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睡了上万年的塔里木大开发的时间定格在了1957年。
这一年,拥有光荣传统的老部队三五九旅——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建设第一师的两万屯垦大军向还是亘古荒原的塔里木垦区进军,一场大开发就此拉开序幕。到1958年10月,以阿拉尔为中心的塔里木河两岸已开垦出47万亩土地,建起了11个国营农垦团场。
当时前来新疆工作的苏联专家对塔里木盆地的开发充满希望。他们认为,塔里木河是中国的尼罗河,阿拉尔很有希望建成中国最大的粮棉生产基地。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大开发进军的红旗引领着一队队穿着军装却没有领章帽徽的年轻人,出现在胡杨林间。沉睡万年的胡杨林,因为他们青春飞扬的笑声和高亢嘹亮的歌声而苏醒。没有人烟的胡杨林间,第一次出现了人类长期居住、生产、生活的场面。荒原被唤醒,一座被赋予诗意的城市——阿拉尔,第一次响彻在人们的耳边并迅速被人们记住。
阿拉尔——维吾尔语意为“绿色的小岛”。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内涵丰富的名字,是寄美好的希望于这片沙漠里即将出现的绿洲能成为塔里木盆地未来的骄傲,成为一座充满希望的人类生命之地。
在大开发过程中,人们遇到了一个全新的难题——了解农业生产的科技人员、管理人员十分缺乏。依照传统的小农经济思想,无法管理这些“现代化的农场”。如何发挥土地优势,生产更多的粮棉油,成为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拦路虎。
怎么办?
早在1957年国庆节期间,千里之外的北京,一场关于开发塔里木的会议上,时任农垦部部长的王震已经有了主意。他亲自主持会议,认真听取来北京赴会的兵团农一师领导的汇报,审查了塔里木勘察规划蓝图,作出了“开发塔里木、向沙漠进军”的决定。
缺少高素质和高水平的农业人才,成为时下兵团事业发展的重大障碍。如何快速培养适合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高素质人才,如何让兵团事业永远具有强劲的动力是摆在兵团人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听了兵团农一师领导的汇报,王震更加意识到人才对塔里木的开发与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盘旋在脑海中的这个问题让他陷入沉思,输血不如造血。他想出一个“就地取材、就近培养”的办法,建议由兵团农一师在阿拉尔垦区筹办一所农业大学。
“文化垦荒”事业从这里起步。正是有了党和国家的重视,塔里木大学才能在戈壁荒漠破土而出。
这所学校一定要培养一批“下得去,留得住,用得上,干得好”的各类人才,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塔里木大开发引出的知识匮乏问题,为塔里木大开发奠定最坚实的基础。
提议经农一师反复论证,报请国家农垦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兵团党委同意后,最终确定要在这里办一所农业大学,并取名“塔里木河农业大学”。
希望总会带给人们美好的憧憬。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发展历程,每一次伟大成就,都源于一次希望之梦。微小的希望,经过人们不懈地努力与奋斗,最终都成为了伟大的事业,成为中国发展进程上一次又一次的突破。
2
巴吾东的家族是阿拉尔这片区域最早的居民之一。在这片辽阔的荒原上,见不到几家人。巴吾东只有在去阿克苏时才见过那么多人。回到生活的这片胡杨林里,巴吾东只看得见马鹿、野兔等动物。
巴吾东也不知道祖上从哪时起把家安在了这片胡杨林里,反正自己就出生在这片胡杨林里、长在这片胡杨林里。从小到大,他在胡杨林里放牧,狩猎,种粮,他对塔里木盆地十分熟悉。很多年前,他的爷爷为一个来到这片沙漠的外国人做过向导。那个外国人说是来考察的。但他爷爷发现,不是真的在进行考察记录,这个外国人每到一个地方,就疯狂地盗挖地下文物,装成大木箱,让别人用骆驼运出了沙漠。
爷爷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前几年的一次沙尘暴后离开了他。如今巴吾东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坐在用胡杨木搭起的小院里,可以天天听到孙子玩耍的笑声,看着他们在胡杨林里自由自在奔跑的身影,在他心里这就是最幸福的日子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么美好的生活。
一天傍晚,一群身穿黄色军装的年轻人突然来到他家。刚看到他们进到小院时,他和家人十分紧张,生怕贫穷的家再一次遭军队的洗劫。他想躲藏,却发现根本没有时间,因为这群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家门。他只好站起身来,把儿孙拉到自己的身后。
他很恐惧,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群军人。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其实也就短短几秒,他发现这群年轻人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口一个“老乡”地叫着。他有种不同以往的感觉,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好像不是国民党兵啊。他们是谁,来我家干什么呢?
