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副热带高压气旋影响,长江中游地区的盛夏潮湿闷热,烈日炙烤大地,由此诞生了重庆与武汉两大“火炉之城”。地处两城之间的恩施,却以每年夏季20℃的均温,成为两地向往的“凉都”。每年七八月,几十万人如候鸟般涌入恩施,只为在这里过上长达三个月的清凉生活。
很少有地方能被高山和流水塑造得如此完美,仿佛人间仙境;也很少有地方在繁华的冲击下,保留远古的神秘流传至今。一到夏天,恩施的地下暗河交错,独特的地形塑造了它的清凉,而地上的恩施城光怪陆离,喧嚣与宁静同存,堪称夏天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中国版“绿野仙踪”
位于中国地势阶梯过渡处的恩施,盘踞在武陵山脉、大巴山山脉之间。季风从平原攀爬至高山途中,冷热空气激烈交锋,为恩施降下充足雨水,它们顺着齐云山下落,汇成古夷水,滋养着大山深处的先民。数万年的地壳运动将夷水塑造为恩施今天的母亲河——清江,湖北境内除汉水以外的长江最大支流。它一路穿过恩施大峡谷,流过绝美的清江画廊,最后静静汇入奔腾的长江。
顺着清江的河道,人们得以看见一个清凉的神秘国度。很久以前,巴楚相争,巴人失败,沿清江向西退守至武陵、大巴山一带。受到古老信仰的指引,巴人在炽热的沿江土地上,寻到一个清凉的世外桃源,这片“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天地让他们留恋,于是在此扎根,建立起古巴国。
恩施多雨,暮雨或朝雨总是不期而至,因此恩施的群山常被青草和林海覆盖,如同绸缎一样丝滑。群山之巅不是凌厉伸向高空的线条,而是微微起伏的平面,那里牧草丰盛,水土肥沃,牛羊成群。恩施的城镇和村落就建在这样的山原之上,被云雾笼罩。
最早打开这个秘境的是探险家和艺术家们。2004 年,中法探险队在奉节与恩施交界处发现了世界最长暗河和最大地缝,随后引起了全球探险家的兴趣,对于洞穴探险者和峡谷爱好者来说,恩施无疑是天堂。
在光影的世界,恩施亦留下了足够多的印迹。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描绘神秘大地的《怒晴湘西》《九州缥缈录》,展现仙境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都曾在恩施取景。《十面埋伏》里的竹林,《西游记》中的水帘洞,《阿凡达》里的石林,也都可以在恩施找到参照。这些艺术作品各取所长,还原了一个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大地模样。
流淌了亿万年的河水,将群山贯通,这便是享誉盛名的恩施大峡谷。小船在清澈见底的峡谷划行,如同悬在碧绿的半空中,如果在夜晚,更能一睹“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情景。在岁月的沧海桑田里,清江改道更深的地下暗河,留下干旱的腾龙洞,即使是盛夏,依然维持着12~18℃的温度。作为中国最大的溶洞,腾龙洞高达200 米,长不见底,可容纳十多辆卡车并列而行,甚至热气球和直升机也能够在洞内盘旋,让人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流淌着一条凶猛的大河。溶洞、暗河、洼地、峰林,在高山与流水的鬼斧神工下,这样的奇观在恩施比比皆是。
夹在两座“火炉”之间,却与酷暑相去甚远的恩施,无疑成为了地球上最宜居的地方之一。巴人的血脉在恩施传承,土家族、苗族、侗族等29 个民族在恩施世代居住。为了适应山谷的风和雨水,他们建起上遮房梁、中有亭台的风雨桥;为了接纳高山和阳光,他们建起了前有阳台、两边走廊的吊脚楼;为了抵抗僻壤时光的流逝,他们用土司城、鱼木寨记载着温和湿润的恩施年轮。
作为民族文化交汇的十字路口,越来越多来自中原、楚地的人,沿着长江来到恩施,穿过土司城,走上蜿蜒的茶马古道、巴盐古道,走向云南、蜀地,走向了更远的远方。如今,随着群山之间桥梁的架起、318 国道贯穿全境、动车呼啸而过,恩施带着它的高山与流水,走入了更多人的视野。
武陵深处有人家
“身无三件衣,莫到谋道溪。”如果你来到了齐云山巅的苏马荡,一定会感慨:夏天当数恩施最好的季节。当40℃的高温炙烤着不远处同样身为山城的重庆,均温仅20℃、三伏天仍需长袖加身的苏马荡,不知不觉,已从不足500 人的小村落,摇身一变为几十万人的大社区。不同职业、不同爱好的人慕名而来,在露天的广场跳广场舞,摇晃着竹椅在树底下纳凉,呼吸着含有高浓度负氧离子的空气。
进入阳光普照的夏天,恩施的各类居民们开始了一年中最惬意的生活。热爱探索的人来到清江、神农溪等地,顺着河水的力量漂流而下,在飞溅的水花中感受刺激与清凉共存的乐趣;或是徒步穿越原始森林,投入号称华中地区“动植物基因库”的山林怀抱;或是探访古村落,惊叹于精巧繁复的民族建筑。追求平静的人或是在江边晨练垂钓,或是在吊脚楼的阳台上,摇晃藤椅话家常,清茶一壶解暑凉。
