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什么?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做碗疙瘩汤。
小时候,做疙瘩汤是经常的事。初夏时节,金黄的麦子收割回来了,脱粒,晾晒,磨粉,一系列过程中劳动的艰辛自不待言,收获的喜悦也自不待言。新鲜的麦子,新磨的面粉,莹润润的,香幽幽的,无论做成什么样,都美味无比。
麦子打下来,还没有完全晒干,祖母便会舀出一升来,簸尽麦芒,拣尽石子,放在石磨里推。石磨咿咿呀呀,带着麸皮的面粉顺着磨盘泻下来,流沙一般,一圈圈聚积于磨槽里,散发着特有的清甜之气。祖母把面粉扫起来,重新放回磨眼,再磨一次,麸皮碎了,面粉细腻了。我们赶紧用瓷盆装了,端进灶房,洗锅,掺水,烧火,和面,扯面。很快,面疙瘩在大铁锅里翻滚跳跃,若浪里白条。粗盐粒一撒,新大蒜一剁,黄菜油一浇,一碗碗疙瘩汤热气腾腾地端上了饭桌,呼噜呼噜,大家吃面喝汤,胃鼓起来,嘴咧开来,眼亮起来。连麸面,最粗糙的粉,最原始的吃法,最醇厚的味道。原汁原味的麦香,原汁原味的快乐,一直是记忆里最温暖的滋味。
干透了的麦子,背到村里的加工房去,磨成粉挂成面。那时候村里只有一个加工房,距离远,人手少,又经常停电。打米磨面的人多,常常需要排队等候。有些时候一连停电几天,眼见得米缸子露底了,面也没了,粉也没了。半夜忽然来电了,大家一声吆喝,家家户户背了麦子谷子,打着灯笼,举着火把,翻山越岭去往加工房,常常一等就是通宵。加工房里机声隆隆,人声喧喧。工作人员粉头粉面,眉毛头发白呼呼一片。稻麦被碾碎散发出来浓郁的香气,经年的粉尘飘浮起呛人的气息,一时纷纷扬扬,缥缥缈缈。
如今想吃什么,超市一逛,大功告成。买来的面粉、面条,质量好,品相佳,但总觉得没有当初的味道了。是味蕾的坚守,记忆的执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不得而知。我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场吧。那时候,我们熟悉每一粒麦子的前世今生,种麦收麦打麦,每一个环节都在场,付出汗水,费尽心力。这样的食物,怎么会不香呢?
那时候做疙瘩汤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面团干点稀点厚点薄点都没有关系,只要煮熟了就觉得好吃。参加工作之后才知道,做疙瘩汤也有一些窍门,方法不一,味道有别。
学校有位张老师极会做饭,见我揉面做疙瘩汤,便热心指导。他说如果晚上准备吃疙瘩汤,中午最好把面和好,一定要掌握好面粉与水的比例。水要一点点加,筷子要匀匀地搅,慢慢搅慢慢加,直至盆里的面粉松松软软成絮状,然后揉搓。揉面需要力气,更需要耐性,不要急,慢慢揉,让面粉与水在力的作用下紧紧相依,融为一体。反复揉搓之后,面团变得瓷实,搁置不管。晚上,再次揉搓,醒过的面团变得非常劲道而柔软,可随心所欲,扯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做一碗漂漂亮亮的疙瘩汤。
按他的方法去做。果然,同样的面粉做出的疙瘩汤,竟有不一样的看相和滋味。揉好的面团特别有韧性,任意拉扯,都不断裂。于是根据自己所喜,揪出长短粗细不一的面块。煮熟的面块特别绵软,滑溜,很有嚼劲,口感非常好,而汤色清亮,一点儿也不糊。
流年水逝,五月麦香。做碗疙瘩汤,逝去的岁月又在舌尖上萦绕。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