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编)》(以下简称《论纲》)分两册(上编·上册、上编·下册),是国家社科基金设立的一类后期资助项目的优秀成果,由北京科学出版社于2022 年3 月出版,全书近120 万字。上编·上册囊括插图、列表、总论、史前考古的重大发现、新石器时代诸文化、商代考古与音乐史、西周考古与音乐史(上),上编·下册囊括插图、列表、西周考古与音乐史(下)、春秋战国考古与音乐史(上)(下)、参考文献(著作、论文)、中国出土乐器备览[1]、后记等。该书以史前至春秋战国的考古发现为顺序,阐释、甄别和探讨中国古代重要音乐考古发掘、发现及其相关理论问题,并添入新的音乐考古发现与研究。
一、音乐考古学基本理论问题的再探讨
关于中国的考古学来源问题,《论纲》补充了《后汉书》中所记载的关于马融“传古学”、贾逵“为古学”、桓谭“好古学”等名词,而非单列出郑兴“长于古学”。针对相关定义问题,作者结合《中国音乐大百科全书·考古卷》[2]以及《辞海》[3]对于考古学定义的阐释,从而推演出中国音乐考古学更为精炼简要的定义:“音乐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音乐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史料以研究人类古代音乐历史的一门科学。”考古工作者在进行研究、考证过程中,对时间跨度之久、音乐形态遗失之多、文化背景疏离之远的音乐文物做出一些相应的“再现”时,难以避免的会缺失其本真的面貌,只能通过有限的留存史料进行分析、论证后尽可能地还原和构建,不能称得上是再现。所以,这里指的“科学”,应是相对来说的。
对于“音乐考古学”这一学科名词的运用,作者类比“民族音乐学”与“考古天文学”这两门同为“边缘学科”[4]的概念纷争过程,引导且梳理了“音乐考古学”名称的由来及内涵。无论是称作“音乐考古学”还是“考古音乐学”,其学科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把音乐学与考古学相结合而形成的边缘学科。当音乐(史)学家借用考古学的基本理论与方法,进入了考古学的研究领域,进而在音乐学学科中分化出“考古学”的分支边缘学科,由此习惯上称“音乐考古学”。作者也提到,一些其他领域(古文字学家、古代史学家、铸造工程专家)的专家学者,在研究中涉及到的有关音乐学的方面,他们并未在意学科名词的概念,而是仅将关注点放在对于研究问题和解决问题本身。诚然,对于学科内部的建设和问题的研讨才是重中之重,注重系统的研究比关注学科名词概念要更加实际。那么“边缘学科”中的两种学科谁放置在前,谁排在其后,也就无伤大雅了。显而易见,“音乐考古学”更能体现出它包含在音乐(史)学的范畴中,且从字面意义上看更加直观明晰,已成为了学界一个沿用的习惯。
针对音乐考古学研究对象的问题,作者根据前文归纳出的音乐考古学的基本定义,把其研究对象界定为:古代人类音乐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史料。除此之外,作者在《论纲》中还着重论述了音乐考古的研究方法、音乐考古学的“音乐史”属性、学科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等有关音乐考古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丰富全面,探讨深入。同时,精准举例,其中所引注的史料内容,都值得我们去搜寻研读,以便更全面透彻地理解相关学科的基础性问题。
二、传统史料的迭代及重大音乐考古新材料的增补
《论纲》(上编·上册)中对史前考古学文化时期(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马家窑文化等)、殷商考古地区(中原地区、江南及西南地区)等名词均作了一定简明的诠释。同时将出土乐器按照考古学文化类型或考古地区进行分类列举、阐述,如该书将浙江余姚河姆渡骨哨放置在“长江流域诸文化”一节中,而非与同类型的河南长葛石固骨哨(裴李岗文化)、江苏吴江梅堰骨哨(青莲岗文化时期或良渚文化)等按照乐器类型的角度进行分类,使得条理更为清晰。[5]针对骨笛、骨哨的相关问题,《论纲》(上编·上册)将贾湖骨笛设立为完整的一节进行阐述,该节对贾湖骨笛的发现与发掘、研究回顾、研究所阐发的思考、骨笛的年代讨论以及骨笛的学术定位等作了系统的诠释,将贾湖骨笛的存在时间敲定为“至少已有8300 年”,将目前所出土骨笛的数量更新为“近50件”,同时列举出目前考古发现的骨笛、骨哨类型及具体件数。针对曾侯乙编钟的相关问题,《论纲》(上编·下册)第七章第二节中对曾侯乙墓中出土的十余类乐器逐一从造型结构等方面进行论述,并配以高清图片、附上曾侯乙编钟甬钟音阶结构对照表,使得各类乐器样貌活灵活现、各阶名律名对照清晰。另针对乐器冶铸工艺、编钟音响及铭文等相关问题作了详解。
