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情画意:浅论沈从文的创作美学

2024-10-10 00:00邹明珠
新阅读 2024年8期

摘要:《边城》是沈从文“湘西世界”系列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沈从文撰写此书的手法对当下的文学创作有深远影响。《边城》中,沈从文对“天人合一”之美和纯真人性之美的探索思考不仅为读者带来美的享受,而且通过与传统水墨画融合的写作手段及灵活的色彩运用,为读者描绘出了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关键词:沈从文 《边城》 文学创作

沈从文创造的“湘西世界”令无数人心驰神往。他不仅在文学创作方面给后人留下了无数宝贵的精神财富,在传统服饰、绘画等艺术方面也做出了许多独特的研究成果。《边城》是沈从文“湘西世界”系列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书中的茶峒是人们向往的桃花源,翠翠与傩送的爱情令人叹息,撰写此书时用到的手法也对后世创作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启迪作用。近些年来,较多学者对沈从文《边城》等文学作品中显现的生态文学、生态审美价值等方面进行研究,获得了不少成果。本文以《边城》为例,从文情、画意两个方面分析沈从文文学创作中蕴含的美学观,试图开拓新的研究视角,得到新的成果。

文情:强烈的情感美

“天人合一”之美。沈从文自小生活在风景优美的湘西,当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情景一直伴随他的成长历程。自然给予他生存必需的物质基础和灵魂深处的启迪,是他生命里至关重要的老师。正如他所说的:“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1]自然之灵早已融入沈从文的心间,天地万物都在他的笔触里,他为读者描绘了一幅又一幅优美和谐、“天人合一”的景象。

沈从文在《边城》里创造的茶峒,是不受都市文明浸染的世外桃源,那里的一切都承载着大自然的灵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湘西的人们依靠沅水生活,生活的一切都美好安宁,人与自然和睦相处、融为一体,湘西的人民被水滋润着,如水般清澈纯洁。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里多次提到苗族人民对自然神的祭祀,文中所要传达的是苗族人民对自然的馈赠心怀感激,并不过分追求物欲的淳朴和知足。这正是沈从文认为现代社会里所缺失的。因此,他的文字更多关注“乡下人”,他认为“乡下人”比城市里的“利己主义者”更懂得怎么与自然和谐相处,通过这种对比引起人们的反思。沈从文将个体与自然融合,呈现生命的庄严。《边城》里的翠翠在自然中成长,和自然极其亲近,眉眼中带着大自然的清澈,甚至这个名字本身,都充满生机和活力。她的生命不受束缚,宛如大自然里的精灵。

沈从文始终重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与自然长期接触的生活使他发现了美的存在,他不断将自己对自然的情感倾注于文学作品里,希冀唤醒人们对自然和生活的热爱。《边城》里的翠翠,生于自然,习性亦如自然,所作所为也彰显着野性与自由。遇见不熟的人,翠翠会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跑得远远的,用澄澈的眼神警惕地注视着来人,确定不是坏人后会害羞地笑笑。自然生养了她,而她也宛如自然的拟人化。在描写翠翠的心事时,通常大量使用环境描写作为衬托,如观看端午龙舟赛的翠翠心情明朗,而那“河中水皆豆绿色,天气又那么明朗,鼓声蓬蓬响着”[2]。河水豆绿,蕴含着无限生机和喜悦,犹如此时的翠翠灵动可爱,盛满了少女内心中不可言说的快乐。水在此刻成了翠翠心情的物化状态,我即自然,自然即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沈从文一直赞赏期许的生态美状态。

纯真人性之美。对人性的探寻思考是五四以来文学界始终关注的主题,沈从文也不例外。沈从文14岁时投身行伍,颠沛流离的人生际遇使他见到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一直以“乡下人”的身份自居,在北京、上海等城市间辗转观察中国人的性格。他多次感受到所谓“城里人”的不友好,这令他格外想念湘西淳朴的人民,引发了他对人性更为深入的思考。

沈从文笔耕不辍,创造出“湘西世界”,向人们表达他的文学理想。“湘西”代表着健全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他的全部创作所要负载的内容,如他所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3]。沈从文声称他欣赏慷慨大方、不斤斤计较、充满自然野性的人,这也是他创作里多次呈现的人性美。

