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马拉松战役的真相

希腊马拉松市海岸线。

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举世闻名，“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对此战役有详细描述。马拉松战役之后，希腊战士斐迪庇第斯（Pheidippides）从战场上跑回雅典报捷，把捷报送达之后精疲力竭倒地而亡。马拉松长跑这个运动项目就是为了纪念他，因为从马拉松城到雅典的距离是42.195千米，这也就是现代马拉松长跑的标准距离（1921年由国际田联规定）。但是历史上越是脍炙人口的故事，其中后人加工的成分就越多，似乎只有正邪分明的简化版才能流传。所以我想亲自看看2500多年前的战场，也顺便访问下这个现代马拉松长跑运动的发源地。

马拉松雅典人之墓

从雅典城南的国际机场租车开往城东的马拉松市，两城之间的标准距离比42.195千米略长。从绕城高速公路汇入连接雅典—马拉松的公路主干线，这条公路两边很热闹，商场、餐厅、加油站鳞次栉比，一路都有红绿灯，看不出明显的城郊分界。这条公路据说就是每年雅典马拉松赛的公路赛道，各国运动员从马拉松镇出发，踩着当年斐迪庇第斯的脚印，沿公路跑向雅典市中心的卫城脚下。

当年的战场是在马拉松镇外5公里的海滨处，据古典时代的作家记载，雅典军约1万人，分为10个支队，每队由一名将军指挥，10名将军轮流担任一天的全军战术指挥官，全军统帅是雅典执政官卡利马科斯。波斯军队从海上登陆，希罗多德在《历史》里没有说波斯军有多少人，而罗马帝国时代的作家普鲁塔克说波斯军人数在20万到30万之间。雅典军为了削弱波斯军人数上的优势，防止波斯人包抄雅典两翼，选择了这处海滩作为战场，海滩的南北两侧都有沼泽，两片沼泽之间的正面战线长度不到2公里。

马拉松雅典人之墓（Tumulus of the Athenians at Marathon）

今天的马拉松镇比古代面积有了很大的扩展，居民区已经扩张到古战场的侧面。今天，我们确切知道马拉松战役的地点，因为战后雅典人把阵亡的192名将士（其中包括执政官卡利马科斯）的遗体，集中掩埋在战场中心，这座马拉松雅典人之墓（Tumulus of the Athenians at Marathon）被后世保存了下来。今天我们能看到高约5米的大土堆，周长近百米，土堆本身和周围都是大片草坪，属于一片纪念公园（公园和墓同名）。土堆本身不准游客攀爬，因为那是古代阵亡英雄的长眠之处，周围的大片草坪上则开辟有环绕坟丘的步道。

整个公园很朴素，除了一两处铭牌和沙盘，并无其他的附属纪念碑或建筑。我是2023年12月20日去参观的，整个公园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三个欧洲游客，此外就是30多名乘坐大巴来集体参观的希腊小学生。小朋友们在草坪上四散跑开，有好多都径直冲上了坟堆顶，在上面又跳又笑，毕竟土堆顶上视野开阔，周围又没有栏杆。后来还是公园的管理员出面和老师一起把小学生们喊下来。我有点惊讶：希腊人对如此重要，又有纪念意义的古迹似乎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管理章程。

当然，纪念公园和周围的市镇街区还是有栏杆隔开的。古代这里就是海边，2500年的海陆变化，把海岸线向东南方向推出去1公里左右，现在这里看不到大海，也看不到南面的那片沼泽。北面的沼泽还有痕迹，被改造成希尼亚斯国家公园（Schinias National Park），公园里有一片湖，其他的沼泽早已被排干，建成了居民区，古籍里纵贯战场中部流进大海的那条小河也不见了踪影。现场勘测给我留下最鲜明的印象就是：即便在现代海水后退，沼泽整治之后的这片平原上，也不可能摆得下20万或者30万波斯大军。所以古代西方史书里的那些细节并不可靠。

