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长,长城长的长

2024-09-20 00:00:00刘耀辉
十月·少年文学 2024年7期
关键词:罗先生城墙日本

1

夜深了,一轮圆月挂到了空中。唤河和听河都睡着了。

“醒醒,哎,唤河。醒醒,听河,快醒醒。”啸河低声叫醒了他们。他始终没有睡,一直在盯着那两座敌楼。那里开始时还有动静,“高尖楼”里还一度传来了钢啷钢啷的日本歌,现在都已静悄悄的了。

“唤河,听河,不冷吧?你们都在被窝里活动活动手脚吧!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要冲过去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拼命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不冷,哥。下雪不冷化雪冷。”唤河抿着嘴答应。听河侧过脸来看看啸河,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啸河突然想:自己像唤河、听河这么大时在干吗呢?他记得自己那时先是在呼兰县城读高小,后来就去了哈尔滨当排字工,可是具体都干了些啥呢?他感到大脑一片空白。那时自己也曾像唤河这样抿着嘴答应什么吗?还是也曾像听河这样,侧过脸看着一个人用力点头?那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今天的沈啸河的呢?是从跟着金先生印传单呢,还是从开始和胡小梅通信?怎么好像才一转眼的工夫,自己就满二十一岁了呢?不行不行,一定是这两年在沈阳太虚度时光了,才会感觉自己啥都没干。等到了北平,一定要想法跟组织接上头,再投入到火热的战斗中去!

雪后的空气带着一股寒气,清冽极了。啸河这样一想,觉得浑身都清爽了,就轻声逗起了唤河:“唤河,你看看这月亮,能不能想起国语课本上的一句诗?”

“这月亮好高啊……我想起来了!秋月高高照长城,罗先生教过的。”

“不错不错!不过这都过了下元节了,不是秋月了,得改成冬月才应景。”

“嗨,甭管秋月还是冬月,反正都是照长城。”

“得,你们出来准备吧,千万别出动静!”

三个人悄没声地钻出被窝,把被子都装进了口袋。啸河蹲在地上,又盯了一会儿那两个敌楼,然后就猛地一挥手,开始行动了。

好在山上的雪不厚,只覆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没什么动静。三个人以最轻的动作、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攀过城墙的东垛墙,上到了城墙上。上去之后,他们几步就跑到了西垛墙墙根,把背着的口袋通过雉堞间的缺口丢到了城墙外边。随后唤河第一个跨过西垛墙,跳了下去。啸河紧跟着跳了下来。跳下来后他才发现,西垛墙离地面比东垛墙要高出很多,怕听河不敢朝下跳,就连忙转过身去伸出胳膊,想要接应一下她。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听河脚下打了个趔趄,一只脚被卡在了砖缝里。她急得龇牙咧嘴的,拼命蹬腿挣扎,可就是没法拔出来。啸河见状急忙爬回到城墙上,一边低声安抚她别急,一边帮她试着活动脚腕。两个人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行,听河又疼又急,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啸河心知这时不能慌,就蹲下去仔细查看那条砖缝。原来听河刚才一脚蹬碎了一块烂砖,跟着整只脚就都陷进了城墙里。可恨的是,烂砖只有那一块,它旁边的邻居都是嘎嘎硬的青砖,要想帮听河把脚拔出来,就必须把卡住她脚后跟的那块青砖砸碎。

可拿啥砸呢?听河听见啸河自言自语,忙从怀里掏出那把小菜刀递给了他。啸河试了试,发现压根使不上劲,就又还给了听河,心想这时候要是有把锤子就好了。看到唤河踮着脚把头探了上来,啸河灵机一动,连忙让他快去找块石头来。石头很快就找来了,啸河试着轻轻地砸,那砖却纹丝不动。咋办呢?他心想只能赌一把了,就用足力气呼通一下砸了下去。

一下不行,啸河又砸了一下。这时他心里已有了准备—日本子肯定会被惊醒了。

果然,“高尖楼”的两个日本子先跑了出来,哗啦一声把枪栓拉上了:“谁?八格牙路!”紧接着,北端敌楼的两个二鬼子也钻了出来:“不许动!动就开枪了!”

