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编本语文教材课文改动献疑六则

2024-10-21 00:00:00余义兵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4年9期

摘要:语文教材编写者往往会根据编写原则和要求对文本语言做出不同程度的改动。绝大多数改动是有积极意义的,但也有一些改动值得商榷。本文尝试提出统编本语文教材中六个有待商榷之处。

关键词:统编本;教材;改动;商榷

据我们统计,统编本七、八、九年级语文教材中的一百多篇现当代课文里有70%以上的课文标注“有改动”“有删节”“有删改”“改写”等,可见教材编写者往往会根据编写原则和要求对文本语言做出不同程度的改动。以往的教学实践显示,教材编写者对课文语言的绝大多数改动是有积极意义的;但是也有一些改动值得商榷。这些改动不仅不利于教学实践,而且还有可能增加学生的学习难度,有损于他们的语言运用能力。本文不揣鄙陋,尝试举出六个商榷之处,希冀为教材编写和教材语言的研究提供参考。

一、七上《济南的冬天》中的语句一

(1)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儿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

这两句话描写了济南冬天的雪景。同样是含“尖”的词语,一个是有儿化的“树尖儿”,另一个是没有儿化的“山尖”。

《北京话儿化词典》[1]收录了“尖儿”,其中一个义项解释并举例为“物体锐利或细小的头儿:笔~、刀~、枪~、脚~、塔~”,但都没有举“树尖儿”和“山尖儿”的例子。我们搜索了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其中“树尖”和“山尖”分别有150多例和550多例,而“树尖儿”和“山尖儿”分别只有7例和3例。我们也搜索了厦门大学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教育教材中心建设的教材语料库,其中“树尖”有2例,“山尖”有4例,而没有“树尖儿”和“山尖儿”用例。由此可见它们的儿化并不常见。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原文的“树尖”也没有儿化,对比如下:

(2)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像些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老舍《一些印象(四、五、六、七)》,《老舍全集》第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综上,我们认为教材宜保留原作品原貌,没有必要加上儿化。

二、七上《济南的冬天》中的语句二

(3)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儿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

这两句话描写了济南冬天的水和水藻。教材对“绿萍”做了脚注:“植物名,又名‘满江红’,叶子浮出水面,春季绿色,夏季红褐色。”我们检索了一些大中型辞书,其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4版)都没有收录“绿萍”和“满江红”;《辞海》未收“绿萍”但收了“满江红”,解释为“植物名。……亦称‘红苹’‘绿苹’。……生于水田或湖沼中,中国东南和西南部均普遍分布”[2];《汉语大词典》既收“绿萍”也收了“满江红”,前者解释为“亦作‘绿蘋’。绿色的浮萍”[3],但后者并无植物名的义项[4]。

如果上述辞书解释无误的话,那么以上更改就值得商榷,原因有三点。第一,解释不准确。“绿萍”不等同于“满江红”,“满江红”称为“绿苹”而非“绿萍”。第二,缩小了描写范围。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对比如下:

(4)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藻上冒着点儿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老舍《一些印象(四、五、六、七)》,《老舍全集》第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收录了“绿藻”一词,但《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未收。《汉语大词典》解释为“藻类植物的一门,产于淡水、海水或湿树干上,植物体呈绿色或黄绿色,如水绵、海苔、石莼等”[5],《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解释类似。

可见老舍原文只是用了一个统称,具体是哪一种藻类并未明言;而教材改后的“绿萍”解释为满江红就只是藻类的一种。因此误解了作者的原意。第三,语句前后不一致。句中先用“绿萍”而后用“水藻”,这一转换有点令人费解。此外,《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中关于“萍”的词语只列有“萍水相逢”[6],而“绿萍”并非需要掌握的词语。

综上,我们认为把原文的“绿藻”改为“绿萍”没有必要。

三、七下《邓稼先》中的语句

(5)1948年到1950年赴美国普渡大学读理论物理,获得博士学位后立即乘船回国,1950年10月到中国科学院工作。

这句话介绍了邓稼先留学和工作的经历。“1948年到1950年”是作为状语修饰后面的“赴美国普渡大学读理论物理”,《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赴”为“到(某处)去”[7],但显然“1948年到1950年”是邓稼先在美国普渡大学读理论物理的时间,而非“赴美国普渡大学”的时间。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对比如下:

(6)1948年到1950年在美国普渡大学(Purdue University)读理论物理,得到博士学位后立即乘船回国,1950年10月到中国科学院工作。(杨振宁《邓稼先》,1993年8月21日《人民日报》)

综上,我们认为教材把原文的“在”改为“赴”实属不当。

四、七下《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语句

(7)他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我们什么也不要。可是说心里话——我这话可不一定恰当啊,我们是想要这么大的一个东西……”他笑着,用手指比个铜子儿大小,怕我不明白:“一块‘朝鲜解放纪念章’,我们愿意戴在胸脯上,回到咱们的祖国去。”

这段文字描写的是作者和一名志愿者战士的对话。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对比如下:

(8)他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我们什么也不要。可是说心里话——我这话可不一定恰当啊,我们是想要这么大的一个东西……”他笑着,用手指比个铜子儿大小,怕我不明白,又说:“一块‘朝鲜解放纪念章’,我们愿意戴在胸脯上,回到咱们的祖国去。”(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可以发现,教材删除了“又说”。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又说”是否应该删除,二是冒号是否应该改为逗号。

《标点符号用法》指出冒号有“用于总说性或提示性词语(如“说”“例如”“证明”等)之后,表示提示下文”“表示总结上文”“用在需要说明的词语之后,表示注释和说明”“用于书信、讲话稿中称谓语或称呼语之后”等用法,文中“一块‘朝鲜解放纪念章’,我们愿意戴在胸脯上,回到咱们的祖国去”是志愿者所说的话,而并非是“怕我不明白”的“提示”或者“注释和说明”,我们搜索了大量相关例句,在类似“怕我不明白”之后都有另有提示性词语,而不会直接带出所说的话,略举两例如下:

(9)“当真不收钱,不收钱!”他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放慢了声调,耐心地说:“同志!运毛主席的像,哪能收钱!”(刘荣森《三轮车上的回忆》,1964年9月15日《湖南日报》)

(10)“喔!那是油井上的天灯,”他怕我不明白,又补充说:“是放空的天然气。”(胡其云《黑色的金子》,《花镇》,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

也就是说,原文的“又说”才是冒号前面的提示性词语,而不是“怕我不明白”。由此可见,原文的“又说”不宜删除。

《〈标点符号用法〉解读》分析说:“当引用原话时,‘某某说’插在引文中间,前后引文是同一个人的话,‘某某说’与后一段引文之间要用逗号。”[8]例如:

(11)“我就是喜欢春天,”她微笑着说,“春天会给人带来希望。”(转自《〈标点符号用法〉解读》)

显然,上面例(8)中的“他笑着,用手指比个铜子儿大小,怕我不明白,又说”也是插在同一个人所说的话的引文中,所以宜用逗号。

那么这里的冒号改为逗号之后是否像教材一样可以删除“又说”呢?显然也不太合适。

综上,我们认为教材宜保留原文的“又说”,同时把冒号改为逗号。

五、八上《国行公祭,为佑世界和平》中的语句

(12)《别让南京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这是美国《波士顿环球邮报》近日发表的有关南京大屠杀长篇文章的标题。

《标点符号用法》(GB/T 15834—2011)指出书名号“标示书名、卷名、篇名、刊物名、报纸名、文件名等”,但是书名、卷名、篇名、刊物名、报纸名、文件名等带上书名号指代的是书籍、卷宗、文章、刊物、报纸、文件等。例如在“《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你读过鲁迅的《孔乙己》吗”“桌上放着一本《中国语文》”这三个语句中,《红楼梦》《孔乙己》《中国语文》分别指的是一本书、一篇文章、一本刊物,所以这三个语句可以变换为“这本书的作者是曹雪芹”“你读过鲁迅的这篇文章吗”“桌上放着一本刊物”。因此《别让南京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整体上是指称一篇文章,而不能指称标题。例如我们可以这样说:

(13)《别让南京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这是美国《波士顿环球邮报》近日发表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长篇文章。

如果上面例(12)也是正确的话,那么就得到文章的标题等于文章的错误认识。

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对比如下:

(14)“别让南京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这是美国《波士顿环球邮报》近日发表的有关南京大屠杀长篇文章的标题。(钟声《国行公祭,为佑世界和平》,2017年12月13日《人民日报》)

这里使用引号是对的。《标点符号用法》指出引号有“标示语段中直接引用的内容或需要特别指出的成分”,这里的引号就是起到标示直接引用的内容,即引用了标题。

六、九上《创造宣言》中的语句

(15)至于那种登泰山而小天下之境界,也因急于割茅草看不出来。……茅草是平凡之草,而泰山所可给他的又只有这平凡之草,而且没有东山多,所以他断定泰山是一座平凡之山,而且从割草的观点看,比东山还平凡,便说了一声:“泰山没有东山好。”

这段文字描写了作者对东山樵夫言行的认识。其中有一处用了省略号,我们不禁要问:这个省略号在文中起什么作用呢?《标点符号用法》(GB/T 15834—2011)指出省略号有“标示引文的省略”“标示列举或重复词语的省略”“标示语意未尽”“标示说话时断断续续”“标示对话中的沉默不语”“标示特定的成分虚缺”等基本用法,显然从文中是无法分析这里的省略号的作用。

我们查看了作者原文,对比如下:

(16)至于那种登泰山而小天下之境界,也因急于割茅草看不出来。他每次上山拉一堆屎,下山撒一泡尿,挑一担茅草回家。尿与屎是他对泰山的贡献,茅草是他从泰山上得到的收获。茅草是平凡之草,而泰山所可给他的又只有这平凡之草,而且没有东山多,所以他断定泰山是一座平凡之山,而且从割草的观点看,比东山还平凡,便说了一声:“泰山没有东山好。”(陶行知《创造宣言》,《陶行知全集》第四卷,四川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由此可见,省略号是代指原作品中删除的两个句子,这就对应了上面省略号的第一个用法。然而该文在选入教材时还删除了两段文字,但并没有用省略号标示出来。不仅如此,在这一册教材中,甚至在整个统编本七至九年级的语文教材中,其他所有课文中删除的句子或者段落也都没有使用省略号。此外,通过反复诵读和分析,我们发现这里不用省略号不仅不会影响语句的结构完整,反而还有利于意义的连贯表达。

综上,无论是从微观的上下文分析出发,还是从宏观的教材编写体例出发,我们认为教材在这里不宜用省略号。

叶圣陶先生曾在《课文的选编——致人教社中学语文室》一文中说:“选定之文,或不免须与加工。加工者,非过为挑剔,俾作者难堪也。盖欲示学生以文章之范,期于文质兼美,则文中疏漏之处,自当为之修补润色。固陋之作者或将加工之事,良非易为。”[9]黄光硕先生在《语文教材论》的《中学语文教材编写工作常规》中也指出:“修改要作记录,写明改什么,为什么改。修改要非常慎重,既要对学生负责,又要对作者负责,错了才改,可改可不改的不改。”[10]可见,教材课文的改动一方面应该为之,另一方面也应慎重为之。

注释:

[1]贾彩珠编著.北京话儿化词典(增订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83-84.

[2]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第七版)[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9:1524.

[3][5]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9卷)[M].上海:上海大辞典出版社,1992:920,924.

[4]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6卷)[M].上海:上海大辞典出版社,1990:59.

[6]苏新春主编.义务教育常用词表(草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126.

[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409.

[8]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组编.《标点符号用法》解读[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2:64.

[9]叶圣陶.叶圣陶集(第16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157-158.

[10]黄光硕.语文教材论[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100.

[基金项目:国家语委“十四五”科研规划项目“中小学教材语言的表达与优化研究”(WT14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