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农业农村现代化不断推进的背景下,利用1878份南方水稻种植户调查数据,运用规模经济、农业分工和交易成本理论,探讨农地流转对水稻种植户机械化水平及其模式的影响。研究发现,农地流转显著提升了农业机械化水平,并促使机械化模式发生转变。利用农户产权安全感知度作为农地流转的工具变量,克服模型内生性,结果仍然稳健。具体而言,农户转入土地面积每增加一个百分点,其水稻种植机械化作业面积将增加0386个百分点。同时,农户转入土地后自置农机的概率上升,而雇佣机耕和机收服务的概率下降,致使农机社会化服务市场转型。异质性分析表明,土地细碎化程度越高则更可能降低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正向影响;同时,中青年农户相比老年农户的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更高。为进一步推动小农户向现代农业转型,加快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还需要加强土地产权保护、促进农地流转。
关键词:土地流转、产权安全感知、农业机械化、社会化服务
中图分类号:F301.1;F3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97(2024)04-0033-11
一、引言
自中共二十大以来,党中央强调乡村振兴要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的发展有机衔接,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农化生产的重要途径农业机械化为减轻农户劳动强度、提高生产效率提供了重要手段,是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标志(焦长权、董磊明,2018)。(焦长权、董磊明,2018)。与此同时,农地流转作为中国农村改革的重要内容之一,对农业生产方式与农村经济结构产生了深远影响(Foster & Rosenzweig,2022)。截止至2021年底,全国家庭承包的耕地流转面积已超过555亿亩。农地流转不仅仅是土地经营权的简单交换,背后更是对土地资源的整合与优化,可能对农业机械化投资经营决策产生重大影响(Caunedo & Kala,2021)。然VHM/UDMxAnvSUk474s2Pl85+mZ3wt+cygBHKrSD+5I4=而,目前学界尚未充分讨论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系统影响讨论该问题。因此,本文拟进一步探究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影响。这对于进一步完善和促进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有序流转、积极推进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
近20多年来,我国农业机械化快速发展,农业机械化水平显著提升(金文成等,2023)。具体来看,农机总动力从2001年的523亿千瓦增至2021年的1078亿千瓦,同时全国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从31%增长到了72%(杨青等,2023)。截止2021年,我国农机服务组织达到了193万个,其中农机专业合作社数量为761万个,农机作业服务总收入达到了4816亿元①
数据来源于《中国农业机械工业年鉴(2022)》。。由此可见,农机社会化服务在我国农业生产中具有相当的规模。然而,中国农机服务市场发生了重要变化,即以跨区收割为代表的农机外包作业服务已越过最高点并呈现下降趋势。如图1所示,全国农业机械跨区作业面积从2009年的27416千公顷【图1纵轴10000千公顷=1千万公顷,与文中单位不符】增加至2013年的36719千公顷,达到峰值。此后,该数字持续下降至2020年的19899千公顷,尽管在2021年略有回升至20603千公顷,但这一数值仅相当于2013年峰值的5613%。从分环节来看,机播、机耕及机收均在2013达到顶峰后开始下降,趋势一致。总体来看,尽管我国农业机械化水平总体上仍在上升,但农机跨区服务的需求却在减少。这表明我国农业机械化的模式正在发生转变,农户减少了对外包服务的依赖。
针对上述农业机械化问题,学者们从多个角度探讨了其驱动因素及其影响(Wang et al,2016;魏素豪&唐忠,2022)。土地细碎化普遍被认为是制约农业机械化的重要原因(Adamopoulos & Restuccia,2014;Foster & Rosenzweig,2022;杨青等,2023)。农户在决定是否购买农机时,首先需要权衡农机投资能否带来经济效益(白仲林、李峰,2024)。由于农地经营规模小,加之农机设备购置成本高、使用频率低、技术复杂等原因,农户更倾向于雇佣农机服务(Qian et al,2022;蔡键等, 2017)。在农业机械化发展初期,跨区服务则解决了单个农户难以负担高额农机成本的问题。同时,这种模式使农机服务组织利用规模效应降低运营成本,提供了相对廉价且专业的服务。然而,随着农村土地流转政策和农机购置补贴政策的实施,土地适度规模经营提高,农户的经济能力和技术水平显著提升,越来越多的农户可以自购农机(李宁等,2019;杨青等,2023),不仅用于自身生产,还向周边地区提供服务(Qiu et al,2021)。