这时那块砖已被砸进了城墙里,啸河一把把听河抱上了垛墙。正当他也要跨上垛墙时,“砰砰砰砰”,枪响了。

听河呼的地朝下一跳,唤河在底下稳稳地接住了她。与此同时,啸河软哒哒地瘫倒在了城墙上。日本兵的枪法很准,一枪击穿了啸河的大腿。啸河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那条大腿已全然不听他指挥了。鲜血喷洒在雪长城上,画出了一枝撼人心魄的梅花。

日本子打开了探照灯,啸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哥!”唤河低叫。

“快跑!你们俩快跑!我动不了了,你们不跑,咱们仨都得被抓住,快跑!快快!”啸河强忍剧痛,急急地低吼道。

城墙西侧灌木丛丛,唤河慌乱中顾不上去拿口袋,领着听河就跌跌撞撞地向着坡下跑。两个二鬼子先下到了谷底,见啸河伤得不轻,心知跑不了,就连忙翻出城墙追唤河他们去了。

很快,两个日本兵也下到了谷底,一边一个把啸河架起来,押着他朝“高尖楼”走去。这段城墙又陡又高,等爬到顶上,三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了。“高尖楼”的北门很小,一个日本兵放开啸河,自己先进去了。门口就剩下了啸河和另一个日本兵。啸河脑子飞速旋转,猛地想起了萧军教过他的一个绝招,于是猛一闪身,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了那日本兵的腿弯处。那日本兵发出一声惊叫,随之跪在了地上,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啸河眼疾手快,跟着冲他的面门狠命劈出了一掌。那家伙闷哼一声,被劈得向后倒了下去,随之就不受控制地沿着城墙滚下去了。

先进屋去的那个日本兵听到动静,急忙冲了出来。他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啸河的头上。啸河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得头歪了一歪。好在他天生精瘦,行动敏捷,还跟个牛犊子似的特别有劲儿,是以并没有被打倒。这时只见他身形一矮,忽地伸出两手,抓住那日本兵的双臂,猛力向上一掀,接着就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

“啊!”那日本兵感到自己的腰要断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两个二鬼子知道老巢出事了,连忙掉头朝回跑。唤河和听河这时已跑到了坡下。看到两个二鬼子回去了,唤河知道已安全了,就招呼听河停了下来。他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拼命地想着怎样才能把啸河救出来。

啸河死劲箍着日本兵,拼命朝东挪动。在决心跟他们拼了的时候,他就已观察好了:这“高尖楼”门口的东侧,五步之外便是百多米高的悬崖峭壁,摔下去肯定就没命了。

那个日本兵反应过来了,敢情这是要同归于尽啊!他开始拼命向后挣,但他求生的欲望终于没能拗得过啸河求死的心。

“狗娘养的日本子,老子跟你拼了!”啸河从胸腔里迸出最后一声怒吼,躬身向着悬崖猛冲了出去……

月光和雪光交映,唤河和听河看得真切,也听得真切。

“天哪,哥!哥啊!”唤河撕心裂肺地喊。

“哥!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听河这个小哑巴,这时竟然也放声大哭起来了。

2

那两个二鬼子慌慌张张地回到城墙上,只见那个滚下来的日本兵正躺在地上大声呻吟,忙上前查看伤情。转眼之间,两个日本兵就一死一伤了,俩二鬼子不由得阵阵发怵。两人一商量,决定先赶紧抢救伤员,于是就把那个日本兵抬上挎斗摩托,发动马达,朝着队部医院开去了。

长城的雪夜是那样的寂静,轰鸣的马达声传得很远很远。唤河听到后,略一沉思,就跳起来向着城墙爬去了。

“唤河哥,你干啥?”听河一把拽住了唤河的衣角。

“别拦着我,我去看看我哥去!”唤河使劲挣了一下。

“唤河哥,你这不是去找死吗?”听河拽着唤河的衣角,不放手。她的黑眼睛里噙着泪花。

“你还有脸叫我哥?一天天的,就知道半天云里张口袋—装风呢!别装了,我们早都知道你是女的了,就是不知道你不是哑巴。”唤河接受不了啸河的离去,把心里的气一股脑都撒到了听河的身上。

“啊,你们知道我是女的?唉,唤河哥,我没想装疯,那都是……”听河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唤河看到听河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起啸河说过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心软了:“好,你别哭了,放开我吧。你刚才没听到马达响吗?我猜那帮瘪犊子都撤了。”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听河耳朵好使,早就听到马达响了。但她还是紧紧地拽着唤河的衣角。和啸河兄弟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听河早就在心里把他们当亲人了。如今啸河死了,这世上她就只有唤河这一个亲人了。前路茫茫,就是死,她也要和唤河哥死在一起!

