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桥贵风尺八思想及发展路径研究

在现代尺八演奏中，日本著名尺八演奏家、尺八理论家三桥贵风的演奏，因其风格集各家所长，清新亮丽、疏朗铿锵，极富表现力与代表性而备受关注。关于尺八、尺八演奏和尺八思想理论研究，三桥贵风秉承一种禅宗自然的立场，他主张尺八音乐是可以被全世界所接纳并使用的的音乐，始终关注尺八非数字化的艺术价值与永恒存在的声音质感，认为尺八的存在是基于祭奠世间万物的精神。在各类公开资料、采访言论与相关文献中，三桥贵风反复提到“尺八声音是连接世界的通道”，这是受其工作环境与生活经历所总结出的思想要义，更是三桥贵风为当代尺八理论研究贡献的禅宗思想范式参考。他反对“用尺八去战斗”，认为现代尺八的量化指标扰乱了人们对音乐的感受，使得尺八演奏不再纯粹，尺八演奏不应在“数字世界战斗”，而应当回到尺八联系万物的本质，通过演奏时与内心的对话，恢复万象森列、圆融有序、融通内摄、圆满具足的状态。但同时，数据化的参考又对尺八的推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传统技法与现代韵律之“权宜之计”

尺八的古典本曲谱系是一个已经发展良久的音乐领域，而尺八的调音方法也一直在变化，它关系到如何理解和欣赏日本古典本曲这种音乐形式。因此，关注尺八的调律法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目前传统古典尺八在音孔的定位上主要应用前四孔之间的距离为等距的九半割法、十割法与十半割法三种计算方式。但由于这些“等孔距尺八”开孔定位方式会造成第三孔在十二平均律上偏高许多，日本古典尺八演奏者和制作者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理想的调音方法对其进行修正。

当尺八演奏家与弦乐器进行合奏时，经常需要以演奏技巧来控制吹奏角度使吹奏出来的音准能够与弦乐器的音律和谐。现代流派的制作者对古典本曲谱系以外的尺八调律方法做了进一步的微调。即“调律尺八”和“平均律尺八”。其以逆向思维固定吹奏角度来对每个音孔进行开孔位置的调整，这导致通常二孔的位置必须向下移动，也就是需要增加实际管长的长度，以便与其他乐器和歌曲一起演奏。然而，三桥贵风并不认为尺八音乐应该以平均律来演奏。“尺八的音高可以通过吹奏角度来进行细微调整，所以如果基本调音是等律的话，乐器应该能够跟上任何转调带来的音高变化。”这样的逻辑和想法现在已经成为主流。随着这种制造方法与思维逻辑的不断传播，音乐的地域特性问题逐渐突显。

装饰音的存在使得世界音乐丰富多彩。在尺八的世界里，装饰音多体现于指法上的“击打”。这种装饰音在尺八古典本曲普遍存在。然而，在很多情况下，采用上述新平均律方法调音的尺八却无法演奏出自古以来一直使用的“击打音符”。例如，三桥贵风在尺八本曲演奏中运用的一种技巧，是在吹奏甲音“チ”（国际音名A）的同时击打食指。按照以前的调音方法，此时总会响起“チ”半音往上的声音，颇有韵味。然而，采用现代调音方法的尺八则无法发出这种声音。如果某个学徒从一开始就开始使用现代调音尺八，就不可能知道这个事实。还有一种技巧是在吹奏“チ”后再打击第三孔和第二孔，以现代调律的一尺八寸管尺八而言，会不可避免地听到精确的平均律“ra so fa so”。而在古典调律的情况下第三孔音偏高，第一孔音偏低，因此这种技术形成了一种具有独特韵味的一组音符，演奏尺八古典本曲的传统技法正是隐藏在这些韵律中。这意味着古典尺八本曲不仅仅是演奏旋律的音乐，它包含了无数充分利用振音颤的技巧，这在世界各地的管乐器中极为罕见。三桥贵风曾提到，前辈中有像宫川如山，利用高度和谐的声音来演奏古典本曲。“然而一般来说，单纯使用古典调律是几乎不可能达到令人愉悦的程度”。虽然和谐就是宇宙的法则，但是正如前文所说，不能丢掉自古以来沿用的击打技术演奏技法。三桥贵风认为，应当充分利用音乐的“权宜之计”，来实现传统韵律与共振和谐的高度统一。