近年来,西汉海昏侯墓、江都王刘非墓、陕西韩城芮国墓地、山西侯马晋侯墓地等所含的等一系列重大音乐考古发现接踵而来。其中陆续发掘出珍贵的音乐文物,为中国音乐考古的研究与发展建设添入了新的实物史料。作者在《论纲》(上编·上册)第二章的概述中简要列举了世界范围内史前时期考古发现的相关内容,其中从出土情况、外观形制、年代测定等方面详尽增补了重庆奉节兴隆洞石哨的相关内容。重庆奉节兴隆洞石哨的出土意味着其是在河南舞阳贾湖骨笛之前的一项重大音乐考古发现,这为其制作加工、主要用途、材料来源、与同一区段乐器的发展流变等问题提出了新的研究内容及角度,同时也向前扩展了我国史前时期音乐考古的时间范围及历史认知;第五章第一节中作者增补了湖北随州叶家山遗址的相关考古发现,并在第二节中指出对墓中出土的1 件镈和4 件甬钟相较曾侯乙编钟早了500 多年,这为曾国的来源、始封问题、曾侯乙编钟的相关音乐考古研究问题提供了线索;又如第五章第二节所示的陕西韩城梁带村芮君墓地中出土的29 件乐器(编钟一套8 件,钟钩7 件,编磬一套10 件, 于1 件,钲1 件,木质鼓类乐器2 件)逐一进行列举、描摹、分析;另外,还有对湖北枣阳九连墩战国楚墓乐器1、2 号墓乐器形制等梳理与呈现,对湖北枣阳郭家庙曾国墓地、曹门湾墓区出土乐器的阐发,对江苏无锡鸿山越墓中乐器的论断,对新疆地区出土箜篌的梳理等。
三、《论纲》与《中国音乐考古学》之对比
自1998 年始,《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以下简称《大系》)的各省分卷相继面世。截至2001 年底,已出版《大系》包括了12 省卷,分10 册装订,共收录了文字及数据资料近200 万字言,彩色、黑白照片及各类拓片、线描画5000 余幅。所收录的文物包括:大量考古发现的和传世的各种古代乐器舞具,反映音乐内容的器皿饰绘、雕砖石刻、纸帛绘画、俑人泥塑、洞窟壁画、书谱经卷等等。随后王子初先生在《大系》初步完稿的12 省卷(I 期工程)的基础上,进一步申请了《中国音乐文物大系II 期工程》项目,初步完成了《江西卷》《湖南卷》《内蒙卷》《河北卷》《青海卷》《安徽卷》,其他如《浙江卷》《辽宁卷》《福建卷》也陆续开始文物普查、测录资料、拍摄图片等工作。直至2003 年为止还有十余个省卷尚未展开工作。在此背景之下,同时在王子初先生培养中国音乐考古学研究生的教学实践中,他意识到应当着手编写一本音乐考古的实用性教材的重要性,后《中国音乐考古学》应运而生。由此可见,《中国音乐考古学》这本著作的撰写,是基于《大系》这一项目中的史料基础上的汇编。
前文提到,截至1998 年,《大系》12 个省卷相继完稿并出版。截至2020 年,《大系》已完成18 个省份共19 卷。所以无论是2003 年出版的《中国音乐考古学》,还是2022 年出版的《论纲》,它们都与《大系》密切相关,是对其的提炼与凝结。换句话说,《大系》是两本著作的写作基础。而《论纲》正是在《大系》已完成的19 卷基础上,又一中国音乐考古学系统性、理论性的力作,可以说《论纲》是目前中国音乐考古界最前沿的研究成果的集合。
在《中国音乐考古学》这本书的前言部分,王子初先生这样写道:“这本《中国音乐考古学》,是为中国音乐考古学和中国音乐史学专业的研究生编写的教材,他算不上本学科系统的《中国音乐考古学》理论专著,只是该学科领域的相关基础知识,是学习和研究中国音乐考古学的基础知识读物。”而在《论纲》中的自序部分则有先生对此著述的较为笃定的定位:“本书的写作,基于作者多年来潜心编撰《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所积累的丰富资料;也是作者在中国音乐考古学研究和教学工作方面多年心得的集中体现,可定位为该学科的一部基础理论专著。”这种转变也是十几年来,基于对传统考古史料的再解读及新史料初探研的整体把握上,进行的梳理与整合。
注重对局部表述的规范。《论纲》对史前时期范围的概括由《中国音乐考古学》中的“商代以前,包括夏代在内的历史时期”调整为“跨越了旧石器时代晚期直到新石器时代晚期”,显然,以时间区段代替具体朝代的表述更为贴切与自然。尽管“夏代”“商代”等字眼更为通俗浅显,但用“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更为周密,也更符合音乐考古学的学科语汇;在引用先秦古籍中史前时期的记载时,以《尚书正义·益稷》为例,《中国音乐考古学》一书中则未有脚注,不明版本,且将《尚书正义·益稷》简写为《尚书·益稷》。而《论纲》的脚注格式细密,版本明晰,便于读者了解文本信息和回溯原文进行研读;《论纲》相比《中国音乐考古学》对相关表述进行了增补或删减,但大意内容未变,只是在细节处进行语序的调整或是严密的斟酌,如总论中作者论及19 世纪欧洲人对考古学的两种理解时,将旧有论述改为“广义的理解是指古代社会的综合研究,狭义的理解单指对古希腊和古罗马美术作品遗存的研究。”[6]关于中国音乐考古学研究的时空范围,由此使得限定范围圈定得更为精细,行文更加的规范。另外,全书中图例、图表内容十分周详,不仅有明晰的乐器实物图,必要时还另附上相关器物示意图、三视图、拓本等。再如《论纲》(上编·下册)中表8—42 历代曾侯及曾国贵族墓音乐考古发现一览表,按照实际的时代顺序对曾侯及曾国贵族墓中的音乐考古发现作了梳理统计。
注重以“器物”引史论。《论纲》非单论出土音乐器物的相关理论性内容,在必要时还针对个别作出音乐史范畴的论述。如在阐述陕西韩城梁带村芮国墓中所发掘的M28号编磬时,作者以“西周乐悬中戒用商声仅限于编钟而不涉及编磬”这一问题以及曾侯犺墓镈钟的测音结果,从而引出对“周乐戒商”的论述。这样一来,则以出土音乐器物为实证,从而助于学界研讨对应历史时期社会音乐生活的大致面貌,对古籍文献中所未记载的相关史实,凭借实物进行填补或佐证。
综上,无论从体例设置、史料整合、图表明晰等众多角度来看,《论纲》的内容细密精致。相较于《中国音乐考古学》一书,《论纲》总论部分虽较多来源于前书,但条理更为清晰,是一次重新梳理与扩充。
结语