唤河拗不过听河,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两个人悄悄地摸到城墙上,又大着胆子爬到了“高尖楼”。楼门开着,唤河朝里看了一眼,果然没人。他走到悬崖边上,探头看了看,只见崖底的雪地上依稀趴着两团黑影。

“哥啊!”啸河哭喊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听河走过来,挨着唤河跪下了。月光下,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爬过小小的脸颊,啪嗒啪嗒地落到了雪地上。

不知跪了多久,听河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摩托的马达声,连忙推推唤河:“唤河哥,咱得走了,日本子要回来了!”

“好!”唤河站了起来,麻利地跨进“高尖楼”中,借着月光找到探照灯,啪的一下打开了。四处照了照后,他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挎包,把桌子上的几个肉罐头都装了进去,然后拎起角落里放着的一个铁锚牌煤油桶,把里头的煤油都泼到了床铺上。

浓烈的煤油味直呛鼻子,唤河拉着听河走出门口,划着一根火柴,朝着床铺扔了过去。霎时那火就烧起来了。“走!”唤河拉了一把听河,飞快地跑到谷底,翻到了城墙西侧。

听河一落地就喊了一声:“咱们的行李!”

唤河把啸河的麻袋背在了肩上:“只拿我哥的这个,别的不要了!”等到他们下到坡底,沿着小路朝西南奔跑的时候,月亮已经下去了。那直插云天的“高尖楼”已烧成了野火楼,远看就像一支巨大的火把。

“唤河哥,那楼多好看啊,你不该烧了它的。”听河站住脚回头看着,感到一阵可惜。

“没事,长城是砖石垒的,应该烧不坏。我烧的是那帮狗日本子!”

3

第二天一整天,唤河和听河都没敢停下脚步。两个人一口气走了六十里路,到了巨各庄镇才算放了心。

在路上,唤河把那几个肉罐头和听河分着吃了。穿过一片坟地后,他们决定坐下来歇歇脚。这时唤河才注意到那个挎包上印着日本子的军旗,连忙把它扔到了野狗刨出的一个土洞子里。

巨各庄镇不像朝阳堡镇那么大,但房屋看上去要气派多了,而且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劈柴堆、干草垛,看来这里的人们都不缺烧的。

当天晚上,唤河和听河找了条深长的巷子钻进去,靠着一个干草垛躺下了。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们又是逃跑又是赶路,都已累极了,可是躺下后却就是睡不着。

“听河,没睡着吧?你是哪里人?真名叫个啥?”唤河低声问道。

听河小声答道:“唤河哥,我是贵州人,真名叫沈蓠。”

“贵州?不是在老南边,特别远吗?那你咋会去沈阳呢?”

“我爹在沈阳当兵,来信说当上了军官,让我娘带我去找他。我们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才到。那年我才三岁。”

“你爹是军官啊,那你不是大小姐了?咋又成了戳狗牙子要饭的?”

“唉,好日子过了不到一年,我爹在皇姑屯叫日本子给炸死了。”

“啊,我知道那个,我哥说过的,叫九一八事变,日本子炸了皇姑屯。”唤河翻了个身,脸朝着听河,“那我以后还是叫你的真名好了,沈蓠?”

“对,沈蓠。但我还是叫罗听河吧。啸河哥是为了我才死的……”听河眼泪又流了出来。

“罗听河?哦哦,忘了告诉你了,其实我们不姓罗,姓沈。我哥那时候怕暴露,才改的姓。”

“这么巧吗?你们也姓沈啊!那我这姓还不用改了。好,那以后我就叫沈听河好了。”听河的眼睛亮闪闪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永远当你的妹妹。”

唤河的心里涌过一阵热浪,伸出手胡噜了一下听河的小脑袋:“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咱们这是生死之交,懂吗?以后,我永远当你的哥哥!”

“好啊唤河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我早就不想装男孩、装哑巴了,可是一直不好意思。”

“没事,哪有哥哥生妹妹的气的。刚才还没说完,你爹死了之后呢?”

“我爹死了,我娘就搂着我哭,真是把眼泪都哭干了!我娘她唱戏可好听了!就靠卖唱养活我。那时候虽然也经常吃不上饭,但我每天都可开心了,一门心思就知道玩儿。到我六岁那年,我娘得了一场病,也死了。临死前,她把我托付给了一个戏班子。唤河哥你不知道,那戏班子可埋汰了,才不是人待的地方呢!我要不是瞅了个空子逃出来,可能早就被他们给折磨死了!”听河说着,怕冷似的把身子蜷缩了起来。

唤河给听河掖了掖被角:“那你还能逃出来,真行!在戏班子里待了几年?”