迷惑中,一位年纪稍大点的军人走到巴吾东身旁,满脸笑容地拉起巴吾东的手,慢声细语地告诉他,新疆和平解放了,现在你也是国家的主人了。
巴吾东觉得自己没有听懂,什么是和平解放,我怎么也能成为国家的主人?他心里还没明白。
看到他迷惑的样子,这位军人耐心地给他讲述了“解放”的含义,告诉他人民群众是国家主人。一句句贴心窝的话让巴吾东渐渐明白了,再也不会有巴依来欺负他,他可以挺起身板了,可以理直气壮地走出荒原了。他还明白了一件关键的事,再也不用怕有人来抢自家的东西了。想通了这一切,巴吾东激动得泣不成声。
再转过头看看身边这群自称是人民解放军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他们早已走出家门,在小院里,帮他清扫院落,修补破损的围栏,干得很起劲,比自家的孩子还像自家的孩子。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年轻女孩还背着个小箱子,走到早就哭瞎双眼、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老伴面前,轻声细语地询问她眼睛的情况,并认真地检查这双瞎眼,不时还甜甜地说上几句不是很熟练的维吾尔语,让巴吾东感到十分新奇。再看这个小姑娘,她察看了老伴的双眼后,从小箱子里拿出药水,一点一点地滴进了老伴的眼睛。他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赶忙跑到老伴身边,抓住她的手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惊恐中的老伴一开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紧张地看着老伴。一会儿工夫,巴吾东感觉到老伴抓自己的手在使劲,他低下身子还想问问怎么样了,只听到老伴笑着说:“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清凉又舒服,不会疼了。老头子,你快问问那个姑娘到底给我施了什么魔法,让我的眼睛这么舒服。”
姑娘笑着对巴吾东说:“大叔,大妈的眼睛是发炎了,得这个病的时间有点长。刚才我给她点的是眼药水,不是施了什么魔法。这种药水每天都要点进眼睛里,过一段时间大妈的眼睛就会好了。”
“真的这么神奇?她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东西?”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大妈的眼睛一定能看到东西。”
小姑娘的话让巴吾东再一次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拉着老伴的手不停地摇晃,带着哭腔对老伴说:“你听见了吗?这位军人小姑娘说你可以看见东西了。老婆子。”
身旁的老伴早已哭得泪流满面,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这群军人进到自己家,家里变得干净整洁,瞎了多年的老伴将被治好,巴吾东终于明白,这是一群与国民党军队完全不同的军人,由此心生感激,心里暗暗地说:“这样的军队真如他们所说,是人民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我应该帮助他们,我要跟着他们,为他们做点事。”
从那一天起,部队中常常可以看到巴吾东和家人的身影。他帮着部队里的科研人员勘探周围的地形地貌,帮着战士们辨识胡杨林里的动植物,告诉他们哪些是可以吃的,哪些是有毒的。相处的日子长了,巴吾东一家已经与战士们成为了家人。老伴的眼睛治好了,老伴把给她治好眼睛的小姑娘认成自己的闺女,两人亲得很,一天不见都想她。
时间一晃就到了1956年。冬季,按照兵团党委指示,农一师党委根据开垦建设“农业生产建设第一总场”(后称“沙井子垦区”)取得的经验,决定在塔里木河上游两岸的阿拉尔和幸福城相继成立“农业生产建设第二、三总场”指挥部,以塔里木河上游新建的“胜利水库”和“上游水库”及两岸的“南、北总干渠”大型水利工程为先导,继续开发塔里木河上游两岸的亘古荒漠。
要开发塔里木盆地,不搞清楚塔里木垦区的情况可不行。可部队里没有人进过塔里木盆地,对塔里木盆地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当解放军想请巴吾东当向导,带着大家进入塔里木河两岸勘探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此,在塔里木河两岸的沙漠里,常能看见巴吾东和战士们一起爬沙包、钻胡杨林,用脚步丈量着这片辽阔的土地,为塔里木盆地的大开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58年春节前,一群看上去有文化的人坐着汽车来到了阿拉尔。他们是经农一师党委决定,从新疆军区机关、兵团机关、八一农学院、十月汽车修配厂和农一师机关来下放的干部和家属。他们来这里的任务,是组建由师党委管理的师直属干部大队,到阿拉尔进行学习和劳动。这群被战士们称为“知识分子”的队伍,在开垦荒地和种田上并没有落在别人后面,同样也是奋勇争先,你追我赶地加入到大开发的洪流中。年底,农一师所属农业生产建设单位,在塔里木河上游两岸沿线开垦出47万多亩农田。
