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男团”成员之间互相介绍“妹子”

“有没有妹子？”“搞了哪个妹子？”

“有妹子，快过来。”

在审查一起涉未成年人强奸案中，检察官发现这样的聊天记录涉及多个微信、QQ联系人，且对话时间跨度近2年。凭借多年办案经验和敏锐直觉，检察官很快意识到，“这个案子很可能是个窝案”。为调查清楚案件情况，检察机关向公安机关制发了继续侦查提纲，决心将案子深挖下去。

果然，公安机关侦查发现，此案共有18名犯罪嫌疑人涉嫌强奸5名未满14周岁的幼女，其中15名犯罪嫌疑人来自同一乡镇，是乡党、朋友关系。强奸地点各异，有的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凉亭中，有的发生在酒店内……甚至还存在多人轮奸幼女的情节。5名幼女是如何沦为这群经常玩机车的“机车男团”的玩物的？而且，直到公安机关通过侦查发现陆其帆涉嫌强奸幼女的案件线索前，5名被害幼女，没有一人选择报案，这又是为什么？

互相介绍“妹子”

陆其帆、陆明信、陆见航、陆之令和史迪、伍其文等15人都是来自湖南某县的“00后”。他们从少年时期就跟随务工的父母到外地读书、生活。

然而，他们中很多人在初中就辍学了。由于是同乡，且年龄相仿，他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一起。辍学后，他们就打零工，做一些日结的工作，也经常聚在一起出去玩。

常和他们混迹在一块的还有刘敏翰和程海龙。因热爱骑摩托车，他们与陆明信等15人结识。其中，程海龙年龄偏大，是“95后”。这些年轻人经常相约去公园、山道上骑摩托车兜风，有时，辍学、无业、无所事事的他们，还一起去山里野营。

然而，这些人相聚在一起，话题离不开“妹子”，出去玩的时候也想约“妹子”参与。陆之令出生于2004年，在18人中年龄较小。2021年，陆之令初中毕业，进入社会，依旧和同学们保持联系。通过老同学介绍，他认识了就读于另一所学校初中班的女生孙金淮。当时，孙金淮正在读初二，也认识许多同龄女孩。孙金淮有时会带她的同学、朋友与陆之令等人见面，而陆之令等人也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女孩。

有一次，陆之令找孙金淮玩，认识了只有13岁的小雨。陆之令觉得小雨长得不错，就加了联系方式。二人第二次见面时，陆之令提出要和小雨成为男女朋友，小雨答应了。

小雨虽然年龄小，但属于别人眼里“早熟”的学生。她成绩不好，也比较叛逆。小雨的叛逆和她的家庭情况也息息相关。小雨是被人收养的孩子，她的亲生母亲是外来务工人员，未婚先孕，生下她后，将她送给了小雨的养父，而小雨的养父是一个盲人。在小雨很小的时候，她的养母就离开了家，因此，小雨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随着小雨年龄增长，她的爷爷奶奶也力不从心，无法适时地对小雨进行引导和教育，因此，小雨和养父、爷爷奶奶的关系都比较疏远、紧张。

小雨和陆之令成为男女朋友后，陆之令就将小雨带到他的出租屋内，提出想要和小雨发生性关系，小雨拒绝了。

没过几天，陆之令又将小雨带到他朋友的公司宿舍内。当时，宿舍只有他们两人，在明知小雨不满14周岁的情况下，陆之令提出与小雨发生关系，小雨同意了。过程中，陆之令拍摄了小雨的私密视频。后来，陆之令骑摩托车带小雨在江边兜风，天色已晚时，二人又在一幢在建房屋内发生性关系。后来，小雨和陆之令出去玩耍时，陆之令将小雨的私密视频当着小雨的面，播放给了他的朋友。见此状，小雨选择与陆之令分手。二人所谓的恋爱关系，仅维持了一周左右。

2021年8月，陆明信与陆之令在外游玩，陆之令提出去找孙金淮一起玩，陆明信便一同前往。当时，小雨也同孙金淮一起玩耍，陆明信借此机会认识了小雨，并加了她的微信。一个星期后，小雨和陆明信成为男女朋友。

明确关系后，陆明信单独约小雨出去玩。第二次出来玩时，彼时17岁的陆明信与小雨在他的出租房内发生性关系。一个星期后，在小雨的要求下，二人分手。同样地，二人也是快速“恋爱”，快速“分手”，只交往了一个星期左右。