“唉,待了有大半年吧。天天挨打挨骂,吃饭也只能吃师父剩下的。记得有一次饿极了,我偷偷地爬到桌子底下,去跟狗抢吃的……”

“唉,听河,看不出来,你比我还惨!”唤河的心尖尖儿缩了一下。

听河不吱声,沉浸到往事中去了。

“啊,我知道了!你装哑巴、装男孩,都是为了不让他们把你找回去,对吧?”

“对,我刚逃出来时还想过像我娘那样卖唱,后来一想不行啊,那帮人肯定在到处找我呢!那之前我有个小师姐就是跑了又被他们找了回去,当晚就给活活打死了。她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哭着想要给她合上,但就是怎么也合不上……”

“这帮畜生!你等着吧,天老爷会打雷劈了他们的!”

“嗯,苍天有眼!其实他们也很可怜,戏班班主的两只眼,都让日本子给戳瞎了。唤河哥,你说,咱们这回逃出来了,以后不会再受日本子欺负了吧?”

“不会了!不会了!这边没有日本子,都是中国人,你就放心吧!那,明天咱就去镇上卖唱好不好?挣了钱坐车到北平找罗先生去。”

“好嘞,我会唱的戏可多了,肯定能挣到钱!”

4

早上起来,听河洗了把脸,拿一块红纸洇了两个红脸蛋,又仔细理了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就精神得很了。

等到日上三竿,听河那小身段朝镇子中间的空地上一站,立马就有了唱戏的范儿。

唤河手里托着水手帽,打算向观众要赏钱。他的心里直打鼓,心知连个伴奏也没有,听河只是清唱,只怕没人愿意来看。

“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姐,我们兄妹初来宝地卖唱,还请各位多多关照!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我们兄妹在这里谢谢您嘞!”唤河没有鼓也没有锣,只能这么大声吆喝。

镇上的孩子们最先围了过来。听河翻个手花,将腰肢款款一摆,来了个亮相,接着张嘴就唱:“说了个新娘子长得俊,人人见了人人夸。千不该万不该,出嫁路上放了个屁。离她婆家还有七八里,这一屁崩得墙倒屋子塌。她婆家门外长着一棵老枣树,这一屁崩得十年不发芽……”这唱词有趣儿,配上听河夸张的肢体表演,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唱完一段后,听河感觉进入状态了,就来了一个云间转腰,随之亮开了嗓子:“高高山上一座庙堂,庙院里两个老头儿在那儿烧香……”

这一来,镇上的大人们也被吸引了过来。听河是个“人来疯”,人围得越多,她就唱得越起劲。随着口中唱出的剧情,她时而眉眼盈盈,时而柳眉倒竖,手指翘若兰花,脚下莲步轻移,一云手,一踢腿,一下腰,一卧鱼,都能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唤河看傻了,这哪里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听河呢?他原以为她不过就是像朝阳堡初级小学的那几个女同学,会唱几段小唱罢了,压根没想到人家原来是个行家。当然,到这里唤河心里已经非常有数了,听河不光是个练家子,而且简直是个戏篓子,不光唱啥都超级好听,那表情、身段、动作也都超级好看。

听河一口气唱了一上午。唤河怕她累着,就说咱不唱了,明天再唱吧。可听河说没事儿,这个场子好不容易热起来了,等明天可能就冷了。于是她午饭后休息了休息,下午就又唱上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口我心中惨哪,过往的君子听我言……”“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高高山上一棵松,但只见,青枝绿叶往上升……”

不要说唤河没想到,就连听河也没想到,这次卖唱会这么火。下午来的人更多了,人们把他俩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虽然看闲点儿的多、掏钱的少,但等到傍晚收摊儿,两人还是赚够了去北平的车钱。

夜里唤河又把钱数了一遍,说:“够了够了,明天早上咱们就能坐车走了!”

“那太好了!”听河躺在干草垛上,啃着唤河给她买的大鸭梨,“今天我唱了得有六个小时吧?你说我咋没觉着累呢?”