人们热火朝天地开垦农田,让荒芜的塔里木两岸出现一片绿意。可夏天太阳的暴晒,加上原始粗放、自然生长的管理模式,待到秋收时,大片开垦出来的土地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丰收的景象,反而比没开垦前更加荒芜。田地里看不到多少成熟的粮食,看到的全是如瘌痢头般可怕的模样。
几位农业科学技术人员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一番认真的调查分析后,他们认定:农一师所属农业单位严重缺乏农业科技和管理人员,大部分新开垦出来的农田受土壤和灌溉条件限制,均呈现着“广种薄收或者绝收”的局面,只有少部分土壤条件较好的农田取得了“当年开荒、当年农业生产丰收”的成绩。这样的结果让战士们遭受严重打击,严重制约了农一师所属团场农业生产的发展。
许多流过汗、流过血的战士们看着自己辛苦开垦出来的土地竟然长不出粮食时,这群打仗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汉子,坐在田埂上痛哭起来。
巴吾东看到战士们痛苦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他没有大面积种植农作物的经验,但他知道在塔里木盆地该怎么种地。他急切地告诉战士们,只管开荒是不行的,必须要引入塔里木河的河水浇灌庄稼,而且还要掌握好浇水的时间与水量,否则庄稼长不出来,更谈不上丰收了。
这说清了一个道理:必须应时应地找到适合在塔里木盆地大面积种植农作物的办法。如果仍按过去在老家种植庄稼的传统模式,是根本无法让这片土地变成粮仓的。
“科学种田,向科学要粮食”的提议第一次摆在人们的面前。
3
办一所农业大学成为农一师党委面临的最大决策。
1958年9月19日,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布的《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指出:为了多快好省地发展教育事业……全国将有三类学校:全日制学校、半耕半读学校、各种形式的业余学校。这给了农一师想办一所大学提供了政策上的支持。
经王震提议,兵团党委同意,最终选定在阿拉尔建一所农业大学——塔里木河农业大学。
那是1958年仲夏的一天,以干旱著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破天荒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队轻骑在蜿蜒的塔里木河畔扬鞭飞驰。
轻骑队伍奔上一座沙山,为首的那位年长的军人挥动马鞭,画出一个苍劲有力的圆:“这里,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给南疆人民建一所大学!”
这里就是今天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阿拉尔,这支轻骑就是从南泥湾走来的兵团人,这位年长的军人就是林海清。
放眼望去,规划给大学的土地上没有一处可以遮风避雨,只有漫天的黄沙和茂密的胡杨林。早已和解放军成为亲人的巴吾东,毫不犹豫地把自家腾了出来,非要让战士们住进自家,他和家人搬到羊圈里生活。解放军怎么会答应他呢,争执了半天,羊圈终于成为大学最初办公的地方。
从此在这里,一个连最基本的生活居住条件都不具备的胡杨林里,在全世界没有过先例的基础条件下,出现了一所大学。
1958年10月15日,这一天的阳光特别地明媚,微风轻拂,赶走了一个夏天的酷热,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太阳刚刚升起,突然一阵乌云飘来,塔里木盆地这片胡杨林间竟然迎来了久违的雨水,把一年来落在胡杨林树叶上的尘土洗荡一新,使胡杨更加清新美丽。
此时,正是胡杨林最美丽的日子。胡杨的叶子已经开始变成金黄色,如麦浪般覆盖着整个塔里木盆地。红柳花开,一簇簇如火炬般高高地举过头顶,仿佛在迎接着人们的到来。