《边城》里茶峒的人们,过着原始朴素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时刻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芒,表现着人性的真善美。茶峒的人们不分高低贵贱,时刻互帮互助,拥有最真挚的友情、最动人的爱情和最温暖的亲情,人际交往从不受利益关系影响。船总顺顺是茶峒人们眼中颇有身份的人,却能够和老船夫这样的普通人谈笑风生,成为好友,他们的友情不受阶级等级影响。顺顺的两个儿子傩送和天保都爱上了老船夫的孙女翠翠,而天保在与傩送的情歌比赛失败后离开茶峒,不幸离世。经历了失子痛苦的顺顺仍然会主动去料理老船夫的后事,甚至安慰照顾间接导致其子死亡的翠翠。顺顺宽厚仁慈、不计得失,是人性美的总体代表,他与老船夫的友情令人动容。

翠翠第一次在河边见到傩送,少女情思萌动发芽,她为此感到害羞,但依旧掩盖不住有了心上人的娇憨和看到心上人时的无措与渴望。天保和傩送都遵守内心对翠翠的恋慕之情,选择大自然最原始的求偶方式,展现自己的魅力,通过唱歌向翠翠求爱。他们能够正视自己的欲望,对爱情的选择不受任何利益的裹挟,勇敢炽热地追求心中所爱。

老船夫、翠翠和大黄狗都生活在小溪边,互相照应,互相陪伴。老船夫独自抚养翠翠长大,和翠翠既是爷孙,也是朋友。老船夫常常会和翠翠开玩笑,聊起翠翠的心事,也会为翠翠的终身大事担忧,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担心翠翠今后的生活。这种心心念念、无私奉献的亲情也十分动人。

《边城》里的人物几乎都是和睦相处的,充满了正能量,如沈从文所言,“慷慨大方”“不斤斤计较”。老船夫一生摆渡,一生清贫,却对他人不吝啬,也从不占他人便宜,遇见有人给他钱,他总是拒绝,声称自己有公家给的口粮。翠翠受其影响也善良、单纯。沈从文通过神秘原始的“湘西世界”,描写他心目中美好的人性和人情,寻找健康朴素的人生形式,追求单纯自然的人性美。

画意:优美的湘西画

传统水墨画融合。沈从文曾被誉为“文字的魔法师”,他用散文般清新淡雅的笔调为读者塑造了一个“神性小庙”,让读者看见了至纯、至真、至善的人性光辉,以及他心中的锦绣山河。

在文学之外,沈从文在传统服饰、传统绘画等领域也有着很深的造诣,因此在文学创作中融入了传统绘画的元素,清淡而深远,仿佛缓缓拉开一幅幅湘西山水水墨画。

沈从文的乡土小说创作与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之间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他描绘的山水是干净清新、不受污染的绿水青山,他笔下的农民是淳朴自然的“乡下人”,他在《边城》中建构出古朴、沉静、和谐的乡下世界,在嘈杂纷乱的世界里寻觅理想的精神家园,重塑国人道德。这种关注自然与人性的独特趣味也与他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深入研究密切相关。

“他若是一个短篇小说作者,肯从中国传统艺术品取得一点知识,必将增加他个人生命的深度,增加他作品的深度。一句话,这点教育不会使他堕落的!如果他会从传统接受教育,得到启迪或暗示,有助于他的作品完整、深刻与美丽,并增加作品传递效果和永久性,都是极自然的。”[4]在沈从文心中,他的生命感悟、文本创作已经和传统艺术紧密结合。传统艺术可以增加他生命的厚度、作品的深度以及他作品的传播效果。可以说,中国传统艺术涵养了他的文学心,拓宽了他的审美视野,加深了其作品的文化内涵。他以文字为材料,加入自己的想象与感情,编织了一个神话般、却又依旧保留了那个物性天然的素朴的乡土梦。乡土梦不仅承载了传统艺术“自然和谐”“天人合一”的精神,而且展现了“空白虚设”“水墨抒情”的表现手法[5]。

