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上面《为政》篇中,在子张问“十世可知也”的一则里,已经讲到孔子为学为政的精神,是继承历史传统文化的学问。由先王三代之治以至于周,所能保持传统文化精神的文献,唯有《诗》《书》《易》《礼》《乐》等几种资料,以及周代因袭殷汤以后,礼与乐的教化所形成的社会风俗和一般风气而已。每当时代的兴衰,必定先有社会风气的转变,渐使风俗败坏,至于不可收拾。一叶黄落,便知秋之将至,所以智者每每见到风气的机先,就有无穷的隐忧了。
宋代大儒邵康节所谓“国尚夷服者,其国必亡于夷。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天下将乱,地气自南而北。国人尚大袖,其国疆土日拓;国人尚窄袖,其国疆土日削;国尚红绿,其国必将大乱”,这种先见之明,并非由神秘的先知,实在是根据文化风气的转变,便可断定未来的局面了。凡是儒者,无论为学为政,必须留心至此,才是学问之道。这些道理,无智者闻之,必大笑而走,正如老子所谓“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了。
孔门弟子,记载孔子的语义,继《为政》篇之后,就是《八佾》,是由礼俗风气的开始,引出了孔子与弟子间一大篇有关礼乐的文章。粗读起来,不但非常乏味,而且也令人感觉孔子似乎异乎寻常地迂腐和固执,并且又念念不忘于王道,仍然希望天下诸侯以尊周为务,难怪其凄凄惶惶,无所用于当世了。其实,周室应不应该值得尊奉,在孔子的学术来说,那还是次要的问题,他之所以尊周,其意在于行王道,以之传承历史的传统文化,致天下于太平,这才是他的愿望。至于区区的“八佾”和“雍彻”,那不过是先秋风而落的一两片黄叶而已,当然不是非要保留不可。这种观念和思想,先要分得清楚,然后才可以讲礼乐的大机大用了。
天下将乱 风气为先
八佾是古代一种礼乐,庄严美妙的舞蹈,舞列一共八排,每排八人为一列,而且是属于天子国君的礼舞。本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孔子君父之国的鲁国,有一个大夫季桓子,就在自己家里,也舞起八佾来了,可见那种虚荣和奢靡的风气,以及破坏制度和反常的趋向,渐渐已经趋于表面化了。天下将乱,必有风气为之先,所以孔子便发出无穷的感叹,对当时士大夫知识分子们的行为,认为是忍无可忍的坏事了。试想,以孔子的为人和学养,何至于对一种无关国家大计的舞蹈生那么大的气呢?实因看到不良的风气已经开端,所以他的弟子们便秉笔直书,把它记载下来了。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这里这个“忍”字,也可说是孔子对季氏的不满。他说,这些士大夫阶级的知识分子们,也忍心这样去做,那还用说,还有什么事他们不忍心去做呢?
飓风起于萍末,风气果然厉害,一旦开始,便难以阻止,所以孔门弟子在本篇中第二则的记载便跟着说,当时礼乐的风气,也渐渐没有秩序而乱来了。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这里所说的三家,是当时鲁国政治上的三大重要人物,所谓仲孙、叔孙、季孙这三家。《雍》,是天子行大礼时所唱的歌章。“彻”,是一个动词。当天子祭祀完毕的时候,就要歌唱《雍》章了,所以合起来便叫作《雍》彻。这三家不过是诸侯之国政治上的三大重要人物,可是他们竟随随便便在高兴的时候,就唱起帝王所用的《雍》章来了。所以孔子便引用《雍》诗里的话说,“相维辟公”,当天子祭祀的时候,站在旁边相助祭祀的,都是列国的诸侯。“辟公”,便是诸侯。“天子穆穆”是说,那个时候,天子的态度,是很庄严肃穆的。可是现在一个大夫之官的私家,也用起这些礼乐来了。于是孔子便说:“奚取于三家之堂?”他说,不知道这三家,是什么道理才会这样做的?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本来也知道这三家并没有什么道理,只是社会的风气已经开始大乱了。这三家有权、有位又有势,就带头早点搅乱社会风气而已。你如问他三家本人,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孔子于后来的岁月中,不得不着手写《春秋》,以寓褒贬之意于历史文化之中了。