雨水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就在人们还沉浸在久违的雨水中,希望它再多下一会时,天空仿佛听到了命令,乌云飘走了,雨水停歇了。雨过天晴后,阳光透过胡杨林的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为这场特殊的仪式铺上了美丽的地毯,显得特别喜庆与热烈。沙土的地面,被雨水浸润后,扬不起一点尘沙。飘扬的红旗插满了胡杨林间的空地。没有音乐声,没有欢呼声,只有飞来的鸟儿不时地掠过这里,发出阵阵鸣叫声,为这场仪式增添了几分热闹。
沉寂万年的胡杨林间,锣鼓喧天,红旗飘扬。一首《南泥湾》伴着人们的载歌载舞——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
唱呀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
好呀地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
学习那南泥湾
处处是江南
是呀江南
又学习来又生产
三五九旅是模范
咱们走向前
鲜花儿送模范
一场简朴却热烈的开学典礼,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开始举行。
会场中心的位置,在两棵高大的胡杨树上悬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字: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开学典礼。
简陋的主席台,两侧高大的胡杨树上,挂着一副醒目的长联:
学生亦农工,农工亦学生,有实践有理论
学校即农场,农场即学校,边普及边提高
校长林海清代表师党委站在主席台上激动地对眼前的师生们说:“我们从事着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要开发塔里木,除了革命干劲外,还要靠科学知识,靠人才。人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能完全依靠国家分配,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要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自己动手办学校。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这是旧社会造成的。现在全国已解放好多年了,我们要发展农业生产,开发塔里木,没有科学文化知识不行。我们如果不及早着手办学校,将来生产上要被动挨打的,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会骂我们的。”
林海清还说:“为了适应新疆,特别是南疆农垦事业发展对农业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的需要,以及对现有干部政治思想水平和业务能力提高的需要,经国家农垦部王震部长提议,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党委批准,我们今天在塔里木垦区的阿拉尔建立了这所农业院校并定名为塔里木河农业大学。我们这所大学的办学方针是:发扬南泥湾精神,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半耕半读,勤俭办学,努力把学校办成‘抗大’式的学校。”
话音刚落,胡杨林间就响起热烈持久的掌声。惊飞了的鸟儿鸣叫着飞向远方,它们从没听过这样热烈响亮的声音。
参加塔里木河农业大学成立大会暨开学典礼的首届五百多位学生及19名教师,用激动和喜悦的心情见证了塔里木河农业大学的成立。
青春的土地,青春的面庞,让校园自成立之日起就有了青春的朝气与热情。这群青春荡漾,朝气蓬勃的师生们平均年龄不到30岁,许多老师也是一张娃娃脸,更不用说学生了。年轻就有干劲,年轻就有热情,年轻更有冲劲,历史上许多事业都是靠着年轻,冲出来,闯出来,干出来的。
这可能是新中国教育史上最简陋的大学开学典礼,也是新中国最简陋的一所大学:没有一栋像样的建筑。举行典礼的地方是在胡杨林间的一块小空地上,学生们住的地方不是地窝子就是刚刚搭起的帐篷,什么实验室、教室、图书馆、食堂等等,统统没有,这所大学拥有的只有一颗颗青春火热而激荡的心。
一所距沙漠最近,离城市最远的大学就这样诞生了。
这所几乎一无所有的大学,却有一位极具感召力的倡导者、领导者。他就是身经百战的开国上将王震。
为了开发塔里木,王震采取延安办抗日军政大学的办法,在农一师干部教导队的基础上开办塔里木河农业大学。
王震对比南泥湾大几百倍的塔里木垦区的阿拉尔充满希望。他说,阿拉尔很有希望建设成中国最大的粮棉基地。没有大学,没有科研机构,没有人才,塔里木又怎么发展?