“嘿嘿,足足六个小时!你快多吃点儿鸭梨,润润喉咙。”

“我没事,太长时间没唱了,觉得可过瘾了。”

“哎,过瘾吧,你怎么会唱那么多戏啊?又是高高山上一棵松,又是高高山上一座庙堂。”唤河想起了那一句“秋月高高照长城”,觉得这个“高高”太好了,用在哪里都能让人心里生出一种美好。

“没什么,唱戏就跟你刷广告牌一样。我小时候在贵州老家就赶三月三对歌会,后来跟我娘学,又在戏班子里学,想不会都不行呢!”听河说完,啪地抬起两腿,将脚尖交叉后重重地向下砸了一下,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嗬,你这可够虎的!”唤河感叹了一句,“让我想起那谁来了。”

“谁,你红姐呗!”

“你咋知道?”

“听你说过一百遍了,能不知道?”

“红姐那是真虎,天底下好像就没她不敢干的事儿。”

“她没装过男孩子吧?那我比她虎!”

“行行行,你比红姐虎!好了吧?”

“嘻嘻,那我总比小梅姐虎吧?”

“小梅姐她不虎。你不知道,她一脸麻子,根本就虎不起来……”唤河说到这里,一下子想起了啸河,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猛地痛起来了。

听河收起了得意,低眉叹道:“唉,可怜的小梅姐,她要是知道啸河哥没了,不得疼死啊!”

“啊,对了!”唤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把那个麻袋拎过来,伸进手去摸索,果然摸出了一沓子信,还有那张地图。他一遍遍地用手心和手指摩挲着地图,仿佛要从中感受啸河的余温。昨晚就该把它们找出来的,自己咋就忘了呢?他暗暗地责备着自己,心想要是啸河还在,一定又会笑骂他一句“瞅你毛愣得,急溜啥?”了。

“这些信,等到了北平,我就给小梅姐寄回去。这张地图,就是我哥留给我的念想了。”唤河说着,泪水又一次汹涌而来。

他紧紧地攥着地图,没有伸手去擦,任泪水淹没了脸巴子。

5

到了北平后,唤河一心想要找到罗先生。他接连去了东北同乡会、奉天会馆等东北人扎堆的地方,都没打听到。老北京可比哈尔滨、沈阳都大多了,要想找一个人,那真是跟到大海里捞一根针一样。几天后,唤河明白了一时半会儿甭想找到罗先生,也就灰了心。

自从啸河出事以后,唤河就再也没有笑过。没办法,他的心头正在下雨,眼底自然也就含着霜。

每天一早起来,听河都会跟着唤河四处打探。看到唤河蔫得像个霜打的茄子,她想要安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啥,想要讲个笑话逗他开心,却又始终讲不出口。这是因为她和唤河一样,也还没能从那个长城雪夜里走出来。虽然不是亲兄妹,可谁又能比她和啸河哥的感情深呢!这段日子,她心里无时不在思念着他。

孩子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那么多过去的事儿。孩子的心又很小,小得只能住进一两个最亲近的人。

看看已到年根,唤河手头的钱都花光了,得想办法挣钱吃饭了。天气越来越冷,北平城里连个柴火垛也找不到,他俩只能跟着几个老乞丐住在一座桥底下。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现实逼得唤河开始冷静思考了:啸河死了,罗先生找不到,这就只能靠自己了,而且听河这个小家伙也指望着他,一口一个唤河哥地叫着呢,自己可不得把这个哥当起来吗?

当务之急是先找份工作。唤河于是去了广告社集中的大栅栏,一家一家地去问人家招不招人。虽然眼下他特别需要这份工作,但唤河并没有表现得很着急,因为他已提前观察过了,当下各家广告社都很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走了大半天,他最后选了一家愿意预支半个月工资的,当天下午就给人家刷起广告牌子来了。老板一看唤河是个老手,干起活来非常利索,就想把他给留住。正好,老板手头帮工人租的房子还空着一间,便原价转租给了唤河,说好租金从工资里扣。

这一来,连住处都解决了。唤河心说这一定是啸河的在天之灵保佑,连忙跑到那桥底下,把正窝在被窝里忍饥挨饿的听河接了过来。

从这以后,兄妹俩才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白天唤河去上班后,听河就在家里洗刷、做饭。她很快就和邻居大妈混熟了,学会了不少吃食的做法。像什么炸酱面、麻豆腐、饹馇合、糖火烧、炸灌肠,她都能做得有模有样。而她最拿手的,还得是那特能让穷人解馋的卤煮火烧,每每做出来都超级能引动人肠胃里的馋虫,惹得唤河不知道给她竖了多少大拇指。

