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军校生一样,我的军旅生涯和大学生活开始于同一天。
2007年9月,我踏上火车,从西北来到中原某军校。
新训过后,新学员正式进入专业学习环节。我们语言类专业的学员,通常把自己的精读课老师称为“亲教员”。因为精读课是学习语言最重要的一门课,一周要上好几节,精读课教员几乎天天都能见到。10月,暑气刚刚消散,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亲教员”——张教员。
我们那一届学员多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张教员比我们年长八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个头高、身板挺,有着一张周正的脸庞,眼睛不算太大,但很有神,一笑就眯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课堂上,张教员很会调动气氛。精读课知识量大、枯燥乏味,但他总会用自己的风趣幽默和旁征博引,驱散我们的“瞌睡虫”。
我们这个班次的学员,外语水平普遍不高,有些是学习不得章法,有些是基础薄弱,而我则属于有点小聪明但不努力的那种。张教员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学习成绩疏远大家,而是会发现每个人的优点,教我们放大它、运用它。如今流行说“男神”,在我们一众女学员眼中,张教员就是这个词的具象化。
那时,在我们每天几点往返的生活中,读书广场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区域。一圈种满各种花草的绿地围绕着长长的广场,绿地之间“曲径通幽”。春有萌芽、夏有繁花、秋有落英、冬有霜雪。每天早上,大家都会各自寻找一处角落,大声诵读,从宿舍穿行这里的小路走到教室,保准能听到好几种不同国家的语言。
学员队每学期都要展开一项督促大家学习的活动,叫“百日晨读”。我家现在还放着好几本“百日晨读”优秀个人的证书,而给我动力坚持晨读的,正是张教员的鼓励。
除了精读课,张教员还兼任我们的语音课教员。那时,我各科水平都一般,唯独语音略好。在课堂上做个示范、读段课文,是我在学习方面唯一能够表现的机会。张教员的每一次肯定,都会让我开心一整天。
一名好老师在学生眼中总是带着光环,也戴着面纱,而一次小小的失败,让张教员在我们面前揭去了面纱。我们上大二那年,张教员要参与学院的课程质量评审,一向自信的他对达优志在必得。
那天,几位老教授坐在教室后排当评审专家,大家都有点紧张。张教员依旧带着标志性的微笑,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他的笑容里也有着一丝与平时不同的神态。
课程内容是一节普通的课文精讲,从讲授到提问,从个人示范到集体朗读,进展得都很顺利。每名学员都认真且努力,我甚至觉得值日整队的学员在课前喊“报告”时都有点破了音(我们的课前报告不是只喊报告,是要用英文喊一些口令整队,然后向教员报告上课人数,请示是否开始等)。
课后,我们都觉得张教员这次评优一定没问题。但当课间评审专家和张教员谈话后,他再回到教室时,大家都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走上讲台,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几个前排的女生发现,张教员的眼眶有点红。他沉吟许久,全班鸦雀无声。
326ytxpogbCVTo/XUNYufBwGogD9OFqb5kUZvi+0OgI=过了一会儿,张教员整顿好心情继续讲课,但不同的是,那天他一下课就走了,不像往常那样留下来和我们多聊几句。
果然,张教员那堂课的评审结果并未达优,甚至没有合格。具体评审专家为何作出这样的判断,我们不得而知,但课后我们几个女生私下讨论时,一致觉得可能是张教员根据我们这个班次的学习能力降低了授课难度,导致内容过于简单。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班上的同学都很怕张教员因那次评审而对我们失望,不再做我们的任课教员,但他一如既往地为我们授业解惑,与我们谈笑风生。我们也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格外努力了一阵子——是的,一阵子,大学生嘛。
现在想来,那时的张教员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也会经验不足、也会失误,受到挫折难免会情绪低落。自那以后,他在我们面前的形象更丰富、更真诚,大家也更愿意和他亲近。
又过了段时间,张教员被选赴某国执行联合国的相关任务——这是他第二次参加此类任务。得知消息,我们都很为他骄傲,同时也很为他担心。
在张教员任务中期的某一天,我突然在路边遇见了他,既惊讶又欣喜,问他:“您任务结束了?”
他笑笑说:“没有,中期休假。”
短短几个月不见,张教员皮肤黑了些,神态有些沧桑。我又问:“您站路边干吗呢?”
他平静地回答:“我在享受和平。”
后来的一次畅谈中,我才知道,张教员的那次任务十分凶险,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附近的枪声、爆炸声。
享受和平——张教员不经意说出的这四个字,至今仍时常在我心中回荡,尤其是毕业参加工作后,更是深有体会。
张教员执行任务结束后,回校继续任教。那时,我已在读硕士研究生,因不再是原专业,也就没机会再听张教员的课了。
2014年底,我硕士毕业离校,到基层工作。因为工作忙碌,我和张教员联系不算多,但也一直持续着。
去年,一名战友因工作原因需要突击学习外语,我便请求张教员帮忙远程辅导。虽然他平时上课很忙,但我知道,哪怕是挤占休息时间,他也一定会帮这个忙。实际也是如此。
那一次远程辅导进展顺利,张教员通过微信视频为战友纠音、正调,根据他的能力水平制订学习计划,并且多方查找相关学习资料。后来,战友在工作中表现突出,也与张教员成为不曾谋面的“云”朋友。
战友感谢我,说张教员真是一位好老师。我则骄傲地说:“那可是我的‘亲教员’呢。”
这些年,我一直在西北工作,与张教员的交流虽不多,但我们每次交谈都不显陌生,他仿佛始终等待着我的倾诉。不时谈起过去的同窗,他甚至能比我更多地记住有关他们的某些细节。张教员的达观、真诚、勇敢,也使我长久受益,在我为挫折而苦恼或是被世事所困扰的时候予我鼓励。
今年8月,张教员带着家人自驾到西北。因他的行程路线与我工作地方相距甚远,我们未能相见,只通了一个电话。我问他,看到西北风貌感受如何,他的语气仍和过去一样昂扬、充满活力,不谈气候的干燥不适,只说戈壁广袤、群山巍峨,畅游其间,悠哉快哉。
通话要结束时,张教员提醒我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我想,他应该是在西北的风沙中,看到了一个穿行重山之间的我,正如我当年看到的那个勇赴异国、直面风险的他。
(作者单位:西部战区陆军某部)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