下文跟着的一则,便记载孔子当时感叹传统文化精神的礼乐,已经衰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礼的基本原则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由这一则,你可以看出,孔子虽然对文化精神的礼乐,发出无穷的感叹,但是他仍然认为那是教化的失败。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学问没有完成,是因为人们不知道传统文化精神的仁心仁术,所以他的根本已经没有了,还说什么礼与乐呢?综合以上的三则,便是全篇开宗明义的点题,以下都由此而来,便可以了解全篇都是一以贯之的精神,所以下文便引出林放问礼之本的话了。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鲁国人。他看见孔子经常为礼乐的衰亡而感叹,所以便问孔子,礼的根本是什么?这本来就是传统文化的一个大问题,不但林放要问,恐怕别人也都想问。大家都知道传统文化中很注重礼,我国历来都自称是礼义之邦。这个礼究竟又是讲的什么呢?你如果认为待人接物哈腰作揖、满脸堆笑便是礼了,那真是不知礼之本啊!孔子传承历史文化,删定礼的部分,留传下来的有三礼,就是《周礼》《仪礼》《礼记》,通常都叫作《礼记》。
这三种书的内容,包括了历史传统文化的精神。例如正心诚意、学问修养、政治思想、政治制度、社会制度、社会风俗、习惯法、伦理、心理卫生、生理卫生,等等,无一不包。当然那是古典书籍,并不像现代人那些什么概论、什么历史那样的有系统、有条理。但是从那一时代和传统的观念看来,也不能说它是完全不科学的,只是不合于现代的科学分类方法而已。你站在现代的立场,一开口,便把传统文化思想说得这样不科学,那样不科学,那你才是真正没有科学头脑呢!为什么呢?因为你忘记了产生科学最主要的时间和空间。
例如现代流传的《大学》《中庸》,以及《礼运·大同篇》的思想,也只是《礼记》的一部分,你就可想而知它的内容了。可是这些等等,都还只算是传统文化中“礼”的部分,那是属于礼仪之礼。换句话说,上至哲学和政治,下至社会制度和个人礼貌,都只是礼的应用。那么,礼之本究竟是什么呢?这就是传统文化精神的最高境界,所谓天人之际、天人合一、形而上和形而下共通的体用认识,也就是我们列祖列宗文化精神的基本所在。《礼记·檀弓篇》所谓“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的境界,包括了宗教,而又超越宗教,完成人本位以合天人的造诣。
所以当林放问礼之本,孔子便说:“大哉问!”这是说,你这个题目问得太博大精深了!他觉得林放的程度,是不能理解到传统文化的最高境界的,于是只好转而拿礼仪的最相近、最基本的应用,姑且回答他的所问。他说,一切礼仪的基本原则,与其太过于奢华,毋宁简单朴实的好。丧礼,与其外表虚华,毋宁是忧戚的好。在这中间,无形中说明了礼中最重要的“敬”字。总之,待人接物,或对人处事,宁可在在处处,随时谨慎,敬以从事,也就近于礼了。因此,孔门弟子跟着便记载一则孔子对文化精神重视的话。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我们的古代历史习惯,对北方与东西边区文化落后的民族,就叫作夷狄。他说,那些文化落后或历史浅薄的民族,也有他们自己的文物、衣冠和制度,也有领袖君主。可是他们缺乏历史文化的精神,虽然也有君主统治着人民,但还不如夏禹的王朝,虽然已经亡了王位和国土,可是他的文化精神,还是永远垂照千秋万代的啊!由这里知道,孔子对历史传统文化精神重视的程度。换句话说,我们的国家体制,尽管可以随时变动,但我们的历史传统文化,万万不能让它灭亡。因为那是我们列祖列宗传统的精神,是炎黄子孙应该坚定建立的志向。
全篇到这里,突然转了一个题目,还是归结到开始所讲的,孔子非常担忧社会风气的衰坏。
拜神和迷信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这里所讲的季氏,可能就是所讲“三家者以《雍》彻”的季氏。泰山在山东境内,就在当时的鲁国区域,历代都把它作为祭祀上帝神祇的圣区,由帝王代表全国人民去封禅祭祀。“旅”,是行旅去祭祀。冉有是孔门弟子,名求,那时正任季氏的家臣。季氏忽然也想仿照帝王的做法,到泰山去祭祀一番,一方面,想求上帝的保佑;一方面,也想过一过帝王风光的瘾。孔子知道了,便对冉有说,你难道不能拯救他,矫正他的狂妄思想吗?冉有说:我没有法子劝他。孔子便说:唉!那还有什么话说呢!你要知道,泰山如果有神,那个泰山的神,难道还不如林放吗?岂有不知道礼的根本?!
