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荒麦岭的路

2024-10-21 00:00石泽丰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10期

去父亲的坟地,要走那条去荒麦岭的路。路是羊肠小路。那里留下我童年许多美好时光,有晨露,有黄昏,有欢乐也有忧伤。路再熟悉不过了,三十多年前,放牛的我差不多每天都要走上一遍。从屋后出发,路串着菜地,再串着山林,尽头就是荒麦岭了。荒麦岭的地很荒,我记忆里,父辈们曾在那里种过荞麦,后来就改种花生、山芋之类的作物了。如今这路还是土路,它西边是杉木林,东边是松树林。林间有鸟儿,它们鸣叫,欢呼雀跃。只要顺着这条路,中途向东或向西一拐,就能走进两边的山林。那时,我常常这么走,走着走着,就会看到牛很温驯地吃着山间的青草,就会看到童年的伙伴坐在树荫下,咧着嘴相互取笑。

路是什么时候被“安放”在屋后的,我的父辈们都不知道,早年,我也没有因之去追问过,现在更是来不及追问了,他们大多去了另一世界。我印象里,他们总是低着头,脚踩落日或晨露。只因荒麦岭,他们这样来回度完自己的一生,最终把自己也安放在了那里。自父亲最后一次从那里走出,我便在每年祭祀的日子里,总要拐进东边的松树林,拐到我父亲的墓地,为他祭奠。

2008年的这个时候,父亲突然患上了脑溢血。头晕、体力不支、呕吐、半肢不能动弹……这是叔父们向我描述的他当时发病的情况。尽管救护车从三十公里外的县城呼叫而来,但因为这条路车辆进不来,父亲只能靠步行。他被乡亲们搀扶着,仿佛脚踩钢丝,歪歪倒倒。但最终,父亲还是倒下了,他倒在了路边的那片松树林里。听说那次父亲离家上路时,还不停地回头打量着他住过一辈子的瓦屋,然后亲眼看见别人替自己把门锁上。这一锁,锁断了父亲的归路。他的一生如这条去荒麦岭的路,短暂、没有可圈可点之处。

在母亲为我带女儿的那些日子里,父亲一个人守着家。他除了喂养几头牲畜外,还执意在荒麦岭种了五亩多地的庄稼,豆子、花生、瓜子样样都有。听说在一个炎热的中午,他牵着牛走到松树林边时,头突然痛得厉害,他想坚持着走回家,但最终没坚持住,晕倒在一棵大松树下。过了两个多小时,父亲才缓过神来,沿着这条土路踉跄地往回走……这件事,父亲一直瞒着我,瞒到他离开人世。

父亲完成了从实践者到旁观者角色的转变,他安息在路边,树叶蔽日,看着我一次次风尘仆仆地归来,然后又满带忧伤地离开。在这条去荒麦岭的路上,我再也找不到父亲的背影,我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根,即使回忆起童年在此留下的欢乐,它们也只不过是一道过期的新鲜蔬菜,于我,现在已索然无味。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