从理论上而言,足够的市场容量是农机服务市场得以发展的基本条件(Caunedo & Kala,2021;Youno,1928)。尽管单个农户经营规模较小,但是当众多小农户的需求汇聚到一起,就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农机服务市场。同时,农业生产环节的可分性客观上也能深化农业分工,扩大农机市场需求(张露、罗必良,2018)。罗必良(2017)认为,在不削弱农户对承包土地控制权的情况下,农业生产中的多个环节可以独立分离并作为中间服务存在。例如,水稻整地、育秧、插秧和收割等生产活动都可以通过专业服务组织以外包形式承担。从效率来看,农户将部分农业环节委托给专业农机服务组织,可以利用专业化服务提高生产效率(刘家成、徐志刚,2024;钟真等,2021)。同时,不同农户对同一生产环节的外包也促进了纵向分工的加深,获得规模经济带来的优势(Zhang et al,2017)。因此,当土地经营规模较小,农户采纳农机外包服务是成本最小化的理性选择。
值得注意的是,在当前农业经营规模日益扩大的背景下,存在一个显著趋势:农机服务外包的交易成本逐步上升。由于交易风险和信息不对称的限制,成本增加集中表现为搜索合适农机供应商的困难、租赁谈判的成本以及监督农机操作质量的挑战(仇童伟,2019)。对于小规模土地经营的农户而言,租赁农机可能是更合理的选择,因为集体租赁可以规避购买和维护农机的高成本,并且可以依托集体力量进行有效监督(Mottaleb et al,2017;刘守英、王瑞民,2019)。然而,随着经营规模的扩大,农户减少,同时频繁的农机使用需求和监督难度的增加可能导致租赁方式的交易成本上升。因此,自购农机成为农户节约交易成本、提高效率的一个可行策略。换言之,随之农地规模的扩大,农户自行购置农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其生产的自主性和灵活性(魏素豪、唐忠,2022)。此外,农户购买农机后可以向邻近地区提供有偿的农机服务,既提高了农机的使用效率,还能分摊固定成本(Qian et al,2022)。
综上所述,农地流转是推进农业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一环,它与农业机械服务模式的选择紧密相连,可能直接塑造农户的生产行为。深入研究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影响,对于制定农业政策、优化资源配置、推动农业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本文将基于课题组2021年和2023年在粤东西北地区调研的1878个水稻种植户的调查数据,探究不同农地流转情境下农业机械化的发展路径及其内在机理,为农村经济发展和农业现代化提供理论支持和政策建议。
本文的贡献表现在如下方面:第一,不仅关注土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直接影响,还深入挖掘了土地流转对农机社会化服务市场的转型以及对不同类型农户的影响。通过剖析土地流转的多重影响,为进一步探讨农地流转与现代农业发展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新的思路。第二,通过将产权安全感知作为工具变量引入模型,有效地缓解模型潜在的内生性问题,提高了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和准确性。第三,使用独特的南方水稻种植户调研一手数据。区别于与一般的宏观数据或二手数据,本文能够全面了解当地农户的生产情况、土地利用情况以及农业机械化水平,为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实证支撑和可靠的数据基础。
二、理论分析
大量的理论分析与实践经验表明,我国农业现代化的实现与农业规模经营息息相关(Ma et al,2024;刘守英、王瑞民,2019)。下文将从农地规模经济、农业分工和交易成本三个角度,具体分析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影响的理论逻辑。
(一)农户自购农机的理论基础:土地规模经济
规模经济效益是通过增大生产规模从而实现经济效益增长。利用农地流转来达到农地的规模化经营一直是我国政府政策的主要着力点。在农业生产与经营活动中,如果农户选择自己购买农业机械,则需要一定的土地规模作支撑,以实现规模化收益。随着农业经营规模逐渐扩大,农业发展路径也就可能随之发生改变,即出现以土地规模经济为基础的农业机械化模式。理论上,农户一方面可以通过土地的流转来进一步扩张现有的经营范围,为土地规模经济打下基础,进而显著减少其在使用农业机械时的单位成本;另一方面,农地流转也有利于土地的连片化和平整化,从而有利于农户的农业机械操作。总的来看,大规模的土地转入扩大了农户经营规模,也使得农户拥有更有利于农机操作的连片土地,自购农机变得有利可图。
