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航,在后海的阑珊夜色里,穿越迷宫般的老胡同,左瞅右瞧,终于寻到那家小馆。的确很小,夹在临街诸多门店间,极不起眼;但有招牌上“百年老号”的加持,瞬间多了几分仰慕与渴望。
我与友推门而入,店面狭小,上下两层。一层正对门是柜台,旧式彩电播放着京味儿十足的《芝麻胡同》;杂七杂八的货品与食客围坐的餐桌,拥挤而嘈杂。我问店家有何特色,是何口味?店家一句“就是老北京味儿”,底气十足,透着骄傲。一楼没地儿,我俩攀着陡狭的木楼梯,上了二楼。又是扑面的饭香与嘈杂。果然老字号儿,五张餐桌皆已满员。恰好靠窗一桌客人起身要走,我俩才得以落座。
热情的大姐递上菜单,紧着收拾。在北京生活多年的好友点了京味卤煮、炸咯吱、炸灌肠、酸辣瓜条,外加两小瓶二锅头、两碗北京炸酱面,要我饱尝地道“北京味儿”。菜、酒、面陆续上桌,拍照即食。做法、味道着实正宗,菜中透着老北京人精于烹煮的烟火匠心,酒中透着老北京人火热泼辣的情怀秉性,面中透着老北京人豪爽融合的市井日常。
这般接地气、抚凡心的小馆,在偌大的北京城,应该还有很多。它们以最低的姿态、最真的味道,接纳芸芸众生,丰富着无数食客专属自己的北京城市记忆。
将小馆及其印象说与好友听,顿生共情。他说,他在北京,钟情于东城的卤煮老店;在太原,钟情于市民最常光顾的刀削面馆;在保定,钟情于胡同里并无名气的驴肉火烧小店;在西安,钟情于老城墙根儿一家很小的羊肉泡馍店。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一座城的好感与记忆,都在街边最寻常、最烟火的一粥一饭之间。
我深以为然,并有着更切身的体悟:之所以如此,除小馆有最合大众、最对肠胃的平民美食之外,应该还有自己最真实的平素生活、最真挚的人间情感。二十几年前求学的地方,我最怀念的还是学校所在的西下关街路边小馆里,一个人或与最好的同学吃过的最廉价的那碗豆浆、那份凉皮、那套煎饼馃子。如今,小馆已不复存在或换了装潢。可每次到学校附近,若有时间,我定会去西下关街的小馆里吃点啥。不管吃啥,仅一口,眼前恍然皆是当年的模样;我与对坐的他或她,正值青春……
无论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美食,对我长期或将一辈子生活的小城,始终有着最深沉、最长情的眷恋。其中,很重要的一份眷恋,来自隐在小城中的那些“抓住我的胃”的小馆,来自它们给予我的那份熨帖与温存。
年龄渐长,在外吃饭的确少了,更愿买几个馒头,随意炒个菜,简单一餐。巷口那家没有招牌的馒头馆的手工馒头,我认为是小城最好吃的。下班路过,我被馒头的清香“招呼”进店:“来两块钱的。”“好嘞!”男主人轻声细语,谦和有礼,麻利地取出四个,装袋,弯腰递给我。好些年了,小馆的家常馒头,撑起了如我这般许多小城居民的寻常日子,定是有了感情。
没有什么情感比参与构建自己身体的美食,来得真切,来得刻骨。且那味蕾上回味无穷的记忆,大抵来自隐于尘烟中的街头小馆,仅一口粥、一碗面、一张饼、一杯酒,就可留存一段故事,点燃一腔情怀。
小馆很小,隐在城中,不声不响,不温不火,静静地存在着,一天接一天,伴着我们的日月晨昏、三餐四季。对小馆的热爱,或许有千万种理由,也或许根本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唯愿,我在,小馆也在;我不在,小馆还在。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