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一篇富有散文特色的小说,《孤独之旅》故事情节缺少冲突,活动场景较为单一,再加上一线教学长期受“小说三要素”分析法的制约,直接导致在这篇作品的教学中,文本特质凸显不够,文本分析缺乏抓手,方法习得难以落实,学生对这篇小说艺术魅力的感受也就无从谈起。紧扣小说文本特质,围绕典型意象“芦苇”,挖掘其在情节发展、形象塑造、主题表达上的重要作用,是读懂这篇散文化小说的有效路径。
关键词:孤独之旅;芦苇;散文化小说
曹文轩的《孤独之旅》是小说《草房子》的节选,内容相对独立,情节较为平淡。小说重点描述了少年杜小康在家道中落后被迫辍学,跟随父亲到芦苇荡放鸭子,在经历磨难与孤独后逐渐坚强、成熟的故事。相较传统小说,这篇作品并没有将重心放在环环相扣的情节推进上,而是在相对单一的场景之中用散文化的语言强调对个体感受的呈现,整篇小说充满强烈的抒情意味和象征意味。这样的小说特质决定了在教学中用套路化的“小说三要素”分析法,不能够深入走进这篇小说,也无法让学生更好地感知这篇作品独有的艺术魅力。
细读这篇小说后不难发现,“芦苇”这一意象在文中三个不同的时段貌似不经意地反复出现,并通过主人公杜小康的视角呈现其不同的生命样态。作者为什么要选择在“芦苇荡”中讲述这个故事?“芦苇”对于小说人物而言,具有怎样的意义?带领学生品析“芦苇”,对于学习同类型的散文化小说价值何在?围绕“芦苇”的这些问题,都是教学这篇散文化小说时需要重点关注和深入思考的。
一、登滩之前:开启真正的孤独
小说中,“芦苇”第一次与文中人物相见,出现在杜小康和父亲终于到达目的地——芦苇荡之时。作者在父子俩登上芦苇滩前两个更为细小的时间段分别对芦苇进行了刻画。
(一)初见苇荡
父子俩刚刚到达芦苇荡是在傍晚时分,作者从杜小康的视角呈现了他眼中的芦苇荡:
这才是真正的芦荡。是杜小康从未见过的芦荡。到达这里时,已是傍晚。当杜小康一眼望去,看到芦苇如绿色的浪潮直涌到天边时,他害怕了——这是他出门以来第一回真正感到害怕。芦苇如万重大山围住了小船。杜小康有一种永远逃不走了的感觉。他望着父亲,眼中露出了一个孩子的胆怯。[1]
这段描写是杜小康眼中所见,也是他此刻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从离开家的抗拒,到几天水路前行的迷茫,再到终于抵达目的地的害怕,杜小康一步步地陷入到孤独恐惧之中。“芦苇荡”的出现,成为了上一阶段生活结束的符号,也预示着下一阶段生活的开始。“这才是真正的芦荡”,作为水乡长大的孩子,杜小康不会没有见过芦苇荡,但这“是杜小康从未见过的芦荡”,暗示着杜小康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到达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从一种稳定的生活过渡到了一种新的未知的生活。作者利用“芦苇荡”很自然地完成了地点的转换,也预示了情节的变化发展。
这段话里,除了直接表现杜小康“害怕”“胆怯”心理的句子,特别值得品析的是这处描写中的两个关于“芦苇”的比喻句。“如绿色的浪潮直涌到天边”,除了凸显芦苇荡的宽广无边外,还描绘了芦苇荡在晚风吹拂下动荡起伏的画面,更为重要的是暗指了杜小康内心的那种如身处“浪潮”之中的动荡感和不安感,间接刻画了杜小康初到芦苇荡的真实心理,也是后文杜小康感到“害怕”的真正缘由。“如万重大山围住了小船”,这个比喻承接上一个喻体“浪潮”而来,从水到山,从动态到静态,“万重大山”再次强调芦苇荡的辽阔与密集,同时还凸显了芦苇的高大,衬托了人在芦苇荡中的渺小感,更是把杜小康此刻内心的压抑感和无力感暴露无遗,从而引发了后文杜小康“永远逃不走”的内心感觉。人物眼中呈现的“芦苇”之态,形象而精准地传递了人物内心的真实感受。
看到儿子的慌张后,杜雍和为儿子描绘了想象中“芦苇荡”里的生活场景:
他告诉杜小康,芦苇丛里有芦雁的窝,明天,他可以去捡芦雁的蛋;有兔子,这里的兔子,毛色与芦苇相似,即使它就在你眼前蹲着,你也未必能一眼发现它……[2]
这段关于芦苇荡的描写看似闲笔,实则对于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至关重要。在前面几天的水路行船里,父子俩并没有交流,杜雍和“沉着脸”拒绝了儿子“带着哭腔的请求”,“只是不停地撑着船,将鸭子一个劲儿赶向前方”。作为父亲的他,内心也是茫然和恐惧的,但是作为一家之主重振家业的责任和一个中年男人不甘失败的自尊,让他拒绝一切会打消他离开油麻地念头的干扰因素。这段关于芦苇荡有趣生活的话语,是他几天单调茫然的水上行程之后与儿子的第一次主动交流。话语背后,展现的是一位父亲对年少儿子与自己一起承担家庭重担的愧疚与关心,也是他少有的“铁汉柔情”时刻。他在看到儿子恐慌之后,意识到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于是故意用一种轻松有趣的话语来调节这几天水上行舟的茫然与单调,也为后文父子之间彼此理解、父子关系进一步融合作了精心的铺垫。
(二)晚饭之后
吃完饭,作者再次通过杜小康的视角对芦苇荡进行了描绘,展现杜小康“稍稍从恐慌中安静下来”的内心变化。
这里的气味,倒是很好闻的。万顷芦苇,且又是在夏季青森森一片时,空气里满是清香。芦苇丛中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香草,一缕一缕地掺杂在芦叶的清香里,使杜小康不时地去用劲儿嗅着。
水边的芦叶里,飞着无数的萤火虫。有时,它们几十只、几百只地聚集在一起,居然能把水面照亮,使杜小康能看见一只水鸟正浮在水面上。[3]
相较傍晚时对芦苇荡的整体刻画,这里更多聚焦于局部,前面强烈的视觉冲击也变为了侧重于对“清香”的描写。细究作者这样改变的用意,不难发现,一方面想通过景物的变化暗示时间的推移,傍晚时分着眼于“看”,晚饭之后侧重于“嗅”,符合生活的常识与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另一方面,这段描写中“万顷芦苇”“青森森”从范围和颜色两个角度承接前文描写,继续凸显芦苇荡的宽广无边;而对于气味、萤火虫以及水鸟的描写,则更细腻地展现了杜小康内心世界的发展变化:从前面初到之时的害怕胆怯到逐渐平静了下来。从生活经验来看,人只有在平静的心态之下,才会去关注细节,才会去细细体会那芦苇丛中“一缕一缕”不知名香草的味道掺杂在芦叶的清香里,也才会有闲情去看飞着的萤火虫以及它们照亮的一只浮在水面的水鸟。对芦苇荡描写内容和描写方式的差异,展现着人物的内心变化,也推进着情节进一步发展,彰显着作者的写作匠心。
不难发现,文中第一次对“芦苇”的描写,标志着小说中人物活动场景从“家”到“芦苇荡”的转移,也预示着杜小康和父亲即将在新的地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直到来年春天”。前面的水路行船,更多是一种面对前路的迷茫和恐惧,而荒无人烟的芦苇荡,则为人物的活动设置了一个寂寞封闭的外在环境。“芦苇荡”所代表的人生前路,恰若一个封闭的未知世界,充满艰险和神秘,真正意义上开启了父子二人从外到内的孤独之旅。
二、暴风雨中:与孤独的鏖战
在芦苇荡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父子二人开始了一段看似平静的放鸭生活,实则也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之中。这种“不可名状”的背后,除了生活环境的孤寂外,更多是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和人生走向何方的恐惧担忧。在这段日子里,杜小康一方面在慢慢接受和适应,另一方面在听到父亲的计划和许诺以及看到鸭子飞快成长的时候,杜小康的生活从不确定的恐慌慢慢变为有目标的期待,这也让他面对芦苇荡里的一切,“不会再忽然地恐慌起来”,但一场暴风雨的突然来临,却打破了父子俩看似平静的生活。小说中第二次涉及“芦苇”的描写,就出现在那场暴风雨中。