揭开马拉松战役之谜

就连希罗多德的《历史》也不可尽信，仅举一例：他说公元前480年波斯皇帝薛西斯一世第二次入侵希腊，率领的波斯大军居然有264万人！我后来阅读了更多关于马拉松战场的近现代研究，才发现真正的战役过程远比一般人认为的更加复杂有趣。以德国军事史学家德尔布吕克为代表，认为马拉松战役中希腊人数约在1万人上下大致符合实情，但波斯军的数量在2万余人，最多不会超过2.5万人。如果你细读英国军事史学家富勒的《西洋世界军事史》，就会发现：实际上波斯一方战前无论从政治层面还是军事战略层面的谋划都远高于雅典人，直到双方在马拉松投入战斗之前，雅典一直都被波斯人牵着鼻子走。真正的故事是这样的：

波斯人在马拉松战前曾对雅典内部做过大量细致的分化瓦解工作，他们非常了解雅典政治内斗的派系，得以联合雅典城内在野的一派，组织起强大的亲波斯内应。波斯大军之所以选择远离雅典至少两天路程的马拉松海岸登陆，是为了把雅典军队调出城吸引到战场上。等双方战斗开始，波斯军主力从海滩撤回上船，依靠海军的机动性撇开岸上的雅典军主力，直逼雅典城下登陆，同时城里的亲波斯派里应外合夺取城防。所以，波斯军战前的谋划并不是想依靠数量优势在正面战场上压倒雅典，而是“调虎离山”加上“声东击西”和“釜底抽薪”这一连串的奇谋妙计，事实上雅典军也的确中计，倾巢而出开赴马拉松战场了。

马拉松长跑博物馆（Marathon Run Museum），每年雅典马拉松赛的参赛者们都会跑过这里。

如果按照战争小说的逻辑，能够事先在战略谋划上处处占尽先机的波斯一方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惜事实截然相反：战略上再出色的算计，也敌不过雅典人在战术上的胜利。一方面希腊军确实作战勇敢，另一方面是波斯人弄巧成拙：在他们按照计划，后方部队撤军上船的时候，前方部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误以为后方部队已经失败，于是全军恐慌，溃不成军。一旦波斯军主力在正面战场失败的消息传回雅典，城里的亲波斯派也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里就要提到马拉松长跑鼻祖斐迪庇第斯对战争胜利作出的独特贡献了。他不仅仅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报信人，而且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战略作用。因为希腊军队知道自己后方不稳，派遣斐迪庇第斯以最快速度报捷的真正用意在于震慑反对派，把一场内乱消弭于无形。这才是斐迪庇第斯长跑报捷的军事意义。

故事最后f091dba7a06a7a205a0636bdbec380c9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也许有人曾产生疑问：马拉松长跑虽然很累，但对经过训练的运动员甚至普通长跑爱好者来说，跑完全程不算什么。斐迪庇第斯是蜚声希腊的长跑健将了，何至于会跑了一个马拉松就倒地而亡呢？

那天我在马拉松市中心的马拉松长跑博物馆看展览的时候得到了答案。原来斐迪庇第斯的体能和毅力，比我原先认为的更加传奇。他在马拉松战役之前几天刚刚从雅典跑到斯巴达去求援，然后立即跑回雅典参加了马拉松战役，战后再跑回雅典报捷才体力耗尽而亡。我恰巧在前一天刚刚开车从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古城斯巴达遗址回到雅典。斯巴达到雅典之间的距离是225千米！换句话说，斐迪庇第斯不仅仅是跑了报捷的那42.195千米，他是在一周之内，往返跑步450千米，最后这42.195千米的马拉松长跑仅仅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责编：南名俊岳）

希波战争

法国画家吕克-奥利维尔默森·梅尔森1869年创作的《斐迪庇第斯报捷》。

希波战争又称波希战争，为公元前499年至公元前449年，波斯与古希腊城邦之间爆发的一系列冲突。不过并不是持续性的战斗，双方第一次正式交战是在公元前490 年，在往后10年之内并无战事；到了公元前480年再度交战；公元前479年，双方展开第三次主要交锋。这三次交战都是因波斯进攻而展开，但都以波斯失败而告终。希腊趁机扩张海上势力，雅典更因此建立了在爱琴海海域的霸权。到了公元前449年，希腊海军重创了波斯军队。至此希波双方终于都同意用和谈的方式来结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