(二)农户购买农机外包服务的理论基础:分工与专业化
农机社会化服务的产生有其独特的现实背景和理论逻辑。20世纪末,由于土地流转比例极低,农民拥有的土地面积小且分散,难以实现规模化经营,大大限制了农业生产的效率提升。在此背景下,农机主体提供跨区的机器收获、播种等专业化服务,农机机械化社会化服务应运而生,使得众多小农户能够享受服务规模经济带来的成本降低和效率提升。换言之,社会化服务不仅帮助农户减轻购置和维护机械的高昂成本,还通过专业化的分工,使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更加高效和专业化,从而有效地提高了整体农业生产的效率。农机社会化服务组织为农业产前、产中、产后的各环节提供支持服务,其本质是生产分工与专业化,从而有效提升农业生产效率。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代发展,土地细碎化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从而可能诱导农机社会化服务模式的变化。原因在于,随着土地经营规模的扩大,较大规模的农户拥有更多的土地,具备了自行购置和使用农业机械的能力,从而减少了对外包农机服务的依赖。在土地流转背景下,农业社会化服务需要不断调整和适应新的需求。
(三)购买农机外包服务还是自购农机:交易成本的高低
农户选择自购农机还是获取外包服务的一个关键因素是交易成本。当农地经营规模处于较小阶段,购买农机服务能显著降低农业生产成本,将高昂的农机购置成本在多个经营主体间进行分担,享受分工带来的收益。但是,购买服务也会产生交易成本。具体来说,尽管农户可以事前商定服务细节,如作业时间、地点、价格等,但由于天气的不确定性和现场临时处理等情况的存在,社会化服务根本无法完全事前约定。这种服务契约的不完全性不可避免地产生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仇童伟, 2019),从而导致难以建立有效的委托—代理关系。比较来看,在小规模经营阶段,农户选择购买机械化服务能有效缓解农机高需求和自身低购买力的矛盾,并且所降低的生产成本收益也明显高于购买农机服务所发生的交易成本。因此,购买农机服务将是小农户的理性选择。
然而,当农地经营规模扩大到一定程度时,外包服务交易更加难以监督,服务质量难以得到有效保障。这意味着购买外包服务的风险增大,监督和考核等交易成本上升。农地规模的扩大一方面使得农户为替代劳动力而需要在市场上购买更多的农机服务,而另一方面外包服务的监督成本、市场不确定性等因素诱发交易成本不断攀升,甚至完全抵消购买农机服务所减少的成本(蔡键等,2017)。理论上,农户对农机服务的购买决策存在一个均衡点,即采用最后一单位农机服务所减少的生产成本等于采用最后一单位农机服务所增加的交易成本。一旦超过均衡点,自购农机能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因此,随着农地规模扩大,理性的农户可能由购买农机服务转向选择自购农机。
②根据《广东省农村统计年鉴2022》数据显示,2021年上述13个城市的粮食产量占全省当年总产量的92%。这说明抽样所在地区在省内具有较好的代表性。
③根据农户是否流入农地,本文将核心解释变量替换为0-1虚拟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最终结果是一致的。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随着土地流转市场的不断发展,土地转入可以提高农业机械化水平。
H2:转入农地能够促进农户自购农机,并减少对农机外包服务的依赖。
三、数据来源与实证模型
(一)数据来源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课题组2021年和2023年7—8月对广东省主要粮食生产地区的调查。样本覆盖粤东、粤西、粤北地区13个城市,具体包括云浮市、惠州市、揭阳市、梅州市、汕头市、江门市、河源市、清远市、湛江市、肇庆市、茂名市、阳江市、韶关市②
根据《广东省农村统计年鉴2022》数据显示,2021年上述13个城市的粮食产量占全省当年总产量的92%。这说明抽样所在地区在省内具有较好的代表性。。按照随机抽样原则,每个城市分别选取1—2个镇,再在每个镇抽取2个样本村,共计调查了19个乡镇下的38个村庄数据。调查问卷涉及农户家庭成员、种植模式和产量、水稻典型地块用工和投入、农业机械化、家庭收入和支出等方面内容以及部分定性问题。2021年收集了1121份农户样本,2023年收集了818份农户,共计1939个样本。图2绘制了2021年调查样本总体分布情况。基于本文研究需要,剔除部分信息缺失的问卷,最终获得1878份水稻种植户数据。
(二)实证模型