日色渐隐,吊脚楼的灯光齐亮,灯火落在贡水河,风雨桥的昏黄灯饰将河面照亮,三三两两的行人散步在河畔栈道,音乐喷泉在夜色中跳跃,光影交错间,演绎着一场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在老城街角,露天电影院播放着经典电影,星空下的音乐会,吉他弹唱、民族乐器演奏着“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唐朝诗人刘禹锡用竹枝词记录了巴山楚水的浪漫民风。这种发源于古老巴歌的竹枝词如词曲构成的画卷,记录了恩施千年来的生活,又在现代乐器和歌声中被重新演绎,将恩施的夜晚推向高潮。
土家女儿城的夜晚被心碎与心动反复笼罩。女儿城是“女儿会”的永久举办地,“女儿会”是属于土家族的情人节。女儿城里的剧场,常年上演着《西兰卡普》,这出舞剧讲述了土家族儿女西兰和卡普的爱情故事,来自北京奥运会的副导演为这出舞剧反复打磨。在土家族的叙事语言里,“西兰卡普”是一种传统的土花织锦,也是土家姑娘珍贵的嫁妆。当年轻的男女相聚在“女儿会”,他们用歌声和舞蹈来表达爱慕之情,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当情愫弥漫上男女的双眼,土家姑娘的妆奁将盖上一匹新的西兰卡普,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世居于恩施的诸多民族在夏天迎来了民族文化展示的高峰。他们在恩施之巅举行盛大的火把节,延续着巴人对火的崇拜。篝火晚会上,男性通常穿着对襟长衫、头戴黑布包头,女性则身着色彩鲜艳的长裙和绣花衣裳,头上装饰着银饰或彩带,围成圈或排成行,一起同跳摆手歌舞。他们用摆动的肢体模拟远古先民的耕田、播种、收割、狩猎等姿态。
自古以来,夏季都是恩施的农忙时节,水稻到了需要除草的关键时期,苞谷也等待着中耕。恩施的山谷间除了嘹亮的鸟鸣虫声,也被激昂的锣鼓和山歌声环绕。最初,巴人用“古田歌”驱赶野兽,土家族人继承了巴人能歌善舞的基因,将山歌与农耕融合创新,谱写了薅草锣鼓歌,既能减轻劳动强度,又能丰富娱乐活动。田间地头里,伴随着锣鼓的节奏,一人领唱,众人和之,唱出勇敢与质朴,唱出希望与自由,唱出丰厚的文化遗存。
舌尖上的清凉城
当越来越多人了解恩施,人们便发现这里的饮食如同它的地形,充满了层次感与多样性。地处鄂、湘、渝交界地带的恩施,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三省基因,不仅具备土家族、苗族的独特风味,还吸收了湖北的鲜辣、重庆的麻辣、湖南的香辣,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恩施味道”。
在湖北的过早基因下,恩施人的一天由一顿紧张刺激的早餐唤醒。摆在路边的红色塑料凳如此让人熟悉,一边健步如飞、一边端碗进食的独特技艺看起来也和武汉没什么两样,但仔细一瞧,似乎又带着一点爬上爬下不带喘气的山城天赋。恩施过早人的塑料碗里,也许是用碱水面和肉泥做成的炸酱面,也许是一碗用干豆皮混合高汤和小料煮成的糊汤豆皮儿,也许是与馄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包面。恩施过早人手拎的塑料袋里,漏出的颜色也总是金黄的。外表瘦削、撒满芝麻与葱花的“建始大饼”,与放在炉子内烘烤的湖北特产荆州锅盔相比,有着同样有趣的灵魂。而小巧厚实的那个饼,则是用糨糊裹上瘦肉和土豆丝炸成的油香儿。
不过,没有哪样小吃的地位在恩施的早餐世界里比得上“格格”。即使是夏天,恩施早餐店的门口仍不约而同支着一口大冒蒸汽的山水大锅,锅中布满大大小小的蒸气孔,数十只竹皮“格格”层层叠叠排列在蒸板上,锅底下的灶膛熊熊燃烧,锅上蒸腾云雾缭绕,“格格”里是裹着苞谷面的鲜肉、排骨、肥肠等食材。用苞谷酿成的早酒配上几屉“格格”,慢悠悠享用,也是很多恩施人心照不宣的过早方式。
告别早餐,在夏日清晨走进恩施的集市,如同踏入了一个山野世界。还挂着露水的野生菌类、竹笋、山药、野菜……每一种食材背后,都藏着一个关于山林的故事。大米、蔬菜、茶叶以及各类禽畜产品,这些富硒食材从“世界硒都”的土壤里长出,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为人们带去美味和健康。
当然,集市里最有购买力度的永远是黄澄澄的洋芋和苞谷。“恩施不可一日无洋芋”,此话在恩施人这儿可谓“刻烟入肺”。在恩施,土豆不仅是主食,更是一种烹饪艺术的载体。无论是炸、烤、煮、蒸,还是做成土豆泥、土豆饼,或是与辣椒、花椒等香料结合,土豆都能展现出不同的风味。在恩施的街头巷尾,也总能闻到那熟悉的土豆香。
而看似单调的苞谷,也在恩施进化出苞谷饭、苞谷酒、苞谷豆皮等多种形态。将新鲜采摘的红辣椒洗净,晾干水分,然后用石磨细细研磨成糊状,和盐拌入苞谷面搅拌均匀制成辣椒糊,装入干净的坛子里发酵,辣味与发酵的酸味融合,苞谷摇身一变为华丽的鲊广椒,与腊肉、土豆等一起烹饪,就是最地道的土家族风味。
夏日傍晚,走在火爆麻辣的沿江夜市,那些眷顾的山、思念的水,都化为恩施人的舞蹈、音乐和美食,将恩施的夏天,变成一首首回味悠长的小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