,这些符号通过抽象的方式传达情感和思想。①私以为,其作品风格构成了偶发性、直觉的和偶然性的符号意象。
当代艺术一直困扰着理论家和艺术家的一个问题是:艺术需要怎么发展?在照相技术和各种媒体技术出现之后,艺术以与传统截然不同的方式回归,体现出一种明显的艺术“越界”现象。自柏拉图(Plato)和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时期开始,艺术与观念的关系一直是一个核心问题。黑格尔(G.W.F. Hegel)在其艺术史观中将这一问题的重要性推向顶峰。当代艺术重新提及这一问题,因为艺术的感性因素与概念因素之间的张力最终消失了。按照阿瑟·丹托(Arthur Danto)的说法,艺术对象趋近于零,而其理论则无限延展。②由此产生的各种观念艺术形式,如抽象主义、装置艺术和大地艺术等,在繁荣中顽强生长。就像克罗齐所说的“艺术即是直觉”,显然对传统艺术的技法和表现观念已经很难有实施的空间,所以在新的领域内关于什么是艺术的问题就出现了界限的讨论。
马瑟韦尔经历过二战阴霾,他和同时代艺术家一样对战争深恶痛绝,他的艺术特征显露出一种天然的悲悯。如果尼采说“上帝已死”是预示着理性主义的发展,人们逐渐不再依赖宗教解释世界和赋予生活意义,导致“上帝”作为绝对真理和价值的象征已经失去了它的权威和影响力,因此马瑟韦尔用符号性的语言来回应对世界的感知。他的画作直逼观者视觉与想象的冲击,在急迫中,冲动的抽象与观者心灵不安的交流直逼观者的视觉与想象。此刻,猜忌与追寻生发,诗人的忧郁与画家的隐秘呼唤在作品抽象的世界里结合。《西班牙共和国挽歌》(Spanish Elegy)系列是他最为人所知和最有影响力的作品之一。该系列作品通过抽象的形式和符号,表达了马瑟韦尔对西班牙内战的痛苦记忆和悲悯情感。《西班牙共和国挽歌》系列的创作始于20世纪40年代,并延续至20世纪70年代。马瑟韦尔受到了西班牙内战(1936—1939)的深刻影响,特别是对共和派的同情以及对法西斯主义的强烈反对。他的作品常常反映出对战争暴行的愤怒和悲伤。该系列以其独特的黑白色调和简单的几何形状而著称。作品中常用的黑色椭圆形和长条形象征着死亡和哀悼。黑色在西班牙文化中代表悲伤和丧失,而椭圆形和长条形则可能象征墓碑或受害者的遗体。白色背景与黑色形状形成强烈对比,增强了作品的视觉冲击力。白色象征着纯洁和希望,也代表被战争摧毁的和平和生命。马瑟韦尔在这些作品中采用了对称和重复的布局方式,形成了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氛围。这些结构和布局方式使作品具有一种纪念碑式的质量,仿佛在为战争中的牺牲者立碑。马瑟韦尔的《抒情组曲》(Lyric Suite)系列展现了他在色彩、形式和材质上的创新与探索。该系列创作于1965年,灵感来自音乐中的抒情曲形式。这些作品结合了纸张、布料和油彩等多种材质,通过拼贴的方式,形成了丰富的视觉效果和情感表达。他希望通过这一系列作品,将视觉艺术与音乐的抒情性相结合,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体验。Lyric Suite中运用了多种材质和色彩,形成了丰富的层次感和视觉效果,不同材质的结合使作品具有多样的触感和视觉效果,柔和的蓝色、绿色、黄色,以及强烈的黑色和红色,极大增强了作品的视觉吸引力,还传达出不同的情感和氛围。整个序列的作品通常由多个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和线条构成,形成了一种动态的、流动的视觉效果。作品的布局是不对称的,予以观者自由和即兴的感觉。
马瑟韦尔经常使用几何符号,如矩形、椭圆、直线等,来构建他的作品。这些几何符号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元素,更通过它们的排列和重复创造出数学上的等差排列形式感。Open系列中简单的矩形框架和颜色块通过精确地排列,呈现出一种有序和平衡的视觉效果。他的拼贴画作品将不同的材料和纹理结合在一起,以增强作品的视觉和触觉效果,其常常使用的“无意识”游动笔触,即他在创作过程中不假思索地使用笔触或刮痕。这些笔触不仅增加了作品的表面质感,还为观众提供了探索和解读的空间,呈现出他在艺术实践中的直觉和实验精神。
