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瓜之味

“@韩涛，我已经在我们宿舍楼下了，你什么时候到？还有你，@苏晓。”李智一边在三人群里发消息，一边举起手机对着宿舍外那棵木瓜树拍拍拍。

“十年都没见了，又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我上海飞广州很快的，你还是关心下地球那边的美女什么时候到吧。”韩涛刚在群里阴阳苏晓，苏晓就蹦出来了：“果然是大老板了，说话就是霸气。我已经到校门口了。”

这个沉寂了十年的微信群，在2023年这个初秋热闹了起来。风起，树影摇曳，木瓜芬芳，一下将李智带回十年前的那个盛夏。

2010年夏天，李智拖着行李踏进经管学院研究生公寓，一个长得有棱有角的年轻人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韩涛，你的室友。”李智与韩涛，一见如故。

入学的第一个晚上，宿舍四个人开了场卧谈会，聊到了各自的感情。29岁的韩涛说，他还没谈过恋爱，惹得几个兄弟一阵哄笑。韩涛偷偷跟李智说：“我是没谈过，可我有信心靠才智和魅力征服学院里最靓的女孩苏晓。”苏晓，那个来自厦门的闽南妹，明媚得像跳跃在疯长的阔叶植物间的阳光。

追苏晓的第二天，韩涛就略带忧郁地跟李智说：“我发现她手上戴着戒指……要不，你帮我问问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李智欣然答应。

第二天下午一下课，李智就冲到苏晓身旁，问道：“苏晓同学，你有男朋友吗？”“啊？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苏晓看着李智，顿时脸色通红。

“我有男朋友，他在国外读书，一家人都定居在了国外。”李智了然，丢下苏晓就火急火燎地跑回宿舍向韩涛报告。

那天傍晚，夏季末尾的晚风吹进宿舍，带点青木瓜的酸涩。韩涛顿了半晌，坚定地说：“不就是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她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韩涛闪闪发亮，就跟他在课堂上与教授们对谈时一样，李智很佩服。

此后，韩涛时不时向苏晓发出邀约，每次发完邀约，他都要喊一嗓子：“李智，我和苏晓去看电影，你也一起吧。苏晓说了，你必须去。”去帮兄弟助助攻，顺便蹭个饭，李智没有拒绝。

才华横溢的韩涛和高大帅气的李智，跟校花苏晓一起进进出出说说笑笑，特别引人注目。

那年正好是学校建校一百年校庆，经管学院研究生决定排一出年代时装秀，李智和苏晓全票当选男女主，韩涛只拿了个边角料角色。李智悄悄凑过去，朝他使个眼色：“兄弟，放心，我跟她只是朋友，她不是我的菜。”韩涛笑着回应：“果真是好兄弟！”

换上服装，李智俨然民国时期一身正气的热血青年，苏晓便是那思想独立温婉大方的女学生。苏晓盯着他，说：“看到你我想到了一句诗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这可是伟人的诗句，李智听到这样的评价，高兴坏了！

一次又一次的排练，李智跟苏晓一次又一次相遇，相知，相爱，分离……李智发现，苏晓看自己的眼神令他心慌。幸好，演出结束没多久，学校就放寒假了。

新学期开学，韩涛约苏晓和李智吃饭，李智识趣地在一旁埋头苦吃，好让他们俩聊天。

“晓晓，跟那个男人分手吧。”韩涛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外婆也这么说。她看了我们演出时你和李智的照片，让我调转方向找李智。”

空气突然安静了。李智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没话找话转移话题。苏晓大眼睛一转，接住了他的话头，韩涛的脸色难看极了。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一直无话。到了宿舍，韩涛忽然像没事人一样对李智说：“你长得又高又帅，搞得我都成背景板了。”李智不忍直视他的笑容，扭头望向窗外。