为了考察农地转入对农业机械化的影响,本文设定OLS基准模型如下:
yij=α0+βlntransferij+γXij+μj+εij(1)
其中,y表示被解释变量,包括粮食生产过程中主要环节的机械化作业面积、是否自购农机等。lntransfer表示农地转入面积对数,即ln转入农地面积③
根据农户是否流入农地,本文将核心解释变量替换为0-1虚拟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14。。为保证数据的平稳性,利用反双曲函数对机械化作业面积和农地转入面积分别取对数。X表示控制变量,控制了农户个体因素,包括户主年龄、性别、受教育年限、健康水平、是否使用智能手机、是否为村干部等变量。另外,控制农户家庭特征,包括家庭老年人占比、少儿占比、距离最近镇的距离、平地水田占比以及是否遭受自然灾害等。最后,u表示村庄固定效应,控制村庄地理位置等不随时间变化的因素。i表示农户,j表示村庄,a为常数项,β和γ为待估参数,ε表示随机扰动项。
值得注意的是,模型(1)的估计可能受到来自两个方面的内生性问题困扰:一是反向因果,即农业机械化水平越高,可能促使农户转入更多农地,从而提高农机利用效率,扩大农地经营的规模效益(钱龙等,2021);二是遗漏变量,尽管在模型(1)中控制了一系列农户个体与家庭等方面的变量,仍可能遗漏同时影响农地流转与农业机械化的因素。为此,进一步采用工具变量克服内生性,设定两阶段最小二乘法模型(2SLS)如下:
第二阶段:yij=a2+βlntransferij+σXij+μj+φij(2)
第一阶段:lntransferij=a1+λSecurityij+θXij+μj+δij(3)
在上述2SLS模型中,lntransfer表示内生解释变量,Security为其工具变量,其他变量含义与模型(1)是一致的。本文用农户产权安全感知度(Security)作为转入农地面积(lntranfer)的工具变量,λ则为工具变量系数。σ和θ为其它待估参数,ψ和δ表示随机扰动项。此外,农户产权安全感知
度用农户在土地确权之前是否担心流转的农地收不回或被人收回,以及土地确权之后这种担心是否减少来度量。如果农户没有担心农地流转问题或者确权后担心减少,则农户产权感知度较高,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理论上,农户对土地安全的认知与农地流转具有相关性。如果土地产权安全感知度高,那么农户流转土地的概率就高,反之则低(Beg,2021;Huang & Du,2018)。而农户是否购买农机主要取决于投资收益,则后者依赖于农地经营规模。换言之,产权安全感知度可能不会直接影响农机抉择。因此,土地产权安全感知相对于农机选择满足外生性要求。后文将对工具变量有效性进行更严格的检验。
④为检验结果的稳健性,本文也以机械作业面积占播种面积的比例作为被解释变量,表13报告了回归结果,结论是一致的。
⑤需要指出的是,2023年调查中关于农户产权安全感知度的调查样本缺失较多,故仅利用2021年农户调查数据进行2SLS估计。
表1为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其中,机耕和机收面积占播种面积的比例均超过了90%,而机插秧面积占比相对较低,仅为575%,部分原因可能是农户采用种子直播或抛秧技术。同时,超过60%的农户雇佣机耕服务以及856%的农户雇佣机收服务。农户拥有耕田机、插秧机的比例相对较高,接近20%,而拥有收割机的较少。总体来看,农户自有农机的比例比较低,以雇佣农机服务为主。
四、实证结果
(一)基本回归结果
表2报告了OLS回归结果。其中,式(1)报告了土地转入对农业机械作业总面积的影响,其回归系数为03686,且在1%水平上显著。平均而言,土地转入面积增加10%,水稻种植机械化作业面积增加369%。从水稻生产的三个主要环节来看,结果均在5%以上的水平上显著,并且机耕和机收环节增加幅度较大,而机插秧环节的增加幅度相对较小。这可能是部分农户不再采用传统费时费力的插秧方式,改为采用直播或使用秧盘抛秧作业,从而减少了对机器插秧的需求。总体来看,土地转入能够显著提高农业机械化水平④
为检验结果的稳健性,本文也以机械作业面积占播种面积的比例作为被解释变量,表13报告了回归结果,结论是一致的。。
从控制变量的结果来看,户主为村干部、平地水田占比对农业机械化有显著促进作用。这可能是因为村干部为村里的精英同时具有信息优势,更愿意采用机械化作业。相对于丘陵地区水田,平地水田更有利于机械化作用,因此,平地水田占比越高则越有利于机械化操作。农户健康状况对机械化有负向影响,可能是其种植面积相对较少进而对农机需求较小。此外,平均来看,性别、年龄、受教育水平对农业机械化程度影响不显著。
(二)工具变量估计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基准估计结果可能受到内生性问题困扰。土地流转不仅可能影响到农业机械化程度,农业机械化程度也可能反过来影响农户农地流转决策。同时,式(1)中也可能遗漏其他可能同时影响农户土地流转和农机选择的变量。因此,为了解决上述问题,本文以农户对土地产权安全感知度作为工具变量,进一步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估计⑤