在陆明信、陆之令等人的观念里，以男女朋友关系为幌子，与不满14周岁的女性发生关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有时，他们还会和自己朋友的女友发生性关系，而在这些人的诱导下，还有4名与小雨有同样遭遇的被害幼女。

2021年8月，陆明信在某App上与2008年出生的林小云相识，聊了几天，二人成为男女朋友。在陆明信的要求下，二人在他的出租屋发生性关系。

2022年3月，伍其文听朋友说“有妹子”，就去找朋友玩，认识了2008年出生的林帆。林帆患有抑郁症，有过自杀举动，也不服父母管教。当天，他和朋友一起骑车带林帆兜风。一星期后，伍其文再次与林帆相约出来玩，在酒店开了房间，二人发生了性关系。然而，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按照伍其文的话说，“最多只是在暧昧”。

2022年5月，经过朋友介绍，陆见航认识了2008年出生的女生王晓晓，第二天，二人就成为男女朋友。后来，王晓晓搬到陆见航的出租屋居住。6月，二人发生性关系。9月，王晓晓怀孕了，提出想要陆见航带她去游乐园玩，陆见航拒绝，二人发生争吵，王晓晓就回到了自己家，二人分手。

同年10月，经朋友介绍，陆见航与2009年出生的张小静相识。二人通过聊天，得知彼此是湖南老乡，关系就热络了起来，当天，二人发生了性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林小云、王晓晓和张小静都不是本地人，她们是跟随父母打工才来到这里的。

多次被轮奸后，她记不全他们的名字

小雨与陆之令、陆明信相继短暂恋爱并发生性关系后，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朋友关系。2021年9月，小雨和其他几个女孩同陆之令一起在某公园附近玩耍。当天，陆之令发微信给他的老乡陆明信、陆见航、史迪等人，告诉他们“这里有妹子”。收到消息后，陆明信、陆见航、史迪骑摩托车到达陆之令等人所在地点。

晚上10点左右，陆之令告诉陆明信、陆见航和史迪，小雨“比较随便”“好搞”。陆明信、陆见航、史迪便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后，就叫小雨跟他们一起去后山上的亭子里玩。当时，小雨天真地觉得，上去玩玩也挺好的，就答应了他们。

几人骑着摩托车，载着小雨上了山。沿着山上的水泥路，他们骑到了半山腰处的亭子附近。停车后，小雨听见三人用家乡话对话，但她听不懂。后来，陆明信当着小雨的面，直言想“搞她”。随后，陆明信、陆见航、史迪依次与小雨发生了性关系。其间，史迪还拍摄了小雨的私密视频和照片，发给了他们的另一个老乡。

2021年9月底的一天晚上，陆明信和陆金全等几个朋友在户外烧烤，又动起了歪心思。商议后，几人把小雨约出来，带着小雨到了陆金全所租的出租屋内，并对小雨进行了强奸。

之后，陆金全带着小雨来到了他打工工厂的宿舍。当时，陆金全的老乡伍民、陆见航也在宿舍内。当天半夜，陆金全、伍民轮流与小雨发生性关系。在发生性关系后，陆见航、伍民、陆金全又对小雨实施猥亵。

第二天一早，陆金全骑摩托车将小雨送回家中，小雨拿了书包，陆金全将小雨送到了学校。当天，陆金全看到，学生们都穿着校服，“相对小一点的学生还戴着红领巾”。

小雨多次被多人轮奸，然而，他们中的好几个人，小雨自始至终连名字都不清楚。后来，小雨的私密视频还被传播到了她的一些同学中。

没有一名被害人选择报案

2022年10月，张小静的父母发现张小静离家出走，因此选择报案。民警在处置张小静失踪警情中发现，张小静系未满14周岁未成年人，其与陆其帆曾发生性关系，遂立案侦查。11月7日，犯罪嫌疑人陆其帆被抓获归案。

2022年12月，在办理陆其帆涉嫌强奸罪案时，办案检察官经仔细阅卷、深入讯问，发现陆其帆的多名老乡经常带不同的未成年人女孩子，骑摩托车去偏僻山道、公园等，并有一起去旅馆住宿等情况发生，和陆其帆案情有相似之处。这一情况引起了办案检察官的高度警觉，办案检察官认为，可能存在犯罪手法雷同的性侵害案件监督线索，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

检察机关以继续侦查提纲的形式将线索移交至公安机关，依托侦查监督与协作配合机制，督促公安机关深挖彻查，最终从陆其帆一人奸淫幼女案中，揪出了这起18人奸淫幼女系列案。此后，18人全部被抓获归案。