春天来了，木瓜开了花，淡红的花朵，看着危险又美丽。李智被初恋伤过的心还没有愈合，他没想过开启新的恋情。

不久后，大家开始选导师了，韩涛和李智都认准经管学院的院长。面试时，韩涛的学术功底和才华征服了院长，李智落选了，被安排到了电子信息学院一位教授的名下。

李智自卑难过时，导师忽然找他，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去台湾做交换生，为期一年。李智阴差阳错进了学校最有实力、项目最多的院系，他一下成了所有同学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临行前，苏晓和韩涛给李智送行。那晚，春风沉醉，月光温柔，李智跟两位好友叙着旧，聊着未来。苏晓突然说：“我想发动人脉让院长批准我也去台湾交换，跟你一起！”

“我也想想办法，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在宝岛团聚了！”韩涛接下话茬，把自己也放了进去。“你别去了，我和李智才是一类人！”美丽的夜色，被苏晓这句话打破了。

回到宿舍，韩涛约李智到天台，张口就问：“什么叫一类人？人生来就平等吗？”两个人你来我往，讨论了三个小时哲学伦理问题。

讨论当然没有结果，但经此一战，李智跟韩涛没再讲话，在尴尬的气氛里去了台湾。

在台湾，李智忙着看风景吃美食交朋友。苏晓打来电话，提醒他撰写开题报告，还帮他整理素材。不忙时，他们会天南海北地聊天。李智发现，整个学院，只有苏晓还惦记着他。

回来后，李智才知道，韩涛跟苏晓因为他去了台湾，居然一整年没见面。这一年里，苏晓跟男友分手后，又与医学院的师弟恋爱了，韩涛也找了个漂亮女友。

有一天，韩涛从外面回来，冲李智大叫：“苏晓那个女人，无耻，花心，跟她那个小男友在公共场所旁若无人地亲密。”他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模样，李智觉得好陌生。他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好假装没听清韩涛在说什么。

韩涛大概觉得无趣，离开了，李智合上书，心里五味杂陈。窗外的木瓜树上，结满了木瓜，胖胖的，黄灿灿，一看就很甜。他有些恍惚，他记得他去台湾时也是个秋天，但记忆里那年此时的木瓜是青色的。他问学生物的同学，同一棵树同一个季节，果实为何不同。同学说，不是果实不同，是人的心境变了。李智哑然。

时间一晃而过，研三最后一个学期，李智应导师的要求从经管学院宿舍搬去电子信息学院，并在学院兼职。第一天上班，竟碰到了苏晓，她也来了这里上班。

这里是老校区，曲径通幽，古色古香，南国的植物，在热烈的日光和沸腾的水汽里蓬勃生长。高高的木瓜树上，结满青色的果实，带着清新的气息。李智和苏晓走在木瓜树下，聊日常聊未来，不约而同地只字不提韩涛。

2013年的春天，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上映，苏晓跟李智提议，叫上韩涛，约定时间，大家各自去观影，回来后去老校区荷塘边聊观后感。可惜，大家都太忙，一直到初夏快离校，他们才看了电影。

那晚，老校区的荷塘边，他们三个就着月光，在一片蛙声中聊着这三年里各自的故事。

苏晓跟男友复合了，毕业就出国结婚。韩涛灌了口啤酒：“我去上海创业。我热爱学术，可我更爱钱。”说话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晓。苏晓扭过头，问李智的去向。李智考了新疆的教师编，想留在那片清净地读书教书。

离校前的一天深夜，苏晓打来电话：“我回来得太晚了，女宿舍楼锁了，门叫不开……我能来你的宿舍投宿吗？”李智住的单身宿舍，他没多想就把人接了进来。两个人各自躺着，天南海北地聊。聊着聊着，气氛逐渐暧昧。李智想起韩涛，想起跟苏晓无话不谈的时光。他闭上眼，假装睡着了。装着装着，就这么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苏晓早已离开。

这一别，就是十年。

那天，苏晓果然比韩涛先到，她笑着来到李智身边，望着变黄的木瓜，说：“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夜晚吗？”李智坦然：“记得，也明白你当时的想法。”苏晓哈哈大笑：“那晚，我总算明白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

李智不言，笑着举起相机对着宿舍楼按下拍摄键，那是木瓜树在墙上投下的影子……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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