需要指出的是,2023年调查中关于农户产权安全感知度的调查样本缺失较多,故仅利用2021年农户调查数据进行2SLS估计。。表3报告了2SLS估计结果。
从表3结果可知,第一阶段回归中工具变量(产权安全感知度)在1%的水平上高度显著为正,说明农户的土地产权安全感知度与农地流转是正相关的。此外,第一阶段F值为30.62,远大于10,说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其次,从第二阶段估计结果来看,回归结果系数都是显著的,并且系数大小与OLS结果接近。第(2)列中,转入土地面积的系数为0.3860,接近于OLS结果。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农户转入土地面积增加一个百分点,其水稻种植机械化作业面积将增加0.386个百分点。从分环节来看,机耕、机插秧和机收环节都有显著增加,但机器收割面积增长幅度最高。至此,验证了研究假说1。
表4进一步对工具变量外生性进行了检验。理论上,如果工具变量满足外生性要求,那么工具变量只通过内生变量影响结果变量。其中,Panel A报告了简约式结果(Reduced form)——机械化作业面积直接对工具变量进行回归,不加入内生变量(ln转入农地面积),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并且在5%以上水平显著。这是符合预期的,即不控制土地转入这个途径变量,工具变量理应对被解释有直接影响。进一步地,被解释变量对内生变量和工具变量同时进行回归,如果工具变量只通过内生变量影响结果变量,那么工具变量理应不显著。从Panel B的回归结果可知,IV系数均不显著,跟预期也是一致的,这表明不能排除工具变量是外生的这一假设。为了保证农地转入对农业机械化的影响的结果稳健性,本文还以农户农地流转意愿作为替换工具变量(见表12),回归结果仍然与预期是一致的。
(三)机械化模式分析
本文研究结果表明,农户转入土地有利于推进农业生产机械化。但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农户通过何种方式来推进农业机械化,从而验证机械化模式是否正在转型。为此,本文首先考察农户是否通过增加农机雇佣服务来实现农业机械化,再检验农户是否有自购农机。
表5报告了农机社会化服务情况。其中,Panel A为2SLS结果,Panel B报告OLS估计结果,两者估计系数符号是一致的。2SLS估计结果显示,克服内生性后,机耕服务的回归系数显著为-0.1378,机收服务的回归系数显著为-0.0957,但是,机插秧服务的系数为正的0.0470。这说明,农户转入土地对机耕雇佣服务和机收雇佣服务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农户土地转入对机插秧服务雇佣概率有显著正向影响。
既然农户减少了机耕、机收环节的雇佣服务,而总的机械作业面积却增加了,因此,农户可能自购了农机。表6报告了农户是否购置农机的回归结果。Panel A的2SLS估计显示农户转入土地显著增加了购置农机的概率,并且主要是增加了收割机的购置。而Panel B中OLS估计同样显示,农户转入土地后自置农机的概率显著上升,并且显著增加了耕整机和收割机,而没有显著增加插秧机。这一结果与农户转入土地后主要增加了插秧雇佣服务,而减少了机耕和机收雇佣服务是一致的。至此,本文验证了研究假说2。
从理论上而言,农户转入土地后扩大粮食种植规模,就会增加对农业机械化的需求。现有研究也表明,随着土地经营规模的扩大,农户可以提高自购农机的使用频率,从而降低农机成本回收周期(魏素豪、唐忠,2022)。所以,转入土地可能促进农户自购农机,获得规模效应。值得注意的是,农机雇佣服务本质上是委托—代理问题,具有不确定性强、监督难的特征,而种植规模的扩大可能使得雇佣农机服务变得更困难。近年来农机雇佣服务价格上升,也可能是迫使农户放弃雇佣农机服务的原因。根据可获得的数据,表7进行了回归检验。从中可知,机耕雇佣服务和机收雇佣服务随土地经营规模扩大而更加难以获取。
五、异质性分析
总体来看,农户土地流转能够促进农业机械化生产。接下来,从土地细碎化程度、农户户主年龄和村庄是否有种粮大户进行分组回归,考察转入土地对农业机械化的异质性影响。其中,土地细碎化以农户土地地块中位数5分组,小于5块则为土地细碎化程度低,否则为土地细碎化程度高。此外,以100亩为界划分村庄种粮大户进行异质性分析。最后,根据农户户主年龄,划分60岁及以上为老年组和60岁以下为中青年组。
首先,表8报告根据地块数量分组的回归结果。比较Panel A和Panel B可知,当土地地块小于5,转入农地面积【表述结果结果形式金量前后一致,前文描述结果时并未带有ln字样。】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的0.6099;当土地地块不小于5块,ln转入农地面积回归系数也显著为的为0.4619。前者大于后者系数,说明土地细碎化程度越高,则会抑制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正向影响【请核实这一结论描述是否正确,“降低”还是“提升”?模型结果显示土地细碎化程度越高的地方,农户转入土地的农业机械化程度更高】。从分环节来看,当土地地块越少,转入相同土地面积也更能促进各环节的机械化,尤其是对机耕面积的机械化影响在两组之间差异最大。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土地细碎化程度越高,越不利于农业机械进行操作。