二、禅宗消逝与超度永恒之“一音成佛”

三桥贵风在一次采访中提到，对于为何演奏尺八、如何演奏尺八等问题，答案不在技术与旋律层面而在于演奏者的思想。三桥贵风因为工作的原因，去过很多曾发生悲剧的地方，久而久之uiTdt7nwVImioW/JC8ericPapkoBjnluIDe/e8a+sqs=受到日本禅宗思想的熏陶，认为尺八音乐是沟通现世与彼岸的音乐，即尺八是“超度”的工具。

对于尺八声音的看法，三桥贵风的学生佐藤康夫曾在与乐队成员讨论中提到声音消逝问题。一个声音开始之后，从诞生到消亡，这个音就结束了它的一生，声音转瞬即逝。他强调，音乐不应该只有转瞬即逝之感，还要有永恒的部分，即“一音成佛”。他认为“声音消失之后”的世界是存在的，如果演奏者能够展现出每个独立声音消失之后的世界，那么听众就能够听到连续的乐音，音乐的连贯性就此展现。这也继承了三桥贵风“连接此生与彼世，吹奏尺八不只是为逝者超度，也是为新生儿祈福”的思想。从时空角度上看，“一音成佛”对声音时空有限性之于音乐领域进行了深刻的探索，通常而言，音乐被组织成离散的单元，例如小节、语句和部分，这些单元由其持续时间和节奏结构定义，音乐的空间维度也是有限的，由表演空间的物理特征决定，例如其大小、形状和声学效果。而当“声音消失之后”的世界存在于听众的脑海之中时，其将打破时空的限定。这是一种有别于现代声音录制系统的感性意识存在。

三、数字现状与未来发展之“主动包容”

在日本的音乐圈子中常把人的声音称为“音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和环境下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尺八的声音跟人是一样的。因此，吹奏尺八不是要发出某一种音调，而是要吹出许多不同的声音。三桥贵风提到，在一个自认为音效非常好的演奏厅进行演奏，在听众入场之后原先认为良好的音效将会发生变化，人的身体会吸收声音，演奏时余音会消失，音效将会“死亡”。如果观众席坐满了人就会跟排练呈现出不同的效果。演奏的效果如何，不到演出时是无从得知的。不同的环境每次演奏的效果都不同也是演出乐趣之一，也是虚无僧们徒步行走各个地方吹奏尺八的缘由之一。三桥贵风提到，作为一种入门难度较高的乐器，第一次接触尺八的时候连吹出声音都非常困难。如此就容易产生误解，即认为尺八的声音越大则越好。其实这跟唱歌是同样的道理，声音洪亮固然是好事，但唱得好不好在于对这首歌曲情感的表达。在信息化发展的当下，音量大与小、气息长与短、指法快与慢，这些都可以用数字来衡量。三桥贵风用玩笑般的词语“体育音乐”来形容数字音乐。

尺八的各项数据量化其实早在十九世纪末就初步展露，由著名的尺八大师吉田晴风推广。他根据西洋音乐的理论，将尺八的音阶和指法进行了标准化和系统化，创立了一套完整的尺八教学法。他的学生中有不少成为了后来的尺八名家，如山田耕筰、渡边信一等，也包括三桥贵风的老师佐佐木操风（现晴风）。

正如前文提到的，平均律尺八的出现使得尺八能够与其他乐器合奏，也使得尺八的演奏技巧更加精确和规范，但也失去了尺八独有的韵味和灵活性。平均律尺八受到了固定的音阶和音律的限制，没有办法根据演奏者的意愿和情感自由地变化音高和音色。许多人认为数据化发展是尺八应对时代发展不得不做出的改变。但值得注意的是，尺八的量化思维也许从本质上讲就是主动的，而非被动改变。从命名方式上看，取“一尺八寸”之意，本身就带有“测量”“界定”与“量化”的语感。从制式规范上看，九半割法、十割法与十半割法等孔距定位，纯五度纯四度等音程关系等，也具有数据化的苗头。从演奏思维上看，尺八演奏者们也意识到了环境中的声音吸收与声音反射现象。所以，也许尺八的数据化发展道路不是被动适应时代，只是尺八如今恰好发展到了这个阶段罢了。