鉴于此案离案发近2年，取证难度大，为确保监督质效，检察机关充分发挥侦查监督和协作配合机制作用，多次在同案犯抓捕顺序、聊天记录恢复、被害人查找、综合保护、核心证据补证等方面引导公安机关侦查，确保取证工作稳步推进。

2023年5月至2024年2月，检察机关先后以涉嫌强奸罪等对陆明信、陆见航、陆之令等18人提起公诉。检察机关经审查认定，2021年上半年至2022年12月，被告人陆明信、陆见航、陆之令等18名外地户籍人员，通过网络或者介绍等各种方式认识未成年女性，利用未成年人涉世不深、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较弱等特点，以骑机车外出玩耍、交朋友等为幌子，采用诱骗或者胁迫等方式，在当地一些旅馆、公园等地奸淫未成年女性。而且，被告人时常向老乡炫耀其奸淫行为，并积极为老乡作案牵线搭桥。部分发生性关系的视频、照片亦在老乡群体间散播，致使参与作案人员不断增多。截至案发，先后采用上述方式的作案人员达到18名，奸淫幼女5名，作案20余起，其中5起系轮奸。

2023年10月至2024年5月，法院先后对上述18人作出判决。陆明信、陆见航、陆之令等18名被告人犯强奸罪等被判处十五年六个月至三年十个月不等有期徒刑。

办案过程中，检察机关对符合司法救助条件的3名被害人申请司法救助金，对接心理服务机构为此案的5名被害人提供专业心理疏导，助力被害幼女走出心理阴影。同时，针对案件反映出的被害人监护缺失问题，检察机关联合司法社工，依托亲职教育系统开展家庭教育指导。针对此案中多起奸淫事实发生在旅馆等治理漏洞，检察机关综合履职，向监管部门提出建议，不断织密未成年人保护网。

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幼女可以自愿作出性承诺的法定年龄界限为14周岁。也就是说，与不满14周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即使幼女自愿，刑法也否定其自愿的效力，不免除行为人与幼女发生性关系所应当承担的罪责。这是刑法理论考虑到幼女的认知能力等因素，对幼女的特殊保护。”

截至此案线索被公安机关发现前，5名被害幼女没有一人选择主动报案。对此，办案检察官表示，这正可以反映出不满14周岁的幼女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都比较弱。“她们不主动报案，不主动去维权，甚至不认为自己受伤害，恰恰证明了她们的认知能力较低，不具备自我保护的能力，因此，更需要法律对其进行特殊保护。”

办案检察官坦言，在办理这起案件的过程中，取证是他遇到的一大难题。他表示：“以往奸淫幼女案中，可以调取到犯罪嫌疑人使用被害人身份证购买车票、开房等，或者知道被害人上学、穿校服等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明知幼女’的证据较为充分。但从当前奸淫幼女案的发展态势看，上述证据越来越难调取，被害人没有提及年龄，犯罪嫌疑人也对被害人年龄不管不问，径行和被害人发生性关系，到案后犯罪嫌疑人就辩解称不知道被害人年龄。此案就属于上述情况。”

因此，能否准确把握“明知幼女”的法律适用，也直接决定此案走向。办案检察官说：“我们多次就事实证据、法律适用等疑难问题向上级检察院汇报，上级检察院在证据补强、出庭公诉、被害人救助、社会治理等方面给予有力指导，针对奸淫幼女主观明知这一核心问题，强调‘明知不是告知’，要坚持把‘善于从法律条文中深刻领悟法治精神’融于涉未案件办理之中，从特殊保护幼女的价值理念和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则角度，根据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相关司法解释规定，指出行为人根本不考虑被害人是否是幼女、甘冒风险奸淫幼女甚至轮奸的，应当依法认定‘明知幼女’，使此案顺利提起公诉。而被告人获得法院有罪判决，也为类案办理提供了参考。”

“检察机关积极践行‘高质效办好每一个案件’，始终秉持对性侵幼女犯罪的‘零容忍’态度，坚决依法从严打击。一方面我们善于监督，在本案办理过程中，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就案办案，深挖漏犯漏罪，另一方面我们敢于监督，敢于依法发出通知立案书，刚性监督，充分履行检察机关监督职责，彰显从严惩处的司法理念。”同时，办案检察官提出，“建议家长、学校加强对未成年人的管理和教育，关心孩子的交友情况，以免孩子被不法分子侵害；家长、学校也要适当地对孩子进行性教育、普及性知识，提高孩子自我保护能力”。（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