再次,根据村庄是否有100亩以上种粮大户进行分组回归。从表10结果可知,有大户的村庄,转入土地后农业机械化程度更高。这主要是,大户可以获得农业规模生产效应,更可能自置农机。大户除满足自身农业机械化生产需求外,还可能向其他农户提供机械化服务。这也间接说明土地细碎化不利于农业机械化生产。总的来看,推动土地整合,大户经营,则有利于推动农业生产机械化。
为进一步验证土地细碎化对农业机械化的影响,将样本农户所在地区按照粤西与其他地区(粤东、粤北)分为两组。其中,粤西(如阳江、茂名)地势相对平坦,成片稻田较多,而粤东(如梅州)和粤北(如韶关)地区以山地、丘陵居多,土地更为细碎化。比较表9 Panel A和Panel B的回归结果可知,相比其他地区,粤西地区农户转入土地的农业机械化程度更高。
最后,将样本根据户主年龄以60周岁为界,分为中青年组和老年组。一般来说,老年劳动力体力衰减,强化了劳动力约束,故其对粮食生产机械化有更高的需求。但是,由于随着农机服务价格上涨,以及自置农机投资大、回收周期长,老年劳动力可能不愿意采用机械化作业,而是通过减少农作物播种面积或者延长劳动时间来完成生产(彭代彦、文乐,2016)。表11进行了分组回归,可知,中青年组农户相比老年组的农户,其转入农地面后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更高。这与预期是一致的。
六、稳健性检验
为了验证估计结果的稳健性,首先替换工具变量,即将土地安全感知度替换为农户土地转入意愿。直观而言,土地转入意愿与实际土地转入行为是正向相关的,同时转入意愿不会直接影响农业机械化。从表12结果可知,第一阶段显示农户土地转入意愿与实际土地转入面积显著正相关的,并且第一阶段F为30.42,表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第二阶段结果也与前文基本回归结果是一致的,即转入农地面积越多,则越可能促进农业机械化生产。另外,将农户安全感知度与农户土地流入意愿同时作为工具变量,进行联合估计。回归结果与前文基准结果非常接近,两者是一致的⑥
限于篇幅,未报告联合工具变量估计结果,需要的读者可向作者获取。。最后过度识别检验也显示不能排除工具变量是外生的原假设。
⑥限于篇幅,未报告联合工具变量估计结果,需要的读者可向作者获取。
⑦限于篇幅,未报告替换核心解释变量与缩尾检验的回归结果,需要的读者可向作者获取。
其次,替换被解释变量,即以各环节机械化作业面积与水稻种植面积的百分比进行回c803431cfcb321c6b73bb5c3e2d0387b54f8dad4d963794eef556a179e014002归。表13报告了回归结果。其中,Panel A为2SLS估计结果,而Panel B报告了OLS结果。OLS和工具变量结果均显示土地转入能够显著促进农业总体机械化水平上升,这与前文结论是一致的。再从分环节来看,OLS符号系数均显著为正,而2SLS中机耕和机收面积占比变化不显著,但是系数也均为正。总的来看,表13结果与基准回归结论是一致的,即土地流转能够促进机械化水平的上升。
再次,替换核心解释变量。将农户转入农地面积替换为是否转入土地这一虚拟变量。如果农户有转入土地则为1,否则为0。
表14Panel A报告2SLS估计结果,而Panel B报告OLS结果,可知两者系数符号是一致的。具体来看,核心解释变量替换为是否转入土地的虚拟变量后,机械化作业面积仍显著为正,并且农户减少了机械收割与机器耕地的雇佣服务,而增加了机插秧服务,式(4)显示农户增加
自有农机概率。显然,表14结果
2SLS和OLS回归结果仍然稳健,与前文结论是一致的。最后,本文进行了缩尾检验,结论仍然成立⑦。
与前文基本结论是一致的。最后,本文还进行了缩尾检验,回归系数未发生显著变化,结论仍然成立。限于篇幅,未报告缩尾检验结果。
七、结论
在当前农业现代化不断推进的背景下,对水稻种植户而言,土地转入规模的扩大是否能有效提升他们的机械化水平,并影响其农机采纳行为而进一步改变农业机械化模式,成为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本文以课题组2021年和2023年在广东省粤东西北地区调研的1878份水稻种植户数据为基础,结合规模经营理论、农业分工理论和交易成本理论,重点分析了耕地、插秧和收割三个重要生产环节的机械化情况,揭示了土地转入规模对水稻种植户农机选择影响的差异性。同时,以农户土地产权安全感知作为农地流转的工具变量,克服模型内生性,将土地安全感知、农地流转和农业机械化纳入到了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中。
