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诗》卷,这件现存唯一的杜牧的书法作品,是故宫博物院最重要的书法藏品之一,同时,也是国家文物局认定的第二批禁止出国(境)文物之一。
古代很多著名文人都鲜有书画作品传世。一方面,这与时代有关,时代越久远,书画作品能保存下来的可能性越小。另一方面,和书写绘画的载体有关,纸或者绢等均不易保存,很容易损毁。另外,不同的时代,对同一件作品价值的认识也不同,再加上历史上战乱频仍,所以古代的书画作品很难流传到今天。
唐代的书法作品能流传下来的本身就很少,作者还是杜牧这样的大诗人,就更稀罕了,这也是这件作品的核心价值所在。
从诗前的序言文字,可以得知作者写这首诗的背景。
大和三年(829),杜牧在吏部侍郎沈传师任江西观察使的幕府供职。那时候,张好好13岁,已经小有名气,刚因为会唱歌而被编入乐籍。过了1年,沈传师改任了宣歙观察使,又把张好好带去安排在宣城乐籍。又过了2年,张好好被沈传师的弟弟著作郎沈述师纳为姬妾。再后2年,杜牧在洛阳东城重又见到张好好。他感旧伤怀,就写了这首诗送给她。
一般认为,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是公元835年。
杜牧是宰相杜佑之孙,身出名门,才气甚高,25岁(虚岁26岁)中进士,年轻时风流倜傥,放纵不羁。在各地任职时,他长期游走于秦楼楚馆,夜夜笙歌。“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是他的自评。他结识了很多女性,尤其是歌伎等下层女性,也为她们写下了不少作品,表达了对她们人生际遇的关注和同情。
初次相遇的时候,张好好是一名13岁的歌伎,几年以后再见到,她在洛阳城东的一家酒馆里卖酒,已经不复当初模样。杜牧见到张好好前后几年的境遇落差,十分感慨,就作了这首《张好好诗》,深切地表达了对她不幸遭遇的同情和伤感。
在诗中,他对张好好极尽赞美之词句,夸她的美貌“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夸她的歌喉“繁弦迸关纽,塞管引圆芦,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
杜牧描述了张好好出场时的惊艳,之后因其才华受到了主人家的青睐。作为歌伎的张好好,虽然得到了主人家的重视,但她的歌伎身份,注定了这种待遇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果然,数年后意外相逢,当年那风姿绰约、才情无双的张好好,竟然沦为了卖酒女,而这才不过几年光景。
作为传世作品,《张好好诗》卷的流传有较为清晰的脉络。在卷的最前面有书签“唐杜牧张好好诗”,被认为是宋徽宗赵佶的手书,同时并钤有宋徽宗御府的诸玺印。该卷的装潢风格保存着北宋内府的式样。
之后,该卷曾先后被南宋贾似道、明代项元汴、张孝思、清代梁清标等人收藏,清代乾隆年间,入藏于清宫内府。
晚清时期,该卷曾被清逊帝溥仪携出宫外,流散民间后归张伯驹所有。1956年,张伯驹先生将其捐赠给了国家,这件珍贵的书法作品又重新回到了故宫博物院。
此卷上的鉴藏印有“弘文之印”“内府图书之印”“秋壑图书”“张氏珍玩”“北燕张氏珍藏”“项子京家珍藏”“张则之”“蕉林居士”“宋荦审定”“张伯驹珍藏印”等,以及清代乾隆、嘉庆、宣统三帝御览及清内府鉴藏印。
杜牧的诗歌风格可分为两类:一类豪迈俊健,一类婉约含蓄。前者多为凭吊古迹或者感古伤今,立意奇特,风格高昂,气势豪放,后者则多是用一种清新的笔调来描写情感,有时候含蓄婉转,有时候又风流华美。
杜牧的婉转诗风,很大程度上源自他细腻的情感,包括对底层女性的理解和关怀。杜牧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本身似乎又是个多情的人,他并没有像当时的很多有钱有权的男人一样,视这些女性为玩物,而是尊重她们的生活,关注她们的感受。在杜牧看来,她们有独立个体的尊严和情感。这种对底层女性的共情让他在一众文人中显得与众不同。
《张好好诗》卷书法风流俊逸,用笔劲健晓畅,很贴合杜牧潇洒不羁的个性。而他以如此流畅的用笔书写该诗,足见他当时情绪饱满。
该卷的书写,本身并不很规整,有的文字笔法还有分叉,似乎用力过猛。这说明该卷并不是一篇专门作为书法标准的作品,而是一篇有用途的书写,比如为了记录,留作纪念,或者赠予。文字的自然书写,正彰显了作者书写情绪的饱满。所以,这是更加珍贵的唐人作品,是更接近真正的杜牧的书写。《张好好诗》,其实也是杜牧以诗的形式为张好好这位底层女性立传。
该卷出现在2023年故宫博物院的“国子文脉——历代进士文化艺术联展”中,是该展览最重要的一件展品。该展展出了一些科举文物,还有历代进士们的作品,比如范仲淹、于谦、徐光启、纪晓岚、林则徐、曾国藩等人的作品,同时,也有朱熹这种代表正统的大儒的作品。整个展厅可以看作是历代顶级功名获得者的聚会。
但这里有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那就是《张好好诗》卷的作者杜牧。其他人的作品主题都是为朝廷解难,只有他的不是,他在为一个底层歌伎的悲惨命运而伤怀。对女性的关注,对卑微的个体命运的关怀,为底层书写立传,让杜牧在一众彰显宏大叙事的进士中显得格外不同。看着他的手书,我们似乎还能从纸墨间感受到千百年前他情感的跃动,感受到他笔下张好好那颠沛的命运。
(责编:李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