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颐写重庆：元公诗文千年养心

周敦颐（公元1017—1073年）是湖南道州（今湖南永州道县）人，号濂溪，谥号元，被追封为汝南伯，获得从祀孔庙之荣，为宋明理学开山鼻祖，获清朝康熙皇帝赐匾额“学达性天”，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名人。周敦颐自24岁步入仕途至57岁逝世，在江西、四川、湖南、广东等地为官30余年，其中1056年至1060年在四川合州（今重庆合川）任官，其间勤政兴学、清廉正直、人心悦服，至今合川还有“养心亭”“濂溪祠”“爱莲巷”“书院街”“书院路”等纪念周敦颐。

周敦颐在合州任职时有多篇诗文涉及重庆，因时间久远等原因有的未能保留下来，有的还要深入查阅相关文献资料才能确定。需要说明的是，有的诗文有明确的时间、地点等特征，可以确定写作地域，但有的诗文中没有明确指向，确定写作地域有难度也有争议。综合有关学者研究，本文梳理的涉及重庆的12篇诗文总体上涵盖写莲之品、写景之美、写情之真和写理之简等内容，呈现出简洁凝练之特点，具有多重文化价值。

写莲之品：不争春风

2019年，习近平主席与参加亚洲文明对话大会的外宾在元青花四爱图梅瓶（图饰描绘的是中国古代四位才子王羲之、周敦颐、林和靖与陶渊明爱花的故事）前停下脚步，他向外方领导人介绍说：“元代的青花瓶保存下来非常少，这件藏品可以说是陶瓷中的熊猫。”众所周知，周敦颐爱莲花，元青花四爱图梅瓶上体现的周敦颐像及莲花纹饰象征廉洁奉公，寓意“一品清廉”。

在周敦颐的诗文中，写莲花的包括《爱莲说》《铜梁木莲花》等。在历史的长河中，周敦颐最为后人广泛熟知的是其所著的《爱莲说》，在此作之后，莲花成了清雅、淡泊和高洁的代名词。《铜梁木莲花》是周敦颐创作的涉及重庆的一首七言律诗：“仙姿原是华巅栽，不向东林沚上开。嫩蕊晓随梅雨放，清香时傍竹风来。枝悬缟带垂金弹，瓣落苍苔坠玉杯。若使耶溪少年见，定抛兰桨到岩隈。”木莲是我国著名的常绿乔木，叶片盛开时如莲花般舒展，为区别于莲花而被称为木莲花。铜梁木莲花‌或紫红似霞、或粉红欲滴、或洁白如玉‌，恰如水莲花。大家知道的莲花，多为水莲花，周敦颐看到木莲花后估计很是惊讶，其最喜欢的莲花竟有长在树上的。诗中的“枝悬缟带垂金弹，瓣落苍苔坠玉杯”生动描绘了木莲花的美丽和高贵，‌以及诗人对木莲花的赞美。

周敦颐一生担任判官、通判、提点刑狱等职，政法事务一直是主要工作内容，其尽心职事，以洗冤泽物为己任，甚至事不经手，吏不敢决，虽下之，民不肯从，其理念是“上安下顺，风清弊绝”。毕沅在《续资治通鉴》中评价“敦颐信古好义，以名节自砥砺”，黄庭坚称其“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官清赢得梦魂安”，其清廉品格也影响了后人，他教育的两个儿子都高中进士并入仕，其长子周寿与黄庭坚交往甚密，‌黄庭坚称赞周寿“纯粹动金石，‌清节不朽，‌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此外，周敦颐的品格也影响了周恩来、鲁迅（周树人）等后代。

写景之美：诗意寻胜

周敦颐一生并不汲汲于功名，不喜欢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官职并不高，但其尤有“山林之志”，有与同道共游山水之好，并且有感而发书成诗文。一是《书仙台观壁》。周敦颐在合州任职期间，长子出生（得子之福）、原配夫人去世（丧妻之痛）、第二任夫人过门（续弦之乐），诸多人生大事都发生在合州，他对此地可能有别样的感情，1063年他写的《爱莲说》也一定有任职合州期间的思考积淀。他在合州任职时写了《书仙台观壁》，表达了他对合州的赞美和深情。“到官处处须寻胜，惟此合阳无胜寻。赤水有山仙甚古，跻攀聊足到官心”。合阳城（今合川区合阳镇）是古代合州府所在地，周敦颐每到一地当官，都要去寻找当地名胜，却发现只有在合阳不需要去寻找，当地就有山有水，仙气十足远胜古时，攀登这里的山并与人聊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二是《题酆都观三首刻石观中》。周敦颐在合州任职期间经过酆都（今重庆市丰都县），曾经题诗三首在道观之中：其一《仙都观》，“山盘江上虬龙活，殿倚云中洞府深。钦想真风杳何在？偃松乔柏共萧森”；其二《读英真君丹诀》，“始观丹诀信希夷，盖得阴阳造化机。子自母生能致主，精神合后更知微”；其三《宿山房》，“久厌尘坌乐静元，俸微犹乏买山钱。徘徊真境不能去，且寄云房一榻眠”。这三首诗，既有景色之美，又有诗意之境。可是“俸微犹乏买山钱”，那怎么办呢——“且寄云房一榻眠”，这既是在写现实的景，又是在映照自己的心。

