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秒:相比国际关系史上欧洲的权力均势体系和美国的霸权体系,中国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议是全新模式,对国际关系历史发展规律构成某种程度的超越,更为国际关系理论研究提供了全新视角。全球安全倡议既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更非权力现实主义,而是基于两者之间的系统性务实主义。
无论中方提出什么样的全球性倡议,周边都是首要实践场。诚如刚才凌胜利老师所说,全球安全倡议能否在世界上顺利落地,得人心,引人从,能不能被验证为行之有效,解决传统国家间关系的一些问题,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中国作为这个倡议的发起者、引领者,能否妥善处理自己周边的安全问题,而在外界特别是中国的周邻国家看来,南海问题是块“试金石”。这主要是因为南海存在领土主权和海洋管辖权的争端,又是美国推进“印太战略”的主要场域,周边及世界各国利益在这一地区盘根错节。
南海问题比较复杂,个人觉得它不仅涉及领土海洋争端问题、海域管辖权问题、国际法适用问题、海上海底资源共同开发问题、国际航道航行自由与安全问题等,更是检验直接相关各方如何走出安全困境实现和平相处的一个标尺,而“坚持通过对话协商以和平方式解决国家间的分歧和争端”是全球安全倡议的重要理念和原则之一。一段时间来,中菲在中国南沙群岛仁爱礁持续对峙,菲方把经过自己层层审查的现场画面源源不断公诸于世,妄图污损中国的国际形象,提高自己胡闹的资本,陷中方于被动。这样的事情凸显了安全困境在中国与部分东盟国家之间的实际存在,这种安全困境是邻国属性、天然属性、地缘属性,东盟各国对中国这样的超大型强邻或多或少心存安全担忧,抱有警觉心理,菲律宾现在处在打头位置。
美国对南海问题的介入是显而易见的,其已实际放弃过去在领土主权问题上的中立立场,公然为菲律宾等国的无理取闹站台,一方面是搅动中国与邻国的安全矛盾,为自己培养“代理人”,构建区域战略支点,增加中国维护海上权益的综合成本,另一方面是为美国自己推进“印太战略”、加强两个岛链部署制造借口,加大遏制防范中国的力度和效果。以包括南海在内的西太海上矛盾为具象,中美之间同样存在安全困境,但这种安全困境是大国之间独有的,是战略属性、竞争属性。
无论以上两个层面的安全困境有何不同,海洋争端都是贯穿主线,其破解之道也就绕不开中国能否聚合周邻特别是东盟国家,超越分歧,突出共识,成功构筑起有效的海上安全合作机制,提供一个能照顾各方舒适度的选择,这将对全球安全倡议产生重要实践意义。
全球安全倡议倡导合作安全、共同安全、可持续安全的观念,我国周边复杂的安全形势最需要这样的观念引领。美国沿着排他性、针对性安全理念“一条道走到黑”,正逆潮流而动,做大做强其主导的同盟体系,同时出于应对最坏情况也就是备战考虑,拼凑出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QUAD)、美英澳安全联盟(AUKUS)等任务型小多边机制,南海、台海正是其所有制度框架设计的核心假想运作场域。我们与邻国的海上安全框架不能被美国的制度设计牵着走,需要尊重周邻国家安全利益的多样性特征,有自己的定力和方向。我们所要争取的对象既有自己的命运共同体伙伴,也有美国的盟友伙伴,或者两重身份兼而有之,所应突出的是“合作的安全、安全的合作”。在这方面,中国与东盟国家之间已有多年实践,积累起不少有益经验,需要进一步放大,推而广之。
在我看来,推动“合作的安全、安全的合作”,至少应付出三个层面的努力,分别是“基于权利的合作”“基于规则的合作”和“基于认知的合作”。
“基于权利的合作”,说白了就是只要各方之间还存在现实国家利益冲突,推动合作的首要着力点就应是加强危机管控。我们与菲律宾等国围绕岛礁和海域争归争、斗归斗,大家都赞同避免矛盾失控演化成海上重大危机甚至直接冲突。但是,只有政治共识或默契是不够的,必须配有充足、细密的对话沟通机制和应急管理办法。对于这方面的建设,南海是重要实践场,而相关实践也适用于中美之间。
“基于规则的合作”,就是要制定大家共同认可和遵守的在本区域和平共处、合作发展并且拒绝域外介入插手的准则、原则。在这方面,中国与东盟国家之间已经拥有一定的合作基础,那就是2002年达成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DOC)以及目前仍在加紧商谈的“南海行为准则”(COC)。DOC作为中国与东盟国家关系发展的重要里程碑之一,虽然本质上是个政治宣言,但多年来对双方共处模式产生着持续且深远的积极影响。COC磋商已经进入案文三读阶段,虽然仍有分歧,也面临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干扰,但磋商本身就是增进相互了解和信任并且影响行为范式、厘清合作领域的过程,意义在于开启构建地区规则秩序的新进程。COC一旦谈成,就是中国与东盟国家共同培育的地区安全规则,长远看是要为加强域内国家争端解决、危机管控、航道使用、应对海上共同安全挑战、防范共同威胁等方面的能力发挥实质性作用的,各方将在践行规则的过程中不断提高合作水平,一些长期困扰本地区国家的争端和分歧得到迎刃而解的条件也将逐步积累。
“基于认知的合作”,是更深层次的行动,要通过持续深入的对话沟通,厘清相关方在一些重大战略性问题上的相互认知,减少误解,避免误判,在此基础上建立和平共存、合作共享的海洋命运共同体认知和海上共存关系框架。路径有很多,有没有可能重新动议中国与东盟国家商谈达成“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在这个问题上,东盟国家过去有比较大的顾虑,担心域外大国误解其已经放弃“大国平衡”的战略,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中美关系的性质今非昔比了,中国与东盟国家互利合作的深度和广度也今非昔比了,似乎可以重新酝酿起来了。
过去我们的周邻国家与中方开展合作普遍是以经济为主,军事安全合作是短板,各方这样那样的顾虑较多,对中国的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能力也缺乏足够的信任基础。现在它们的观念在事实面前逐渐改变,也在从不同角度重新审视美国的全球角色和地区作用,其结果是越来越多的周邻国家希望与中国开展更深层次的军事安全合作,其“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的二元结构正在发生根本性的重构。我们要抓住契机,不仅在双边层面有所作为,也要在多边层面有更多筹划。用什么样的制度规则保障中国与周邻国家的安全合作,应当以全球安全倡议为基本框架进行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