三、符号行动的逻辑:波洛克的点、线、面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之一。他的创作背景和创作理念在艺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特别是他的“滴画法”(drip painting)改变了传统绘画的定义和方式。波洛克深受墨西哥壁画运动的影响,特别是墨西哥画家大卫·阿尔法罗·西凯罗斯(David Alfaro Siqueiros)的实验性技术。西凯罗斯的自动绘画和滴洒颜料的方法为波洛克后来发展自己的滴画法提供了灵感。20世纪40年代,波洛克接受了心理分析治疗,并对卡尔·荣格(Carl Jung)的集体无意识和原型理论产生了兴趣。这种心理分析背景促使波洛克探索自动绘画,通过非理性和自发的创作方式表达潜意识,他从艺术史的另一个领域出发摆脱了绘画形象和“轮廓线”的束缚,创造了“一个纯粹的、不包含任何具体形象的视觉性(optical)的空间,与之前具有触觉性质的绘画领域形成鲜明对照”①。
波洛克最著名的创作方式是滴画法,他通过在画布上滴洒、泼洒和喷洒颜料,创造出复杂的线条和形状。这种方法改变了传统绘画中画笔与画布的直接接触,强调了创作过程中的随机性和偶然性。波洛克的滴画法被称为动作绘画,强调艺术家的身体动作和创作过程。波洛克在画布周围行走,随着身体的运动滴洒颜料,使画布成为动作记录和情感表达的载体。同时全景画布(All-over Painting)的构成是其作品的重要特点,他的作品通常没有明确的中心或边缘,画布上的每一部分都同等重要,创造了一种全景的视觉效果。这种滴洒的绘画手法与荣格“无意识”理论的无序和混乱相互对应,表面的混乱是内在“无意识”的显现表达。早在2011年,哈佛大学以及波士顿大学的几名教授就指出其创作手法符合力学原理,“以滴溅效果为主,大都以弯曲波动的连续细线构织的网格结构为主线……他的画作应该被称为流线画”②。关于“形象”的研究涉及多个专业的关注和细节的描绘并展现在他的绘画作品中。
《第五号, 1948》是波洛克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通过点、线、面的复杂交织,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在这幅作品中,点和线是通过滴洒和溅泼颜料形成的。波洛克使用油漆桶和棍棒,将颜料自由地滴洒在画布上,形成了密集的点和线。每一条线条都是他的动作轨迹,虽然作品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面,但点和线的交织形成了复杂的视觉层次,创造了一种整体的面。Autumn Rhythm (Number 30)是波洛克创作于1950年的一幅大型画作,是他“滴画法”的典型代表。这幅作品以大量的线条为主要元素,通过画家身体的动作在画布上自由流动。线条的动态和方向反映了身体律动和情感状态,形成了一种有节奏感的视觉效果。尽管作品的构成主要是线条,但通过线条的交织和叠加,创造了丰富的空间感和深度。他的画看似杂乱无序,但是不论是线条的前后关系,还是各种重叠效果,都在构造一种“精心”的现象,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状态有序”。
波洛克的点、线、面不仅是视觉上的元素,更是他符号行动的痕迹。通过这些元素,波洛克将内心的情感和潜意识直接表达在画布上,形成了一种原始而直接的艺术语言。“点”象征着瞬间的情感爆发和能量的集中,它的积聚和分布形成了视觉的焦点和节奏感。“线”象征着动作的轨迹和情感的流动,反映了波洛克的身体律动和内心状态。通过点和线的交织,他创造了复杂的视觉层次。从艺术史的角度看,波洛克从新的形式和文化层拓宽了绘画可能性③,深刻的隐喻空间则进一步影响着艺术史的发展。
四、结束语
马瑟韦尔和波洛克是抽象表现主义运动中的两位重要艺术家,他们的创作都基于抽象艺术展开,但在艺术图示的表达方式和视觉主体的处理上存在分歧。几何形状、线条和色块代表的抽象符号成为其艺术观念和情感体验表达的重要路径。对比之下,马瑟韦尔的作品通常展现出一种有序和平衡的美感,他倾向于使用规则的几何符号(如矩形、直线)来构建作品的结构。他的色块和线条经常以一种几何化的方式排列,形成数学上的均衡和规律感。波洛克则以其独特的“滴漏”或“喷溅”技法著称,他将颜料从高处滴落或喷洒到画布上,创造出混乱而充满动态感的线条和面。在他的作品中,几何符号并不是静态的结构,而是具有一种“行动”的视野,强调行动和过程,通过艺术行为的自由流动来表达内在情感和精神状态。二者的艺术实践凸显了艺术图式之于艺术行为的自由和情感表达的核心驱动性。
作者单位:皇家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