可这个家是这么小,要做的家务非常有限,过了个把月,听河就觉得烦闷不已了。有一次,她提出来想上街卖唱,却立马就被唤河给叫停了:“你以为这里是巨各庄啊,大街上有巡警,不让卖唱呢!”听河不高兴了,噘起了嘴。唤河就变着法儿哄她:“你唱得那么好,要是你能在大街上唱,那些戏园子不就没人去了?”听河到底是小孩心性,不知道唤河是在哄她,便不再嚷这事儿了。

唤河知道听河憋得慌,就每天晚上都教她认字,让她白天在家没事时多练习。这一来倒好,听河就跟魔怔了似的,每天都要把学会的字写上好几十遍,有时连做饭都给忘了。唤河跟她开玩笑:“等你认的字够多了,就跟我去广告社上班吧?说不定你还能像红姐那样,给电台、报纸写广告文案呢!”没想到听河却认真起来了:“行啊,唤河哥,我要是真能去就好了!不过,我还想着将来能唱戏呢!以后认的字多了,我自己就能看戏本子了!”

听河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唤河就上了心。过了年没多久,唤河就借着去给戏园子送海报的机会打听起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他去大栅栏对过儿的广和楼戏园去,还真叫他逮到了一个机会—这戏园的老板说他们缺一位检场,活儿不累,每天只管演出间隙上台换一下道具,十来岁伶俐的小孩儿最好,给开整劳力三分之一的工资。唤河一听,正中下怀,就拍着胸脯保举了听河。

当晚唤河就跟听河说了,听河自是欢喜不尽。第二天,她就跑到广和楼戏园当起检场来了。

6

端午节过完后,北平的夏天才算是真的来了。老城里好些人家养着鸽子,只要天气晴好,天空中必然会响起阵阵鸽哨。一些讲究的人家还侍弄着花草,白天月季、芍药争奇斗艳,一到夜里,晚香玉就占尽了风情。

这几天,河南的一个戏班子到广和楼戏园来献演了一出新戏。戏名叫《义烈风》 ,据说才刚创出来一年多。这戏不像往常的生旦戏,虽然也还是才子佳人,但却是一部苦情戏,末了那才子偏错过了佳人。听河看惯了旧戏,乍一看这新戏,便发疯似的喜欢上了。人家连演三天,她就跟着不眨眼地看了三天,中间还利用检场的身份之便,跑到后台跟人家那个唱青衣的主演讨教了半天。

最后一场演出安排在星期六晚上。听河特意叫唤河下了班来和她一起看,结果唤河看演员们在台上哭哭啼啼的,觉得没啥意思,只看了一半就睡过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听河兴致勃勃地唱了起来:“佟玉珊趁月色急忙奔走……我不顾生死把路赶,见一条小河把路拦……”唱完了问唤河:“你说那个庄鸿文咋就那么呆呢?”唤河支支吾吾的,不想理她,她就嗔怪唤河跟庄鸿文一样呆,嗔完了又唱:“庄兄你一席话意重情长,得此话妹纵死如愿以偿……梅花词表明了君的志向,从那时我敬在脸上、爱在心房。咱同堂共读朝夕来往,玉珊的一颗心早属庄郎。”一路上听河又唱又跳,简直就像个小戏疯子,烦得唤河干脆捂上了耳朵。

送走河南的戏班子后没几天,广和楼戏园突然贴出了歇业告示,说是老板的父亲去世了,得回老家奔丧去。这一来,听河就闲在了家里。平常出门时她还是喜欢戴上水手帽,打扮成一个假小子。这回不出门了,她就变回了那个爱干净的小姑娘,又是洗洗刷刷,又是缝缝补补,把家里所有能干的活又全都干了一遍。

这阵子广告社的生意很好,唤河每天都得早出晚归。一天下午,他去铁老鹳庙胡同给那里的几家报社送广告文案,正走着呢,就见迎面走来了三位喇嘛。刚来北平时,他见了喇嘛觉得新鲜,难免会多看几眼,现在已然习以为常了,就没怎么在意。

谁知就是一错身的工夫,唤河突然觉得走在一边的那个喇嘛有点儿面熟。他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熟人,就假装走过头了,又倒回去,转过身来再次和喇嘛们打了个照面。这回他看清楚了,那两道黑漆刷子似的浓眉,可不是罗先生是谁?正是大娄子那话:“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嚣张的眉毛!太带劲了,河神老爷也比不了!”

“罗先生!”唤河迎上去,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胳膊。

“哎哟,你是、你是沈唤河啊!你咋跑到北平来了?”