换句话说:如果泰山有神,那个神是不会受贿的,岂肯因为你的非礼去祭祀他,他就降福给你!一个泥土堆成的泰山,它本来就不知不觉,无须你去祭它。偏有一个季氏,一定想去祭它。一个本无所求,一个要去求祭,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可是孔子一定要把它当一回大事,发出无穷的感叹!是为的什么呢?他既不为泰山,也不为季氏,更不是为了祭祀,叹只叹文化精神的衰落,社会的风气愈来愈坏了,所以他为之感慨无穷。由这里,我们可以了解儒家的精神,可以明白宗教的信仰和迷信的拜神,究竟的价值如何了。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唯在学者的好学博闻、慎思明辨了。
在这里,忽然又加入两则孔子说礼的应用和礼的根本精神,说明礼和人类社会文明的基本。
礼的应用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这是说,在君子的境界和胸襟里,根本就没有斗争的必然性存在。即使像射击比试吧,本来是一件争强好胜的事,可是在比试的规矩上,还一定要彼此互相行礼,然后才登场比试。等到比试完了呢?胜负的双方,彼此都要放弃胜负的观念,人还是人,朋友还是朋友,双方又互相饮酒一杯,以释前嫌。这种规矩和精神,是说明人的文化社会,即使如争斗一类的事,结果仍须彼此保留君子的风度。换句话说,这便是人性善良的表现,所以世界人类,在战争的先后,都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公法,例如战胜者对于俘虏的优待,以及战犯的定刑,都必须要有一合理的审判。这便是人类的文明,是人性发出礼的应用和表示。
孔子说了一则关于斗争时礼的精神,却引出了子夏的一则反问,也显见他们师徒之间讲学论道轻松的作风。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夏听了孔子虎虎有生气地讲论礼的精神,他便很轻松地引用几句香艳的古诗来问说,那诗上的意思,已经说巧笑便很好了,而在巧笑中,还要加点“倩兮”。“倩”,便是若有情、若无情的撒娇神态。说“美目”已经很好了,而在美目之间,还要加点“盼兮”。“盼”,是以目传情的注视。“素以为绚兮”呢?“素”,本来是一点没有经过点染的白净底子。“绚”呢?便是加上去的多彩多姿的绚烂花色。子夏问,这三句连起来的诗,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这是说,有了这些多彩多姿的表示,才显出洁白素净的平淡可贵了。子夏听了孔子的解释,便由这个譬喻来推理,就说,那么,礼的基本精神的境界,难道反而在人为的生活礼仪之后吗?换句话说,礼的应用所产生的礼仪和礼貌,都是后天人为的规范;而礼的先天根本精神,只是如天地之心那样无思无为,是简朴的、清洁的。
如果照孔子解释这几句诗的次序含义来说,因为人为的多彩多姿,才显出先天的素净洁白,那在理论上说,礼的精神应该在生活的作用之后了。所以孔子听了,便叫着子夏的名字说,商啊!你这样一提起,确实启发了我的思想,你这才真正有了可以谈《诗》的意境,懂得《诗》的作用了。孔子究竟说错次序没有,那是另一问题。子夏听了他老师的说法,的确懂得了另一问题,这是事实。孔子奖励他,说他启发了老师的思想,这正是孔子伟大的地方,显现了教学相长的一番风格。这也就是礼的一种运用,使人与人之间轻松而和谐。
这一则之后,接着记载一则讨论历史文化的文章。全篇至此,又嵌入另一问题,以显示历史文化的重要性。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这一则当中,涉及孔子对历史文化研究的看法,以及治学注重考据和对考证的态度。他说,关于夏禹时代的礼乐文化,我是能够讲的。至于当时列国中的杞国,虽然是夏代的后裔,但是他们已经缺乏夏代的文化实质精神了,所以就没法从杞国的文化里,再进一步求得足以征信的证明。殷汤时代的礼乐文化,我也是能够讲的,当时列国中的宋国,虽然是殷代的后裔,但是他们也已经缺乏殷代的文化实质精神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从宋国的文化里,进一步求得足以征信的证明。为什么呢?因为足以征信的文献资料,已经不足以考据了;如果文献资料充足,当然可以征信。
我们读了孔子这段话,对于他治学态度的严谨和注重考证,而且又提出对考证方法和资料的重视,足可使我们瞿然深省。试想,他在周朝末期的春秋之世,距离上古的夏、殷时代,在时间上,比我们现代已经接近了好多。可是他对于上古和夏、殷时代的文化,还认为不敢遽下断语,何况远在数千年后的我们?跟着近代少数外国人有意无意的恶意看法,对祖宗历史文化乱下鄙弃的断语,这未免太狂妄了吧!