研究发现,随着土地流转市场的不断发展,土地转入将进一步提高农业机械化整体水平。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农户转入农地面积增加一个百分点,其水稻种植机械化作业面积将增加0386个百分点。从分环节来看,机耕、机插秧和机收环节都有显著增加,但机器收割面积增长幅度最高。再从机械化方式来看,土地流转促进了农机外包服务市场的转型,即农户转入土地后自置农机的概率显著上升,同时雇佣机耕服务和机收雇佣服务的概率下降。此外,异质性分析还表明,土地细碎化程度越高,则会降低农地流转对农业机械化的正向影响。相比老年农户,中青年农户转入农地面积后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更高。最后,一系列的稳健性检验表明结果是稳健的。
基于本文的研究发现,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加强产权保障,提升农民对土地产权的安全感是推动农地流转和农业机械化的重要前提。政府可以通过加大对土地权属纠纷的解决力度等方式,加强农民的土地产权保障感。第二,搭建农村农地流转平台,在推进农地集中流转的过程中,还应该注重地块的集中化、片区化的流转。通过整合土地资源,实现农地的规模化、连片化经营,有助于提高农业生产的规模化水平和组织化程度。第三,支持农业机械化,政府可以通过提供财政补贴、设立农机购置补贴政策、建立农机合作社等方式,支持农民购买和使用农业机械设备。同时,加强农业机械化技术培训,提升农民对农机操作技能的掌握程度,促进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升。最后,政府应该综合考虑土地产权保障、农地流转和农业机械化等政策的协调配合,建立健全的政策体系,提供多层次、多形式的政策支持,以确保政策的有效实施和农业现代化的顺利推进。
参考文献:
[1]杨梦洁.数字经济驱动城乡产业链深度融合的现状、机制与策略研究[J].中州学刊,2021,297(09):28-34.
[2]焦长权,董磊明.从“过密化”到“机械化”:中国农业机械化革命的历程、动力和影响(1980~2015年)[J].管理世界,2018,34(10):173-190.
[3]Foster A D,Rosenzweig M R.Are there too many farms in the world? Labor market transaction costs,machine capacities,and optimal farm size[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2,130(03):636-680.
[4]Caunedo J,Kala N.Mechanizing agriculture[J].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2021.
[5]金文成,王欧,杨梦颖,等.农业强国建设目标下的中国农业机械化发展战略与路径[J].农业经济问题,2023(10):13-21.
[6]杨青,贾杰斐,刘进,等.农机购置补贴何以影响粮食综合生产能力?——基于农机社会化服务的视角[J].管理世界,2023,39(12):106-123.
[7]Wang X,Yamauchi F,Huang J.Rising wages,mechanization,and the substitution between capital and labor:evidence from small scale farm system in China[J].Agricultural Economics,2016,47(03):309-317.
[8]魏素豪,唐忠.农机外包作业服务为什么由盛转衰——基于交易风险对农户农机采纳行为影响的解释[J].农业技术经济,2022(12):4-22.
[9]Adamopoulos T,Restuccia D.The size distribution of farms and international productivity differences[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4,104(06):1667-1697.
[10]白仲林,李峰.数字时代农业社会化服务市场决策的机理与实证研究[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23(02):10-22.
[11]Qian L,Lu H,Gao Q,等.Householdowned farm machinery vs.outsourced machinery services:The impact of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on the land leasing behavior of relatively largescale farmers in China[J].Land Use Policy,2022,115:106008.
[12]蔡键,唐忠,朱勇.要素相对价格、土地资源条件与农户农业机械服务外包需求[J].中国农村经济,2017(08):18-28.