将军看得很远,南疆地区条件艰苦,交通不便,如何吸引并留住人才?这不仅关系着塔里木垦区的发展,更关系着整个南疆地区的稳定和长远发展。
——塔里木大学校史
我们大学的教学目的正如毛主席指示我们的,“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为此,必须坚决贯彻党的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
——11月23日出版的《塔河农大》校报创刊词
刚开办的塔里木河农业大学设立了农学、农机、农经、水利、畜牧、林学六个系。师资队伍主要以文化素质高、知识分子较多的农一师干部直属队为基础,吸收了农一师农科所、灌溉试验站以及农一师机务训练大队的人员组建而成。首届五百多名学生中,工农出身的占90%以上,党员占26%,团员占32%,先进生产者占36%,政治思想素质较高,文化程度参差不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分子。他们大都经过军队生活,组织纪律性强,生活简朴,具有吃苦和实干精神,有强烈的求知欲望。
——塔里木大学校史
曾任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副校长的熊牧,多年后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驻守在塔里木河流域的农一师,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和传统的部队,他们诞生在井冈山,南泥湾,后进军到了塔里木,开发这片万古荒原。繁重的劳动生产中,他们深感科技力量和人才的不足,可技术力量和人才又一时难以解决。在1957年12月的兵团党委扩大会议期间,利用精简机关干部下放的时机,将自治区和兵团下放的机关干部以及农一师机关下放的干部总共四百多人,包括团、营、连、排四级干部,在阿拉尔组建成师直干部大队,为进一步开发塔里木做了超前的准备工作。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随机关干部下放到阿拉尔领导开荒和生产的。随后,在师直干部大队的基础上,成立了塔里木河农业大学,我随即进入学校工作。
1958年7月,师直干部大队抽出30多人打土块,8月中旬,师房建大队开始建房,9月初,农一师下发通知,要求各团场学员10月1日前到学校报到。同时,将师机训大队一百多人随同教师调入学校,从各团场调来十来名农、林、牧和水利方面的技术员担任老师。这就是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刚开始办起来的全部家底。
《农一师简史》里这样记载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初建时的情况:
学校创办之初,除原师直干部大队已开垦的耕地、几顶帐篷,几座地窝子和5间土房外,其他一无所有。师生们边学习边建校,经过两个月的突击劳动,盖起了4幢土打垒教室,打制出一批简易课桌椅。冬季来临,简易教室四处透风,师生们用废旧汽油桶改成大火炉,供上课时取暖。师生员工的生活非常艰苦,住的是自己挖的地窝子和自己盖的简易平房,吃的是自己生产的粮食和自己种的几种蔬菜。但全体师生精神状态很好,有位学生还专门写了首打油诗:住的“小洋房”(指冬暖夏凉的地窝子),睡的“钢丝床”(指用红柳枝、野麻铺的床);劳动归来后,饭菜特别香。诗中充满了以苦为荣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开学时,老师将黑板悬挂在胡杨树干上,学生们围坐在树下听,老师站在树下讲。没有教材,老师讲学生记,膝盖就是桌子,口袋就是柜子。冬天天冷了,老师和学生就挤在大帐篷里上课,身旁点燃的是自己开荒拾来的胡杨树枝。
这张珍贵的照片就在塔里木大学的校史馆里悬挂着。照片上的老师和学生神情专注,努力汲取着知识的营养。另一张照片是身扛劳动工具的学生们正迈着雄健的步伐走出校门。他们正要到农田里进行劳动生产,这也是当时学校一项重要的教学内容。每个学生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的自豪,充满了奋斗的自豪。
当时农业学系一位名叫王秀福的学生,在学校举办的一次赛诗会上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
世世代代是文盲,我却进了大学堂;不是爹,不是娘,是党把咱来培养。
这首诗中透出的是学生对知识的渴求,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他们经历了多年的战火洗礼,对这所新型大学的热爱溢于言表。
开学时间正巧是秋收时节,开学典礼后没上几节课,农学系的学生就开始了建校以来的第一次生产劳动——秋收。同时,学生们还要承担一项更重要的劳动——为自己建造住房和教学楼。
更多的学生走出校门,来到八一河滩,参加农一师组织的“大炼钢铁”运动。
砍伐树木,平整土地的,还有劳动号子声整日响彻在这片胡杨林里。这样的一所大学,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开始了大学建设的艰难起步。学校要培养的人才是为了适应塔里木大开发所需的懂农业技术的人才。培养什么人,怎么培养人,从开办之初就已刻在它的骨子里,流淌在它的血液里了。
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期和年代,塔里木河农业大学自诞生之日起,就深深烙上了一条红色血脉的印迹。如同婴儿在母亲的怀中被刻上了“胎记”一般,永远无法褪去,永远是它不可磨灭的前行动力。
艰苦岁月奠定了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办学治学的精神基础,学科的开设紧紧围绕着当时垦区最稀缺的技术型人才设立。这种办学理念也成为塔里木大学办学的特色之一,南泥湾的优良传统发展成为塔里木大学的优良校风。
正是这艰难时期所凝聚而来的独特精神让塔里木大学逐渐成为一所特色鲜明的沙漠学府。它带着英雄们的独特气质和崇高精神,默默培植沃土,播撒绿洲希望,无形的大风在这里吹沙堆丘,给大地留下粗犷的痕迹。地处沙漠腹地的塔里木大学,是一泓知识的泉眼,滋养着四面八方的莘莘学子。