纵观《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下册全书,可见其校稿、标注、审阅等工作的繁杂。在2003 年出版的《中国音乐考古学》这本著述的前言末尾,先生曾真切地展望能以此书为开端,在《中国音乐文物大系》的资料基础上,有机会编写出更系统的音乐考古学专著,为中国音乐考古学的学科建设尽一份绵薄之力。而现今,《中国音乐考古论纲》就应当称得上是一部中国音乐考古学专著。纵览全书的注释,可见本著引据资料周至与精密。如古籍类《十三经注疏》《国语》《北堂书钞》等40余部,考古著作类《考古学通论》《考古学》《天文考古通论》《新石器时代考古》《三晋考古》(第二辑)《殷墟的发现与研究》《考古出土商代O0oKsLoO0ggeJAfSMhGwMhWl5kFtdSW5+zVEGWr14V8=乐器研究》《上村岭虢国墓地》《信阳楚墓》等60余本,此外还涵盖各类发掘报告、发掘简报及《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各省卷等。另外,上编上册中对“贾湖竹笛”的推论部分,作者在注释部分标明且补充到《纪念贾湖遗址发掘30周年暨贾湖文化国际研讨会》的会议部分内容;上编下册中参考文献及附录(中国出土乐器备览)占据近一半篇幅,附录以表格形式按照时代顺序排列并标明资料来源,是迄今所见最为完备的出土先秦乐器汇总,为读者检索查阅提供了方便,呈现出提纲挈领的用意。
综上,《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编)》的出版,是中国音乐考古学学科在建设和发展过程中的又一总结性的奠基之作,也是中国音乐考古学不断延展与深化的象征。其丰厚的史料建构、扎实的学科理论及独特的史学视角,为学界专家及学者们提供了系统的脉络和参照。
注释:
[1]包括附表1 中国出土史前乐器备览、附表2 中国出土商代乐器备览、附表3 中国出土西周乐器备览、附表4 中国出土春秋战国乐器备览。
[2]《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
[3]《辞海》:(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史料研究人类古代情况的一门科学。历史科学的一个部门。
[4]指两个以上学科相互交叉,相互渗透而在边缘地带形成的学科。
[5]以摇响器、陶埙、陶角、陶铃、铜铃、陶鼓、石磬等出土乐器分类。
[6]在《中国音乐考古学》中的表述为:“广义的理解是指对古代的综合研究,狭义的理解单指对古希腊古罗马美术遗存的研究。”增加了“社会”“作品”二字。
参考文献:
[1]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论纲》(共两编两册),科学出版社,2020 年版。
[2]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编·上册),科学出版社,2020 年版。
[3]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编·上册),科学出版社,2022 年版。
[4]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论纲》(上编·下册),科学出版社,2022 年版。
[5]王子初:《中国音乐考古学》,福建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6]《尚书正义·益稷》,载(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 年版。
[7](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 年影印版。
[8](春秋)左丘明:《国语》,华龄出版社,2022 年版。
[9][唐]虞世南:《北堂书钞》,中华书局,1965 年版。
[10]蔡凤书、宋百川:《考古学通论》,山东大学出版社,1988 年版。
[11]夏鼐,王仲殊:《考古学》,《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 年版。
[12]陆思贤、李迪:《天文考古通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
[13]张江凯、魏峻:《新石器时代考古》,文物出版社,2004 年版。
[14]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省考古学会著:《三晋考古》第二辑,山西人民出版社。
[1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发现与研究》,科学出版社,2001 年版。
[16]王秀萍:《考古出土商代乐器研究》,苏州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
[17]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上村岭虢国墓地》,科学出版社,1959 年版。
[18]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信阳楚墓》,文物出版社,1986 年版。
焦雅雯 武汉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责任 编辑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