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过山林

2024-10-21 00:00范俊强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0期

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山巅上,厚厚的积雪压住山头,怕它们在风中迷失,在雨中走散。群山,手拉着,肩搭着肩环抱在一起。因为吸纳了太多的阳光温暖和人间烟火,山头的冰雪内心涌动,终于化为春水。吧嗒吧嗒的小水滴,积少成多,沿着山崖,织成一条粗壮的瀑布。

不羁的水流,沁凉的水流,在“哗啦”一声华丽一跃之际,或怀着激情四处飞溅,或随风在空中漫步,更多地径直汇入一潭碧水。潭深千尺,终能见底。于是越汇越多的水,丰沛满溢,分成一支支溪流,借着常年积蓄的胆量,前突后拥,开始一段前途未卜的探险。

离开源头,每一条溪流都是一次生命延伸,一支孤军深入,一场长途奔袭。如果前行途中,能与别的溪流不期而遇,同行一段路,那真是有缘,有幸,有“无巧不成书”的成全。在岔口处的离别,如恋人一般,难舍难分,毕竟他日重逢是难上加难,是奢望,是妄想。

山,兀自高耸,无暇关心溪水的聚散。山中本无路,路是脚印的溪流。你看,无数的脚印依着心向、依着山势,开发出条条小径。有的羊肠小道,一瘦再瘦。有的山道,因人迹罕至,被两旁强势的野草围堵、抢占、没收。被山势挤压的潺潺溪水,像极了一个柔弱的小丫鬟,谦卑低调,小心翼翼地试行着一条更低的崎岖之路。大块小块的山石,横竖之际,或挡在中间,或让道旁观。行路难,是一条小溪的家常便饭。好在,涓涓溪水的目标不在这里,它没有精力和时间,与滴水不进的石头疙瘩理论、解释、纠缠。它习惯放下身段,或扭着弯曲的身子绕行,或悄悄潜至暗处,或收身钻过缝隙,在前面宽平处再露出头角,来一次畅快的深呼吸。

在高空鸟瞰,溪流如鞭,可以一鞭抽绿群山,也能换一个季节,再一鞭将一山碧绿抽成金黄、火红,甚至色彩斑斓。宋人程颢有诗曰:“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在字里行间,一条溪水,恣意流淌着自然、自在、自由。

在画中,山水一体,难分难离。在实景中,雄伟高山的倒影,让一湾碧水有了包容胸襟和理想深度;而汇聚一片的幽幽溪水,让高冷的山岭有了低低的柔怀和款款的深情。山高水长,山清水秀,在来来往往的山行者眼中,是一目了然的、名副其实的。

太阳爬上东山,又从西山隐身遁形,在天空画下一个半圆之时,也完成了一日的例行巡视。山林像一盏灯,亮了一阵,又陷入黑暗。出入其中的飞禽走兽,各怀目的,聚聚散散。溪流也是匆匆的路人,旁观一场,什么都不说,迈着款款的步子日夜兼程,把一条条心事完整地带给明天,交与远方。

溪流如带,连接沟壑,潺潺而过,以宽宽窄窄的形式,涓涓不息。在它清澈见底的心中,天光云影共徘徊。在它身边,有草木葱茏,百花争艳。它不仅是一座座山每天起床时打量自己的镜子,让一棵棵随风起舞的草木看清自己曼妙的舞姿,还是一只只贪快赶路、口干舌燥的鸟兽的补水点,是一条条迷途的虫子回归家园的坐标。

风吹湖田,溪过山林。风过溪水而无痕。风是自由的精灵,随时离合,无孔不入。而这条条溪,被大山拴住灵魂,被两岸稳住阵脚,被丛林染绿,又被冰雪拧成一条曲折的白练。

自由的,是生活在溪流中的条条水虫鱼虾。以水为生、以溪为家的它们,乘着一条在山间蜿蜒如蛇的玉带,没有攻略,不带干粮,不需门票,就可以沐日月、赏百花、阅群山,听着鸟鸣虫唧,踩着时序推移,相聚河湖,深入江洋。

生命长河,奔腾不息。而穿过山林的小溪,之于步履匆匆的我们而言,只是烟火生活中的一首隽永小诗,青春年少时的一场白月光。它不能长久地陪在你身边,只是轻轻地告诉你它来过,之后带着对大千世界的向往,一路有笑有泪,步履不停,奔赴心灵的海洋。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