“我……我……”唤河一时百感交集,一肚子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唤河,没事!你可真长高了,嘴上都有胡子了!”

唤河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果然感到毛茸茸的。

罗先生见他不说话,就又问道:“我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要去给人家送东西?这样,我这也正忙着,咱们晚上见好不好?我请你吃饭。”

“嗯嗯,我去报社送广告。”唤河这时回过神来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瞅了一眼旁边的那两位喇嘛:“罗先生,您怎么当了喇嘛了?”

“这个嘛,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等我晚上告诉你。哎,你住哪儿啊?我差不多6点能完事。”罗先生嘴里很热络地跟唤河说着话,眼睛却并不看他,而是机警地看向了胡同口。

“我住呼兰河。”唤河盯着罗先生那壮丽的眉毛,莫名地被它唤起了乡愁,心里想着大栅栏,嘴头上却说成了呼兰河。

“啥?呼兰河?”罗先生困惑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下唤河的脑门儿,心说这小子不会是发烧了吧。

“哦哦,我住大栅栏,您知道吧?”唤河回过神来了。

“嗨,大栅栏那么有名,我怎么会不知道?它对过儿有家门面很大的古玩店,那旁边有家羊蝎子。我有一年多没过去了,还在不?”

“在的,我看那家店一直都开着。那羊肉味儿可膻了,闻着就好吃!”

“得,那今晚就那儿了!六点半咱们不见不散!”

7

五点半一下班,唤河就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把好消息告诉了听河。

两个人刚走到那家羊蝎子门口,就见罗先生笑吟吟地走了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布衣衫,那浓密的黑眉毛被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衬,显得越发气派非凡了。

“嘿,罗先生,您这一身,像个大学教授!”

“好你个老歪,嘴还是那么刁!这是谁啊?”罗先生伸出手,很绅士地和听河握了握手。

“她叫沈听河,是我和啸河哥在沈阳捡来的妹妹,可会唱戏了!”

“罗先生好!”听河落落大方地鞠了一躬。

“好,听河好!咱进去坐吧。”

唤河兄妹俩来北平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吃到京城名吃羊蝎子。以前他们只能在路过这里时深吸几下鼻子,闻闻那浓烈的肉香。

罗先生要了一壶二锅头,边喝边看着他俩狼吞虎咽。

三杯酒下肚后,罗先生想起了啸河,便随口问了一句。唤河和听河都停下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就都红了眼圈。

“我哥,他死了……”唤河含着泪说。当说到啸河抱着那个日本兵纵身跳下悬崖时,他已是泣不成声。

罗先生端着酒杯,定定地看着唤河,不觉泪珠落了下来,砸进了酒杯里。等唤河讲完,他啪地一拍桌子,低吼道:“好!啸河死得好!我以我血荐轩辕,不愧是我罗继良的学生!”吼完,他把手中的酒缓缓地泼到了地上,哀哀祝祷道:“沈啸河你英灵不远,我敬你这一杯!”

“谢谢罗先生!我啸河哥活着时经常说起您,唤河哥一来北平也是找了您好几天……”

“你们啥时候到的北平?从长城偷渡过来就来了?”

“嗯嗯,来到就快过年了。”

“嗨,那时候我回哈尔滨了,你们上哪儿找我去?”

“回哈尔滨?那您回没回呼兰啊?”

“没有,顾不上,我回去是因为上边下了个任务。”罗先生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您八成是去毕格凯文山了?”唤河狡黠地眨了眨眼。

“咦,你也知道那山?”罗先生的眼睛亮了。

“我哥告诉我的,我还知道这个洋名儿是谁起的呢。”

“好好,唤河,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你们住得不远吧?是单住一间,还是跟人家合住?”罗先生原本只是想跟唤河叙叙旧,这时见唤河言谈间透出一些机密消息,就改了主意,想要找个隐蔽的地儿和他深入谈谈。

“我们单住一间,很方便。那咱就走吧!”唤河站了起来。

听河心说,好嘛,这就来了客人了,得亏这几天自己在家好好收拾了收拾,不然家里乱七八糟的,那不得惹罗先生笑话了。

进到唤河和听河的那间小屋后,罗先生点上一支烟,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这一年来东北抗日联军处境越来越艰险,受组织委派,去年秋天和过年期间他已去了毕格凯文山两次。

“那您见到大娄子了吧?小梅姐说他也去参加了抗联。”唤河打断了罗先生。

“见了,两次都见了。三顺非常棒,进步很快,作战非常勇敢!上次见他,在少年连当了机枪手了。”见手中的烟快燃尽了,罗先生又抽出一支,把它们接了起来,“唤河,我记得有个外国作家说过:一个人生命中有两个最重要的日子,一个是他出生的那天,一个是他知道他为什么出生的那天。我看,三顺已经知道了!还有啸河,更是已经知道了!”