沈从文的作品中,文中有画、画中有文,浅浅的抒情包含在景色里,笔调淡雅清新,如泼墨的山水画。他的乡土小说,不似寻常写实派那般冷峻批判,也没有对乡土陋习的悲情批评,更多的是一份温情。他用如诗如画的笔调缓缓讲述,构建了纯净、不受一点都市文明浸染的精神家园。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迫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晾晒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人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周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

在沈从文的笔下,水、白石子、玛瑙石子、游鱼、高山、细竹……无一不被赋予灵性,透着静谧和谐的情调,构成一幅优美的自然山水画。“凡人家处必可沽酒”,寥寥数语勾勒出画中人在自然的熏陶下显现出的返璞归真、大方热情的个性。“黄泥的墙”“乌黑的瓦”,无一不是从自然中获得制作,又与四周环境调和,“天人合一”的真实写照。清新淡雅、如诗如画,正是沈从文所梦想的精神世界。

灵活运用的色彩。沈从文在美学领域有着独特的造诣。经过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倾心研究,他在文学创作时对色彩的感知和运用得心应手。

自古以来,中国文学始终认为意象是表达作家情思的重要载体。沈从文作品中的意象,有的清新淡雅、有的明艳华丽,有的别有深意。跟随着沈从文的意象世界,在湘水领域漫游,读者不仅能看到色彩的流转,更能看到隐藏在色彩之后的思考。

沈从文深受中国传统艺术影响,其创作也有意识地借鉴传统艺术的意象营造手法。为了实现他的审美追求,他大量运用色彩,有意为意象着色。在山明水秀的湘西长大的沈从文,擅长选择一切自然景物作为寄托感情的特殊载体,他的意象世界中最为突出的便是山水。

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溪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一份有野性的生气。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翅膀搏动空气窸窸作声。枝头新蝉声音已渐渐洪大。两山深翠逼人竹篁中,有黄鸟与竹雀杜鹃交替鸣叫。翠翠感觉着,望着,听着,同时也思索着……

翠翠以为媒人是为二老傩送来向她求婚,但却是大老天保,此刻的翠翠心神烦躁无助,放眼望去便是这样的景象。沈从文犹如一位画家,描绘了一幅雨过天晴的画面,翠柳、绿虫、黄鸟与竹雀、杜鹃,色彩和谐,生机盎然。而蚱蜢搏动翅膀的声音、新蝉的鸣声以及鸟儿的交替啁啾,也反射出了此时翠翠内心的纠结与不安。沈从文重视着色描写,试图通过将文中人物的心思外化为能用感官直观感受的世界,帮助读者意会藏在色彩画面之后的内涵意义,极大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和生命力。

沈从文爱他笔下的湘西人物,他会有意选择对人物外貌和服饰着色,以求更好地刻画人物,表达对人物的情感。“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他终日裸着两只膀子,在溪中方头船上站定,头上还常常是光光的,一头短短白发,在日光下如银子。”短短数语,色彩一笔带过,读者便看到了一位秀美又充满生命力的湘西少女和一位在河面上终日劳作但精神矍铄的白头翁。粗笔勾勒,简单淡雅,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便跃然纸上。

结语

时至今日,沈从文的《边城》依旧受到文学界的广泛关注,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阐释其文学价值,足以证明沈从文在文学界的重要地位。诗有诗情画意,沈从文的《边城》则为文情画意,其对自然“天人合一”之美的向往和对纯真人性之美的仔细描述,令读者体会到文中强烈的情感美。沈从文深受传统艺术影响,在创作《边城》时更是与传统艺术结合,将传统水墨画形式融合其中,配合上灵活的色彩使用,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一幅世外桃源水墨画。对《边城》的深度剖析,有利于我们更深一步认识沈从文文学创作的独特魅力,学习沈从文的文学创作方法。本文对《边城》的剖析尚有不足之处,尤其是关于传统艺术上的具体运用方式上仍需挖掘。

作者单位: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沈从文.从文自传[M].长沙:岳麓书社,2014.

[2]沈从文.边城[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

[3]黄明亮.具象世界的失落与民族精神的重造——从《箱子岩》看沈从文的重造思想[J].时代文学,2010(5).

[4]沈从文.关于短篇小说[J].国文月刊,1942(18).

[5]尹成君.色彩与中国现代文学[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