4
英雄所见略同,英雄又都是惺惺相惜的。
只有等到多少年后再回过头来看,才发现任何事业的壮大都有它的预兆,有它在历史发展中的伟大之处。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进军新疆的路途上,办大学,培养新中国的建设者,早已成为时代的浪潮。
1949年8月1日,甘肃省陇南重镇天水市传来隆隆炮声,拉开了解放大西北的序幕。伴随着炮声,一道“要办学校,要办医院”的命令下达到各部队。随即,在陇海路天水西站一间不大的房间里,第一兵团卫生学校筹备委员会正式成立,并立即就地招收知识青年参军入伍。
1949年8月,甘肃省临洮县解放。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财经学校开始招生,陇南地区的四十多位中学生结伴报名参军上学。8月26日兰州市解放,一兵团财经学校迁址兰州。9月25日上午,兰州市第一兵团卫生部部长潘世征身上又多了一项职务——兼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卫生学校首任校长,由此宣告一兵团卫生学校正式成立,六百多名师生在兰州市女子中学的礼堂里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10月16日,一兵团卫生学校奉命进军新疆。12月12日,财经学校随军进入新疆。
1952年8月1日,一千多名师生汇聚在乌鲁木齐市老满城。一兵团进军新疆后在第二步兵学校礼堂举行了新疆八一农学院的开学典礼。学校的办学方针:理论联系实际,教学结合生产。说白了,就是学以致用。西北农学院辛树帜院长发来贺电:
在党的领导和你们积极努力下,八一农学院成立了,这是建设伟大祖国边疆的一件大事。我院全体师生员工二千七百七十人,谨向你们暨全体师生致以热烈的祝贺,并将学习你们的创造精神,为培养祖国农业建设人才而努力。
1952年7月29日
1958年10月30日,兵团党委常委会做出筹建兵团农学院的决议。1959年2月3日,兵团成立农学院筹备委员会。1959年11月2日,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学院正式开课,首届招生本科生123人,中专生252人,分设农业机械、农学、园林、畜牧兽医四个系,兵团第二书记、政治委员张仲瀚兼任农学院党委书记,兵团参谋长陶晋初兼任院长。
部队在解放新疆后进行众多繁忙工作的同时,培养人才的工作一点也没有松懈,几乎与部队行军的速度一样,学校一所接着一所地开办,吸引着一大批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学生加入解放新疆,建设新疆的大部队中。为新疆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青春是用来奋斗的,青春更是用来努力学习的。只有掌握更多的文化知识,掌握本领,才能在新中国的建设中让自己的青春更加灿烂。正是怀抱着这样的理想,一批一批年轻人穿上军装,走进了部队新办的学校,开始为新疆的发展储备文化知识。
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历史在一点一滴地改变中不断走向新的阶段,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时光在历史的长河中过去了七十多年,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历史,你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决策者是一群多么有远见卓识的人。
5
西安市解放后不久。
1949年5月20日上午,天空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位于陕西省武功县的西北农学院沉浸在解放后的喜悦之中。同学们三五成群聚集在校园里,正热议着如何加入新中国的建设中,为解放后的祖国做些什么的时候,校园门口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还没等师生们反应过来,两辆吉普车驶进了校园,停在了教学大楼前。
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一看是解放军来了,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拥而上,围向了这两辆汽车。
只见从车里钻出一位瘦高个,穿着旧军装的人,笑着向大家挥手。有眼尖的同学认出他。“他是王震将军。就是他指挥二军解放了咸阳,解放了扶风,当天晚上又解放了西安的那位王震将军。”
一听这话,同学们更加兴奋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向他身边汇聚,越聚越多,把吉普车围了一圈。要知道,这可是刚刚解放的西安啊,多少事需要他去解决,他却悄悄地来到了西北农学院的校园里。
王震笑着与大家挥手,跳下汽车,向教学楼后面的操场走去。同学们簇拥着跟随他一起来到操场。只见他利索地登上一个土台子,用湖南口音的大嗓门热情地向大家说道:“我就是王震,就是国民党要买我人头的那个‘王匪’。”
一听这话,在场的同学们都被震住了。操场上出现了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息后,王震接着说:“国民党的报纸上说,已经把王震匪部消灭了,把解放军打败了。事实是,我们把胡宗南赶出了延安,赶出了陕北。解放军打到了关中,解放了西安。我们还要解放大西北,解放全中国,把蒋家王朝砸个稀巴烂。”
台下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学生,他叫王三。王三一身学生装,手里拿着一本书,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王震的讲话。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王震的这几句话,他内心就涌出了一股热流,奋力向前挤了挤,以便更清楚地听到王震的讲话,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个出生在河南巩县西村的青年人,幼年时脑门低,被族人认定为天资笨拙,不准他上学读书。堂兄上学路上怕狗咬,长辈才让他陪送堂兄上学。虽然没有书本,没有座位,但他竟然把整本书背了下来,最终感动了先生,正式成为学校的学生。后来他又上了初中,高中,来到大学读书。