四、传承发展与困境

三桥贵风在对于尺八的推广上也下足了功夫，2011 年为了进一步普及推广尺八，三桥贵风利用自来水管、合成树脂等容易得到的材料，基于新的涂层处理技术研发了具有接近竹制尺八音色的“旋钮管”，能够让中小学生和初学者等群体能够以极其低廉的成本体验到近似尺八的音色。三桥贵风致力于尺八推广工作，也在很大程度上收到了其师佐佐木操风的影响，其撰写的《尺八入门》是最早的成文出书的尺八教学书籍。佐佐木操风则师承具有“新日本音乐的棋手”称号的吉田晴风。如前文所述，吉田晴风是最早开始尺八推广与普化工作。如今可见，尺八的逐步发展离不开一脉相承，需要靠连续几代演奏者与制作者不断推进。而三桥贵风利用合成树脂制作的尺八也成为了后来广为流传的“尺八悠”（树脂尺八教具）的原型之一。

在中国，尺八正处于发展起步阶段，出现了如蔡鸿文、张听、徐浩鹏等个人演奏者与研究者。正如蔡鸿文老师所说，中国推广尺八可能需要一两代人的不懈努力才可能看到一定成果。但个人的影响力终究有限，想要真正推广发展，团队或企业的力量必不可缺。幸运的是，国内也出现了星岚尺八、少云管乐等利用木材、树脂等特殊材料发展尺八市场的团队身影。这类团队一直在为广大乐友使用性价比高、性能合格的尺八而努力。这些团队多数没有沿用传统的竹材制作管乐器，而是选用木材制作，展现出了强大兼容性、跨流派性。

在世界，尺八凭借着独特的东方音色也吸引了许多外国友人的关注。来自美国的世界级尺八演奏家、制作家海山对尺八研究十分深入，凭借着对于西洋乐器的理解，他曾修改尺八尺寸制作出拥有全音阶按孔的“七孔尺八”。海山是一位高产创作型选手，他至今已推出23 张唱片。他在传统的尺八音乐中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在作曲、制作等方面都融入了许多流行和爵士元素，利用新的技术、新的节奏和新的风格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学习与吹奏尺八。20 世纪中期以后，随着日本文化在欧美的影响力增强，一些西方音乐家开始学习尺八，并将其运用到不同的音乐风格中，如爵士、摇滚、新世纪、电子等。也有一些西方作曲家为尺八创作了专门的曲目，也有一些尺八协会和团体，如国际尺八协会、欧洲尺八协会等。这些个人与组织无不都在努力发展尺八事业，他们都只是在做着自己热爱的事，但无形之间都用自己的方式在不断提升着尺八的影响力，培养更多的尺八爱好者和专业演奏者。

三桥贵风的尺八思想呈现一种禅宗特征，这种禅宗特征也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演奏制作与推广研究理念。融合传统技法与现代韵律，赋予了尺八这一传统乐器新的生命力和可能性。反对数据却又拥抱数据，打破了材料和制作方式的固有束缚，使得更多的人能够接触并喜欢上这一乐器。三桥贵风在尺八的发展和推广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尺八作为一种传统竹管乐器，只是万千乐器中的一种，但尺八所走的现代化推广研究之路，却是所有小众乐器和民族乐器的必由之路。三桥贵风一脉相承的推广，更是为尺八在全球范围内的发展和普及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和启示。对于中国尺八的发展，虽然目前还存在许多困难和挑战，但随着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和保护意识的提高，以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和学习传统乐器，尺八这一东方特色乐器的传承和发展前景仍然十分广阔。尺八很小，世界很大，随着更多的人加入到尺八的学习、演奏和研究中来，这一传统乐器将会在新的时代里焕发出更加耀眼的光彩，为世界音乐文化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参考文献：

[1]林俊卿、梁继林：《中国民族器乐精要（四）吹奏乐器——箫排箫尺八》，《中国音乐教育》2003 年第2 期，第37—34 页。

乐建源 浙江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

高宁 浙江理工大学副教授

（责任编辑 李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