[13]李宁,汪险生,王舒娟,等.自购还是外包:农地确权如何影响农户的农业机械化选择?[J].中国农村经济,2019(06):54-75.
[14]Qiu T,Shi X,He Q,et al.The paradox of developing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services in China:Supporting or kicking out smallholder farmers?[J].China Economic Review,2021,69:101680.
[15]Youno A A.Increasing returns and economic progress[J].The Economic Journal,Oxford University Press Oxford,UK,1928,38(152):527-542.
[16]张露,罗必良.小农生产如何融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来自中国小麦主产区的经验证据[J].经济研究,2018,53(12):144-160.
[17]罗必良.论服务规模经营——从纵向分工到横向分工及连片专业化[J].中国农村经济,2017(11):2-16.
[18]刘家成,徐志刚.农户规模化经营与粮食生产外包服务转型——兼论区内服务替代跨区服务的理论逻辑[J].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24(02):69-81.
[19]钟真,蒋维扬,李丁.社会化服务能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吗?——来自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中粮食生产的证据[J].中国农村经济,2021(12):109-130.
[20]Zhang X,Yang J,Thomas R.Mechanization outsourcing clusters and division of labor in Chinese agriculture[J].China Economic Review,2017,43:184-195.
[21]仇童伟.自给服务与外包服务的关联性:对农业纵向分工的一个理论探讨[J].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1):44-53+164.
[22]Mottaleb K A,Rahut D B,Ali A,et al.Enhancing smallholder access to agricultural machinery services:Lessons from bangladesh[J].The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Routledge,2017,53(09):1502-1517.
[23]刘守英,王瑞民.农业工业化与服务规模化:理论与经验[J].国际经济评论,2019(06):9-23+4.
[24]Ma W,Zhou X,Boansi D,et al.Adoption and intensity of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and their impact on nonfarm employment of rural women[J].World Development,2024,173:106434.
[25]钱龙,高强,方师乐.家庭自有农机如何影响土地流转?——基于CFPS的实证分析[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2021,26(06):219-230.
[26]Beg S.Digitization and development:Formalizing property rights and its impact on land and labor allocation[J].Journal of the European Economic Association,2021.
[27]Huang Z,Du X.Farmers’ attitudes toward land titling and its potential effects on rural development in China[J].China Agricultural Economic Review,2018,10(03):425-442.
[28]彭代彦,文乐.农村劳动力老龄化、女性化降低了粮食生产效率吗——基于随机前沿的南北方比较分析[J].农业技术经济,2016(02):32-44.
(责任编辑:李韵婷)
How Does the Transfer of Farmland Affect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1878 Rice Growers
WEN Le1,2,CHEN Fengbo1, SHI Min1, MENG Ting1
(1.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2. Rural Revitalization Laboratory, 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42)
Abstract: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the continuous advancement of agricultural and rural modernization, this study uses 1878 survey data from southern rice growers and applies theories of economies of scale, agricultural division of labor, and transaction costs to explore the impact of land transfer on the mechanization level and mode of rice growers.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the transfer of agricultural land significantly improves the level of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and promotes a shift in mechanization models. By using farmers' perception of property rights security as an instrumental variable for agricultural land transfer and overcoming endogeneity in the model, the results remain robust. Specifically, for every one percentage point increase in land area transferred by farmers, their rice planting mechanization operation area will increase by 0386 percentage points. At the same time, the probability of farmers owning their own agricultural machinery after transferring land has increased, while the probability of hiring machine plowing and harvesting services has decreased, leading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ocialized service market for agricultural machinery. Heterogeneity analysis shows that the higher the degree of land fragmentation, the more likely it is to reduce the positive impact of agricultural land transfer on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Meanwhile, middleaged and young farmers have a higher degree of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compared to elderly farmers. To further promote the transformation of small farmers into modern agriculture and accelerate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agriculture and rural areas in China, it is necessary to strengthen land property rights protection and promote the transfer of agricultural land.
Key words:
Land transfer;Perception of property rights security;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Socialized services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3&ZD112);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23YJC790150);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GD22YYJ03);广东省自然科学基金区域联合项目(2020A1515110797);广东省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2022A1515011049);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BGL183);广州市哲学社科规划共建项目资助(2024GZGJ36)。广州市哲学社科规划2024年度课题(2024GZGJ36)。
作者简介:文乐,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发展经济学;陈风波,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农业经济学;石敏(通讯作者),女,博士,讲师,研究方向:农业经济学;孟婷,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农业经济管理。
①数据来源于《中国农业机械工业年鉴(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