王三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一名真正的解放军,看到一位他心目中的“大官”。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王震。只见王震边讲边脱起了衣服。讲一阵,脱一件衣服,再讲一阵,又脱一件衣服,一连脱了三四件。
所有的同学都看得很清楚,王震将军脱下的衣服没有一件是新的,全是褪了色的旧衣服,根本不像他们过去见过的国民党军官,他们穿的全是新衣服,许多人还是一身美式服装,一件呢子大衣更是所有当官的标配。可再看王震的穿着,就像看自己身边的亲戚朋友,王三的心里自然就有了亲近感。
王震手一挥,接着说:“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各族人民的子弟兵。我们有严格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你们农学院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我们更要好好保护。”
说到这里,王震停顿了一下,微笑着环顾同学们说:“同学们,知识分子是建设新中国的重要力量。黄金有价,知识无价呀。我们打仗是内行,保证打出一个新中国。而建设新中国,就要靠你们了。我欢迎你们参加解放军,和我们一起解放全中国,到祖国的大西北去,发挥你们的专长,建设好祖国的边疆。”
说完这些话,王震高高挥起的手落了下来。王震的讲话很有号召力。话音刚落,同学们的掌声就响起来了,经久不息,十分热烈。
王震讲完话应同学们的请求与大家合了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西北农学院。让同学们兴奋激动了半天,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将军如此平易近人。
王震的到来,特别是他给同学们讲的这番话在校园内引起巨大的轰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天时间,就有一百多位学生报名要求参加解放军,要求到王震的部队去,解放大西北,解放新疆,加入到解放全中国的行列中去。作为地下团员的王三自然也报了名。
5月23日夜里,王三和这批报名参军的西北农学院的学生们终于得到批准,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尚未毕业就要离开学校,他们怀揣着一腔热血,一门心思想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为新中国的建设事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可当真要离开已经生活学习了数年的学校时,他们的内心还是有一丝丝的留恋与不舍。同学们相互,约定在新的工作岗位相见。准备离开学校的那一晚,整个西北农学院沉浸在欢乐与喜悦之中,要好的同学依依不舍地道别,甚至有同学抱头洒泪。他们约定好,在解放中国和建设祖国的战场上再见。
那一夜,西北农学院里欢送同学们参军的鼓声激昂,热烈。校园里的汽灯明亮,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走出宿舍,站在校园的路边目送自己的同学光荣参军。王三和一百多位光荣参军的同学在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离开学习生活了数年的校园,走进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踏上了解放大西北的征程。
时隔多年,他们光荣地发现自己是新中国参军到新疆工作的第一批大学生。
刚加入部队的王三和同学们,没来得及坐下来学习部队的知识就被分配到二军政治部城市工作队,开始了行军、学习、工作。解放陕西,解放甘肃,解放青海,翻越祁连山解放酒泉,最后走到了新疆。
作为一名学农业的学生,王三一直梦想着能把自己的所学用在实际工作中。新疆的和平解放让他的这个梦想被再次点燃。1950年10月,已经驻扎在阿克苏的王三向组织上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能把自己所学的农业知识用在具体的生产工作上。
命运似乎总是眷顾有准备的年轻人。1951年冬天,新疆军区在乌鲁木齐市召开大会,王三也接到了参加此次会议的通知。
会议还没有开始,会场里已经坐满了参会的人员,突然有个人在会场上大声喊道:“谁是王三?司令员请阿克苏的王三同志。”
听到司令员叫自己,王三没敢耽误,马上跑步赶到了王震的办公室。
只见王震办公室的桌子上铺着一张大纸,他正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认真做着标记。
看到王三到了,王震抬起头来,笑着说:“写大字的这张纸,也就是一块地,一个圈一个圈的就种着棉花。棉花的株距应该是多少?棉花的行距应该是多少?一亩地种多少株棉花?产量是多少?今天叫你来,就是向你请教这些问题的。武功西北农学院的王三同志,我向你请教呀。”
听完这话,王三瞬间愣住了。这是1951年,部队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开荒,一个主要领导已经开始考虑这么具体的工作了。王三心中涌起了一种敬佩。他连忙站在这张大纸前,认真地查看起来,并按照王震的要求,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一一做了回答。也是在这次会议上,王震提出了要办农业大学的事,他还说,这是部队办的农业大学,就叫“八一农学院”。
会后,王震再次把王三叫到办公室,派他去八一农学院报到,参加筹备工作,还对他说:“你去找涂治先生,他现在是八一农学院的第一任院长了,你们认识吧?”