周敦颐的哲学思想，与他领悟山水之境可能有很大关联。哲思也是需要外界环境触发的，《太极图说》《通书》等理学大作，多经由赏风景而悟机理、成大道。万事万物皆可通达大道，正所谓阴阳造化、道法自然。

写情之真：缥缈身轻

周敦颐写作一定会表达的，我感觉就是两个字——真情，比如由爱莲花、爱濂溪、爱美景等而书成的诗文，都蕴含着丰富的情感，体现其高怀雅兴、‌洒脱淡然、‌热爱生活、‌远离尘嚣的心志，‌以及清正致远的君子情怀。

一是《彭推官诗序》。这是在重庆写的一篇序，表达的是周敦颐对其好友彭思永的真情，对好友之父的尊崇之情，体现的是重情重义重理。周敦颐在江西和彭思永相处的时间多用于探讨为官之道、为人之道，彭思永常说的一句话“牢笼之事，吾所不为”对周敦颐影响颇深。1056年，周敦颐自南昌知县就移佥署巴川郡判官厅公事，11月赴合州上任，舟过温塘峡，夜宿温泉寺（位于今重庆市北碚区），发现寺壁有好友之父彭应求的五律一首，即《宿崇圣院》（《钦定四库全书》误将其归入《周元公集》），诗云：“公程无暇日，暂得宿清幽。始觉空门客，不生浮世愁。温泉喧古洞，寒磬度危楼。彻晓都忘寝，心疑在沃洲。”周敦颐读罢连声称赞，立即将其抄录下来，并为其作序，后在温泉寺刻立了诗序碑。此碑一立，温泉寺名声大噪。序文如下：“惇实庆历初，为洪川分宁县主簿。被外台檄，承乏袁州卢溪镇市征之局。局鲜事，袁之进士多来讲学于公斋。因谈及今朝江左律诗之工。坐间诵吉州彭推官篇者六七人，其句字信乎能觑天巧而脍炙人口矣。俄闻分宁新邑宰，上未踰月，而才明之誉，已飞数百里。有谓惇实曰：‘邑宰太博思永，即向所诵推官之子也。吉与袁邻郡，父兄辈皆识推官，第为善内乐，殊忘官之高卑，齿之壮老，以至于没。其庆将发于是乎！’惇实故又知推官之德。暨还邑局，闻推官之诗益多，亦能记诵不忘。十五年，而太博为刑部郎中直史馆，益州路转运使。惇实自南昌知县就移佥署巴川郡判官厅公事。益、梓邻路也。泝流赴局，过渝州，越三舍，接巴川境，间有温泉寺。舣舟游览，忽睹榜诗，乃推官之作。喜豁读讫，录本纳于转运公。公复书重谢，且曰：‘愿刻一石，若蒙继以短序，尤荷厚意。’故序于诗后，而命工刻石，置寺之堂焉。实嘉祐二年正月十五日云。承奉郎守太子中舍佥署合州军事判官厅公事周惇实撰。将仕郎守合州石照县令王梦易题额。”

二是《游南峰天池》。周敦颐在‌诗中反映了对自然的热爱及哲学思考，“清和天气年能几，短葛轻衫近水涯。风似相知偏到袖，鱼如通信不惊槎。笑凭山色倾新瓮，醉傍汀阴数落花。啸傲不妨明月上，一行归路起栖鸦”。该诗描写了铜梁美景和周敦颐对此的感悟，特别是“笑凭山色倾新瓮，醉傍汀阴数落花”表明了他有多爱此地。