(一)视觉上的“黑”
在第二次关于“芦苇”的描写中,首先通过杜小康的感官,突出和强调了视觉上的“黑”。
那天,是他们离家以来遇到的最恶劣的一个天气。一大早,天就阴沉下来。天黑,河水也黑,芦苇荡成了一片黑海。杜小康甚至觉得风也是黑的。临近中午时,雷声已如万辆战车从天边滚过来,不一会儿,暴风雨就歇斯底里地开始了,顿时,天昏地暗,仿佛世界已到了末日。四下里,一片呼呼的风声和千万枝芦苇被风折断的咔嚓声。[4]
作者在这处涉及芦苇的描写中,连用了四个“黑”字,“天黑,河水也黑,芦苇荡成了一片黑海”,“甚至觉得风也是黑的”。作者由上到下,由远及近,从视觉到触觉,描绘了暴风雨之前的芦苇荡景象。代表阴沉的“黑”字背后,除了表现出天气的恶劣之外,还是杜小康内心世界的外在投射。整个世界,天地之间,一片黑色,身陷其中,无处可逃,也不能逃。对比前面初至芦苇荡的描写,曾经如绿色浪潮、如万重大山一般的芦苇荡此时此刻成了一片黑海,貌似比初见时更为恐怖。但这“黑海”一般的芦苇荡,在经历过这段孤独的杜小康眼里,也不过是偌大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在暴虐的自然界面前,芦苇荡也唯有剩下“被风折断的咔嚓声”。可以想见,此刻的芦苇荡对于一个更大的世界而言,也并非初见时的那么狰狞和可怕;此刻的杜小康眼界和视野相较以往,变得更为阔大和辽远。虽然整个世界在杜小康的眼中是“黑”色的,但他却没有初至时的惊慌和恐惧。作者在这里调动了多种感官从杜小康的角度对环境进行了刻画,有整体有局部,有视觉有听觉。这些所见所感背后站立的那个杜小康,虽然作者并没有作任何的直接刻画,但透过他感官所触及的景色,可以窥见他无疑是冷静的,也是清醒的。
(二)肉体上的“痛”
暴风雨吹翻了鸭栏,鸭群也被分成无数股,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环境更为恶劣,形势更为紧张,面对几乎晕倒在地上的杜雍和,杜小康忘记了父亲,朝一股鸭子追去。作者在这追鸭途中,对杜小康又进行了一段涉及芦苇的描写:
他不停地用手拨着眼前的芦苇。即使这样,脸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芦苇叶割破了。他感到脚钻心地疼痛,他顾不得去察看一下。他知道,这是头年的芦苇旧茬儿戳破了他的脚。[5]
这段描写中的“芦苇”,不止是人物活动的背景,更多地充当了塑造人物的角色。在杜小康追回鸭子的过程里,暴风雨的天气和芦苇成了他完成任务的“对抗者”。作者在这里从上到下,从肉体到精神,写出了“芦苇”在人物塑造中的重要作用。芦苇叶割破脸,芦苇茬戳破脚,但在此刻一心要追回鸭子的杜小康眼中和心中,芦苇所带来的肉体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为重要的是,曾经让他恐惧害怕、望而生畏、想要逃避的芦苇荡,因为那份责任和担当,也凝聚着这段时间艰苦付出的劳动结果,他主动出击,深入其中,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升华。
细究第二次有关芦苇的描写,相较第一处,这个特殊时段的芦苇与暴风雨一起,延续了提供人物活动背景的功能,同时也完成了人物塑造的功能:在暴风雨的芦苇荡中,杜小康不再望而生畏、被动逃避,而是主动进击,战胜孤独,完成了对自我内心的救赎。正因为经历了这样一场肆虐的、具有双重内涵的“暴风雨”,杜小康才从害怕孤独、逃避孤独真正走向了勇敢、坚强和担当。
三、雨后之夜:孤独中的成长
小说第三次提及“芦苇”,并对其展开描写,是在暴风雨之后的那个夜晚。
