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最年长总理将如何“走钢丝”

9月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正式任命右翼共和党人米歇尔·巴尼耶为法国新一任总理，悬置近两月之久的新总理人选终于尘埃落定。马克龙似乎争取到了一个不坏的结果，避免了“左右共治”下的总统权力空转，还尽可能争取到了除极左阵营以外的政治支持。

7月法国国民议会选举结果揭晓，左翼新人民阵线成为最大党团，但并未获得过半席位，总统所属的中间派联盟与极右翼国民联盟紧随其后。议会权力格局呈“三足鼎立”之势，总理人选成为各方博弈焦点，任命过程跌宕起伏。新总理不仅要在各方势力之间“走钢丝”，还要在左右两极中求平衡。

马克龙的权衡

议会选举后，新人民阵线没有将优势转化为胜利，花费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推出了总理候选人卡斯特茨。这其中除了“先天不足”——没有控制国民议会过半数席位，左翼内部分歧和矛盾也是重要原因。左翼热门候选人贝洛和图比亚纳因社会党与“不屈的法兰西”党的僵持而双双出局。7月23日，马克龙就新政府组建发表电视讲话前数小时，左翼阵营才仓促达成一致，提出名不见经传、没有任何选举经验的卡斯特茨为总理候选人。马克龙在当晚的讲话中不仅未提到卡斯特茨的名字，还提议“奥运休战”，给新政府的组建一个沉淀时间，并把选民的注意力转移到巴黎奥运会。当奥运会和暑假的热闹喧嚣逐渐散去，利用沉淀期与各方充分沟通的马克龙以左翼新政府无法稳定执政为由，明确否定卡斯特茨作为总理人选，随后又排除了几位热门候选人，最终选择73岁的共和党人巴尼耶出任总理。

在法国国内政治中，总理的任命可以被看作总统与议会权力平衡的结果。根据议会选举结果选择合适的总理，是对总统政治智慧与平衡艺术的考验。马克龙首要的考虑是希望建立一个安全稳定的政府，至少短期内不会遭遇倒阁危机。法国议会中新人民阵线与国民联盟尖锐对立、难以妥协，只要马克龙选择新人民阵线的候选人，便会遭到极右翼的“自动”反对，甚至不惜发起倒阁。新人民阵线也同样强烈反对任何来自其他党派的总理候选人，认为是对选举结果的颠覆。7月15日，“马克龙派”的国民议会议长娅埃尔·布朗-皮韦在右翼、中右翼以及独立议员的联合支持下成功连任。这昭示了一种打破总理任命僵局的办法，即如果极右翼默许，依靠右翼和中间派联合有可能组建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政府。右翼共和党的贝特朗被极左和极右力量排除后，另一位共和党人巴尼耶便成为关键人选，他现年73岁，不会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自然也不会成为极左和极右力量的集火目标，极右翼领导人勒庞还颇为认可他的移民政策和政治包容性。

其次，马克龙需要由建制派精英主导的专家型政府，能够维护他的政治资产——养老金改革。目前法国正面临经济低迷、物价高涨、债务缠身、移民冲击、公共服务投入不足等一系列危机，极左、极右政党善于利用社会不满为选举造势，但缺乏执政经验，也没有应对危机的成熟方案。马克龙需要经验丰富的官员出任总理，巴尼耶先后在四届政府中担任过部长，从地方到中央，从政府到议会，从法国到欧盟，经验颇丰，履历完整。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触动马克龙最重视的关于养老金的改革。

最后，马克龙需要“默契共存”“和而不同”的新政府。如果出现“左右共治”的局面，马克龙在剩下的任期将难有作为，甚至丢掉已有的改革成果。右翼的巴尼耶与马克龙政治方向基本一致，两人都自称戴高乐主义继承者，重视维护法国的大国自主地位，虽然对欧盟的官僚主义有所批评，但都坚持推动欧洲一体化发展。与此同时，巴尼耶所属的共和党与马克龙所属的中间派的派系差别又能使总统免受“揽权”的抨击。巴尼耶曾在欧盟机构任职的背景还有助于搭建沟通桥梁，消除欧盟成员对法国政局的焦虑，创造解决国内危机的良好外部环境。

2024年9月5日，法国总理府举行交接仪式，巴尼耶（右）正式接替阿塔尔担任法国政府总理一职。

荆棘前路

面对法国政治对立、社会撕裂和民众的不信任，巴尼耶很清楚自己的总理之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他不得不主要依靠中间派和右翼阵营，向极右翼国民联盟妥协，全力应对极左翼发难。新政府需要维持平稳，捱过危机，很难再推出大的改革举措。因此，巴尼耶既要显示与先前政府的不同，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党争陷阱。

眼前的主要挑战除了要迅速完成组阁，还要在10月1日前提交2025年的法国预算法草案。一方面，新总理希望能够提升教育、医疗、住房等公共服务水平；另一方面，他又要严格控制开支，降低政府赤字，缓解公共债务问题。对于开源，中间派和右翼的红线是不加税。巴尼耶可能倾向于加强市场监督，收紧货币政策，并回避大规模的税收激励，通过较为保守的方式抑制国内通货膨胀，包括支持欧洲央行加息、平抑物价，但这会对投资和经济增长带来负面影响，实现制造业本地化倡议也只能停留在纸面。对于节流，新政府需要大幅削减支出，被迫执行严格的预算纪律，提高公共支出的利用效率，保持宏观经济的稳定，但这也意味着社会保障方面的很多实际举措难以落地。

移民问题也是巴尼耶政府的“烫手山芋”。移民政策是法国国内政治对立的焦点，极右翼鼓吹“法国优先”，在移民法的基础上继续加码，左翼则强烈反对移民法案，力主废除。巴尼耶在移民问题上立场右倾，曾经多次表示要维护法国的“司法主权”，设立“宪法盾牌”，限制欧盟对法国移民政策的影响。他呼吁暂停欧盟以外的移民流入，支持在公共场所和大学不佩戴面纱。目前新政府正在与一些负责移民问题的地方行政官员接触，筹划组建专门处理移民事务的内阁团队。

当下总理任命的余波未了，新人民阵线为反对总理任命举行大规模游行并威胁弹劾总统，极右翼也宣称要在2025年重新举行议会选举，新政府未来道路充满复杂挑战。巴尼耶将自己描述为：“我从未是联邦主义者。我是高卢主义者，并且仍然走在同一条路上——一个爱国者和欧洲人。”左右平衡、兼而有之也许正是法国走出危机所需要的政治家的特质。

（作者为西安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