王三心里那个兴奋呀,终于可以把所学用在所长上了。他赶忙回答:“认识认识,他还是我在西北农学院的老师呢。”
都说好事多磨,内心刚刚燃起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燃得更旺就被浇灭了。南疆军区领导坚决不同意放王三离开,并多次找到王震说明了理由。当下南疆各团场连队正在热火朝天地开荒种地,最需要有王三这样懂农业技术的人才留下来指导工作。最终王三没有到八一农学院当老师,又回到了阿克苏。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心态放平,甘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把理想和专业放在一边时,机会却悄然降临。
去八一农学院工作的事被阻挡后,王三有过一段时间的犹豫与徘徊,想找领导再说明一下自己的想法。作为一名军人,他还是压住了自己的私心,坚定地回到自己本来的岗位,努力认真地工作起来。专业不对口没关系,只要是在为新中国的建设事业做工作,再苦再累也能克服。
可命运就是这样奇怪,当王三已经把心态调整过来时,他却突然得到了新的任命:加入新成立的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建设一个世界上离城市最远的大学。
随着沙井子、塔里木的大开发,南疆的农场越来越多,科学种田成为首要目标,懂科学种田,会技术的人才越来越缺乏。已经开办的八一农学院在1956年移交给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生产中对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强烈,兵团需要培养自己的专业技术人才。
怎么办?已经离开新疆的王震决定,再办一所农业大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后,当王三谈起自己的这段经历时,总会情不自禁地说:“这可能就是命运吧。当初报名参军,绝没有想到后来会去办大学。这所办在沙漠里的大学历经坎坷,最终还是办下来了,而且办得很好,办到了各族群众的心坎上。那个时候的阿拉尔全是沙漠和胡杨林。回想当年,我们是多么的年轻啊。平均年龄不到32岁的我们真是不怕吃苦,迎着困难冲上前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冲上去。我们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只想着怎么把工作做好,想着怎么能把学校办好。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克服了多少困难,攻克了多少险阻,才把这所大学办下来。当时,我们只想着能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贡献自己一点点力量,让自己的青春闪闪发光。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想,这样做,就能汇聚起磅礴的力量,就能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我年轻过,奋斗过,更为自己当年的事业自豪过。”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为一条路,一条光明之路,一条坦荡之路,一条能走入各族群众心坎上的路,一条能满足人民群众需要的路。
历经风雨才见彩虹。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们,把自己的理想与命运紧紧地同祖国的需要、人民的需要捆绑在一起,从不讲个人的得失。他们把祖国的需要当作自己的需要,把祖国的命运当成自己的命运,排除万难,就为了实现祖国的目标。这样的品质与精神境界,永远都是我们学习与追求的目标与方向。
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如今还生长在塔里木大学校园里的胡杨树,高大挺拔,风采依旧,它们目睹了这段光辉的岁月,更目睹了这批年轻人从青春澎湃到白发苍苍,再到人世两茫茫,目睹了这所一无所有的大学如何变得日新月异。
不论变化多大,这所大学有一点始终没变。那就是:依旧朝气蓬勃,依旧年轻勇敢,依旧焕发着坚韧的色彩。
责任编辑蔡淼宁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