三是《同石守游》《江上别石郎中》两首诗。1057年夏末秋初，周敦颐的官场好友四川眉山人石扬休在眉山扫完墓回京城的路上与他在合州相会。在同石扬休一起游山的时候，周敦颐写了《同石守游》，“朝市谁知世外游，杉松影里入吟幽。争名逐利千绳缚，度水登山万事休。野鸟不惊如得伴，白云无语似相留。傍人莫笑凭阑久，为恋林居作退谋”。这首诗主要记述了两人交流做官心得和生活态度一事。美好的相见总有相别的时候，送别时周敦颐写了一首诗《江上别石郎中》，为什么和见面时写的诗称呼不一样呢，因为在石扬休游历重庆期间，朝廷任命石扬休担任工部郎中的官告下来了，所以见面时的石守变成了分别时的石郎中，《江上别石郎中》云，“落叶蝉声古渡头，渡头人拥欲行舟。别离情似长江水，远亦随公日夜流”，这首诗表达了对好友的不舍，同时也表明两人由普通的官场朋友变成了情似长江水的好友。两人均认为自己是南来北往的“飞鹤”，再回故乡的可能性不大，葬在故乡的可能性很小，石扬休坐在返京的船上，将两人的交往感受深情地写成《双鹤听泉》。

四是《喜同费君长官游》《游山上一道观三佛寺》两首诗。费琦（公元1027—1080年），成都人，时任合州赤水县令，周敦颐曾与他在合州共游山水。周敦颐所写的《喜同费君长官游》，“寻山寻水侣尤难，爱利爱名心少闲。此亦有君吾甚乐，不辞高远共跻攀”，体现了二人志趣，费琦高度赞赏周敦颐的才情，所写的《呈谢签判殿丞宠示游山之什》曰：“夫君落笔尽珠玑，不比相如意思迟。从此合阳须纸贵，夜来新有爱山诗。”周敦颐和费琦一起游览三佛寺，有资料显示该寺大概率在当时双方任职的合州，周敦颐作诗《游山上一道观三佛寺》，云：“琳宫金刹接峰峦，一径潜通竹树寒。是处尘劳皆可息，时清终未忍辞官。”

写理之简：无欲养心

周敦颐一定是领悟到了“心法”，写的诗文才有简洁精炼之特色，其一生著述《通书》《太极图说》《养心亭说》《爱莲说》《拙赋》以及若干诗词书信等，《宋史》评价其理学文章“其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源，大有功于学者也”。

一是《说姤》（也有《姤说》一说）。周敦颐在合州期间，写下了不少表达自己理学思想的文章，其中《说姤》属于解《易》之作。周敦颐常常把自己的文章寄给傅耆，傅耆自己也称，“屡得观雄文，以为模范”，对于周敦颐在合州所写的《说姤》一文更是非常佩服，称“意远而不迂，词简而有法”。傅耆在《和周茂叔席上酬孟翱太博》中写道：“毕力为徒弟，强勉攀高躅。”自称为周敦颐的徒弟，深切表达了对周敦颐的敬慕之情。

二是《养心亭说》。最能体现先贤周敦颐精神风范的主要是其著作“三说一赋”，即《太极图说》《爱莲说》《养心亭说》与《拙赋》。‌周敦颐在重庆写的文章中最出名的，要数在合川钓鱼城下学士山上一座人文风景名亭内写下的理学名篇《养心亭说》。“养心亭”于2009年‌被列为重庆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登亭观赏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交汇及合川城景，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周敦颐在合州兴办州学期间，张宗范在学士山修建了一座亭，共有三层、八角，他请周敦颐为亭命名，周敦颐挥毫题下“养心亭”，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人，贵在养心也。”周敦颐写就的理学名篇《养心亭说》——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予谓养心不止于寡焉而存耳，盖寡焉以至于无，无则诚立明通。诚立，贤也；明通，圣也。是圣贤非性生，必养心而至之。养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张子宗范有行有文，其居，背山而面水。山之麓构亭，甚清静。予偶至而爱之，因题曰“养心”。既谢，且求说，故书以勉。

周敦颐在《养心亭说》中提出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思想，认为圣人不是天生的，而是靠后天修养而成的；修身养性不能止于寡欲，而是要达到无欲的境界。其实这正如中国传统文化强调的一样，无欲之谓圣，寡欲之谓贤。周敦颐及其后人这一支脉的祠堂，在周氏家族上被称为“爱莲堂”，《养心亭说》的核心思想也影响了周敦颐后人，《周氏家训》其核心内涵可概括为“心清气和”。

周敦颐是理学奠基者“二程”程颢和程颐的老师，他提出的太极、理、气、性、命等一系列哲学范畴在中国哲学史上产生深远影响，使他成为宋明理学开山鼻祖。同周敦颐次子周焘亲如兄弟的苏轼，在《故周茂叔先生濂溪》中以“先生岂我辈，造物乃其徒”表达深深的崇敬之情。清朝曾国藩在《圣哲画像记》中将周敦颐列为历代32位圣人中的第13位，《曾文正公文集卷二》赞曰：“九疑南奥，有濂一溪。在宋嘉祐，大贤所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