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酿酒

2024-10-14 00:00:00邵婷
莫愁·小作家 2024年10期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大抵是古人的生活太遥远,数千年光阴的流逝改变了生活原先的面貌,又或是先人们用精湛的文学技巧将生活描述得太浪漫,以致当我读到这诗词时,竟只是被其悬浮在文字表面的悠闲清丽所打动,全然忘记自己也曾在对万物都好奇的童年里,与青松为伴,以松花入酒。

万古乾坤,夏花有时,冬雪无尽。时光似露水划过光滑的瓦面,不着痕迹。父亲在寒冷的冬日递到亲朋手中的松花酒,是母亲在春天酿造的。油松是裸子植物,雌雄同株,而雄花所产的松花粉是酿造松花酒的最佳配料。母亲与村邻们上山采摘松花的时间通常是凌晨四点钟。花开四月,太阳在远处的山林上方折射出些许绯色的光辉,采松花的妇人们迎着朝阳,在仲春的薄雾中驱车前行。我仍躺在被窝里,揽着蜷成球状的小猫做梦。

待我睁开眼,阳光穿过格窗投到对面的墙上,与睡醒了的小猫玩影子游戏。母亲在窗外打理早晨摘来的松花。松花懒洋洋地躺在细竹编成的筛子里,仿佛还未睡醒。松花淡黄色,与陈年的麦粒色相似,吸满了阳光的蓬松样子,仿佛是晾晒在阳光下的婴儿被。收集松花粉的过程太过烦琐,晒干,除尘,破壁,再烘干,蹲在母亲身侧的我早已被与东风嬉闹的风筝引去了注意力,跑去田野上欢闹。田野足够广阔,风筝渐渐高过了层层葱绿的梯田和对面高山上的电力风车……

玩了一圈回到家,松花已完成了蜕变,浓郁的松花香气已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布融入酒水。待到东风吹尽桃李花,松花从枝头流入酒坛,在年节将近时为远来的亲人捧出一碗口感醇厚的松花酒,驱散隆冬腊月里入骨的寒。

有一阵子,我喜欢上了薛涛笺,笺纸小巧精致,上面缀着素雅的兰花杏草,残枝蜡梅。松花笺是其中的一种,一纸松花笺,两处诉衷肠。纤巧工整的笺纸染上温和明丽的松花黄,像溶在水中的琥珀,撩拨着我的心弦。

时光变远,流年暗中偷换,在外求学的我又回到了家乡的四月天。飞花在天,春草满阶,挂满松林的冰凌融化为春雨,滋润着松底的青山。雨润苍山,催生出那似被薄薄的金粉萦绕着的松花。天底下的松树似乎都有着相同的秉性,不畏严寒。家乡的油松长在山的最高处,一身劲骨经历了寒霜的侵袭,终在四月芳菲时,如刺在身的枝间缀满松花,远远望去,如金秋的稻谷长在山间,随风飘动。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摘下雄花,双手捧着小心地放入篮子中。松花粉太飘逸,指尖轻轻一碰,便有金粉四散开来,如一层薄薄的金雾,为山顶清冷的空气增添香气。与我家遥遥相望的是鹿鹿山,它还有一个更加威武霸道的名字,玉狼山。鹿鹿山上有许多松树,常年被葱葱碧意笼罩着。记得幼年时,每逢端午,我们便会去山上看戏。如今已许久未曾去过了,只记得戏台似乎是在山的高处,记得台上的人儿轻挥长袖,缓歌曼舞,台下观众在茂林间游弋,小贩们推着各色货物溺在人流里。他们没有伴奏,无声地演着各自的悲喜人生。

听说很久以前,鹿鹿山上是有麋鹿的,它们行走在松林深处,以山中草木为食,口渴时便会下山来寻水喝。后来土地崩裂,一场地震把它们变成了传说。我想,许多耳闻过麋鹿故事的人,都愿意相信这个美丽的传说,都畅想过,那生着神话中能够带来好运的双鹿角的麋鹿,曾在飘逸着香气的松林里漫游;而百年前的人们,也必定曾在呦呦鹿鸣声中采摘松花,乐此不疲地酝酿着比松花酒还值得品味的岁月。

邵婷: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