“嗯!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也想去毕格凯文山打日本子去!”唤河热切地看着罗先生的眼睛。

“我也要去!”听河扯了扯唤河的衣角。她心里早已认定,唤河哥就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都会跟着的。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罗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您什么时候再去哈尔滨?我们跟您一起走!”

“唤河,我正要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走了。现在进关查得特别严,过去的两个月里,我三次到了山海关,三次都被日本子给截下来了。这回实在没办法了,要不我也不会假扮喇嘛啊。”

“啊,您明天就走了?去年秋天我在山海关偷看过,那时候好多山东人进关的,查得并不严啊!”

“嗯嗯,明天就是夏至了,再不走就耽误大事了。山海关原来是进关不严出关严,就是今年4月份开始不行的。风声很紧,日本子怕是要有大动作。那两个喇嘛听人家说日本子对喇嘛不错,就想去东北,但因为欠了人家钱,人家不让他们走。我知道后帮他们把债还上了,他们就答应带我混过去。当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至于你们俩,你想想,跟着三个喇嘛一块走,那肯定不行。”

“好,没事,那我们就等您回来,下次再跟您走。”

“这次我回去就不回来了。”罗先生掐灭了烟头。听河注意到,那烟头映在他眼镜上的一点红光瞬间消失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我能加入组织吗?到哪里能找到他们?”唤河急急地问。

“唉。”罗先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浓密的眉毛随之抖了抖。他所在的组织太隐蔽了,只有久经考验的老党员才能接触到,像唤河这样的雏儿,只能先到外围组织中历练。不幸的是,罗先生所掌握的那几个外围组织最近都被敌人破坏掉了。

“没事,那我们再想办法好了。罗先生您不必担心,我们靠自己也能行的。”唤河知道自己刚才让罗先生为难了,忙岔开了话题:“您认识老哈吗?就是哈尔滨的那个苏联记者。”

“认识啊!老哈是咱们组织的好朋友。他去年把金剑啸被杀害的事捅到了国外,很多国家都出来谴责日本人,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呢!”

“老哈这哥们儿可以啊!罗先生您不知道,老哈跟我说过,他在写一本书,叫个《大愤怒》,就写咱中国人怎么跟日本子斗的。我想拜托您,要是见到他,就把我哥的事讲给他,让他写下来吧。”

“好!那对啸河来说倒是个很好的纪念。”罗先生郑重其事地答应了,随即解开背囊,拿出一本书来,“说到书,正好我手头也有本好书,是咱们呼兰的一个女作家写的。她真是笔下有神,把日本子的黑暗统治都给揭露出来了!我去东北,这书肯定不能带,就送给你吧。”

唤河连忙接了过来,边端详边说:“呼兰的女作家?不会是红姐吧?”

“这本《生死场》最近可火了,咱们流亡到关内的东北人,几乎人人都在读呢!怎么,作者你认识?”

“认识!这不印着呢吗?萧红!她就是我红姐啊,我和她在天马广告社共过事。”

“好,那就有了!我听说萧红在青岛,既然你认识她,那就去青岛找她吧!青岛有个荒岛书店,你到了之后找店老板,一问就能问到的。店老板姓孙,跟萧红很熟的。”罗先生说得兴起,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模样。

“那个荒岛书店,就是咱们在青岛的组织吧?”唤河抬起头,热烈地盯着罗先生的眼睛问。他发现罗先生的眉毛长得更长了,足有两厘米那么长,神奇的是竟然根根直立,没有一根倒伏的,这可真给人提气!然而也有叫人丧气的,那就是这两道浓眉虽然打眼一看还是黑漆漆的,但细看就会看到,外围的几根眉毛的眉梢处已挂上了霜样的白—罗先生老了。

“对,就这个意思。够聪明的啊你小子!”罗先生眉毛一耸,啪地拍了一下手。他心里想的正是,既然唤河他们没法去跟北平的外围组织接头,那就让他们去青岛好了。他听一位同志说起过,那个荒岛书店实际上就是专门负责团结有觉悟的进步青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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