杜小康找到了那十几只鸭,但在芦荡里迷路了。一样的芦苇,一样重重叠叠无边无际。鸭们东钻西钻,不一会儿工夫就使他失去了方向。眼见着天黑了。他停住了,大声地呼喊着父亲。就像父亲听不到他的p4E3xkJok2VGgGNI2Lg43ZcEoxpAz8uNIevDTs/aE0I=回应一样,他也不能听到父亲的回应。[6]
从这处描写可以看出,作者反复强调“一样的芦苇,一样重重叠叠无边无际”。“一样”一词想要强调的是芦苇没有改变,环境没有改变,依然如杜小康初至这里一样,但不一样的是人物变化了,内心成长了。如果换作初至芦苇荡就迷路了,无法想象杜小康会带着怎样的哭腔呼喊,而此时的他“停住了”,不莽撞,很冷静。他“大声地呼喊着父亲”,“呼喊”什么呢?作者没有明确表达,联系后面的行为,这里的“呼喊”应该是对父亲此刻状态的关心与担忧。
小说在这个夜晚第二次写到“芦苇”,是在雨后天晴,杜小康和鸭子躺在芦苇荡里的时候。
杜小康顺手抠了几根白嫩的芦苇根,在嘴里嚼着,望着异乡的天空,心里不免又想起了母亲,想起许多油麻地的孩子。但他没有哭。他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坚强了。[7]
从初至时眼中的芦苇如浪潮,如万重大山,再到这个时候躺在芦苇上面,很随意地抠出白嫩的根放在嘴里咀嚼。两幅画面截然不同,一幅是大场景,一幅是小角度;一幅是望而却步,一幅是和谐共生;一幅充满恐惧和茫然,一幅传递出安宁和平和。作者将杜小康与芦苇在文中最后的影像定格在他轻松咀嚼芦苇根上,这个细小的动作所展示的人物形象是从容冷静的,是平和淡然的,也是成熟坚强的。作者通过“芦苇”的陪衬,成功地完成了人物形象内心的转化,生动地展现出杜小康战胜孤独之后的成长。联系前面所描写的芦苇荡上“蓝成这样的天空”,这澄净明亮的色彩,不仅是雨过天晴的一种自然现象,也是成长后的杜小康战胜孤独后的心灵色彩。芦苇荡在杜小康眼中,也完成了从“绿色“”青森森”到“黑色”,再到此刻“蓝色”的转变。作者借芦苇荡的变化悄然地展现了人物内心的变化和精神的成长,正如曹文轩所言:“我一向认为,风景描写很重要,尤其是写给孩子看的书,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8]
有关“芦苇”这一意象最早且最为有名的文字来自于《诗经》,在《诗经·卫风·河广》中,“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的句子广为人知。一束芦苇,可渡人过河,《孤独之旅》这篇小说里与杜小康朝夕相伴的“芦苇”也可以引申为“战胜孤独之渡船”,载人抵达精神的彼岸。这,或许是作者为主人公选择“芦苇”的另一番用意吧。
总的来说,传统小说讲求故事的有头有尾、起承转合,讲究情节的连续性、完整性、严谨性,往往在故事发展中设置人物矛盾和戏剧冲突,以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散文化小说则有意淡化这一层既定的、严密的因果逻辑关系,采用散文化和诗化的情调、情绪结构,着重于环境的渲染、氛围的营造和情感的抒发,以深层的内在意蕴将简单的故事情节和复杂的情感思绪连缀贯穿起来。[9]这样的文本差异,启发着我们在进行小说教学时,一定要跳出套路的窠臼,发现文本异质之处,既依“体”而教,同时更要依“本”而教,这才是教学生真正读懂小说、学会鉴赏的不二法门。
注释:
[1][2][3][4][5][6][7]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义务教育教科书(九年级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3:7.
[8]张丽.中国儿童文学将“情”归何处——著名文学评论家、儿童文学家曹文轩访谈录[N].北京:人民政协报,2014:5.26.
[9]曾务芬.试论曹文轩《孤独之旅》的散文化[J].语文月刊,2017(03):8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