再说,杞国和宋国,虽然是夏殷的后裔,可是经过时间的变迁和洗刷,已习惯于周代的文化了,并且,他们的文献缺乏,虽然有些断简残篇,哪里能作为考证的征信呢?试想,我们个人数十年的经历,被时间空间所洗刷,有时候自己都弄不清自己,何况仅凭一点点死人的骨头,就坚决地说古代是如何若何,而且干脆就想推倒历史传统文化,这是何其轻率的态度!人就是人,人到底与物质是两样的。所以孔子自己说治学的态度,宁可信而好古,多闻阙疑,慎言其余的了。
接着下来的,说到礼的精神,涉及祭祀和后世的宗教问题。
祭祀的道理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禘”,是古代郊外祀天和祭神的大礼。“灌”,是在举行禘礼的阶段,用酒奉献神祇,灌之于地,以祀神灵的降临。这种祭礼,应该是以极诚敬的心情来举行的。可是后来的人们,却只有祭祀的外表仪式,已经渐渐没有诚敬的精神了。所以孔子说,当他们灌酒以后,根本像是在开玩笑似的,我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是另有一个人,就问为什么会有禘的礼呢?孔子说,我不知道,如果有人知道的话,那么,这个人对于天下的人事和物理的了解,就犹如看自己的手掌那样,了然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指着自己的手掌,加以说明。
我们读了这一则话,试想,孔子是真的知道,或真的不知道禘礼的道理呢?如果他真不知道,何以还说出下面一段话,等于是说,犹如掌中观纹一样的明白呢?如果他真的知道,为什么又不肯说呢?因为这个问题,牵涉到天人之际的学问。人天之间究竟如何?以人们的知识,到底还是一个大谜。他只想尽其努力地教化,完成一个人的历程,所谓“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天道在其中矣”。他绝不愿意把人再向神秘或玄秘方面去引导。这就是孔子所以为孔子,也可以说,他是要人做到完人,自然就通于天神之际了,所以他始终不说。而且人天之间,本来是极高明而又道中庸的,非常明白而平实。
可是,人们既不能自知,又不能自信,所以他只有以指指掌,要你反身而诚,道理便在其中了。这是孔子的机锋,也可以说,他是用一种幽默轻松的教导方法,说明礼的学问。因此,他又退而言其次,讲到祭祀的态度。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他说,无论举行哪种祭祀,既要诚心去祭,还要诚心想着受我所祭的对象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才对。所以你如果要祭神,就要诚心想着受祭的神,犹如在你的心目之前才对。
他又说,当你在祭祀的时候,如果自己不亲自参加,那等于没有诚意,和不祭一样。可是这一句话,如果与下文连接起来讲,当然是另有一种意思,那是什么呢?也可以说,孔子是不肯轻易亲自参加祭祀的,所以他说自己也不轻易言祭。这由下文的一则,便可看出孔子的宗旨了。
祭祀不求福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是当时卫国权臣。“奥”,是神秘的意思,相传是指历来民间供奉在屋内西南角的神;“灶”,是指民间供奉的灶神。有人说,这是王孙贾与孔子机锋相对的双关语。因为王孙贾知道孔子想见用于卫国,所以他才说,你与其想求高高在上的奥神,还不如求求灶神好了。灶神,就是譬喻他自己。这种说法,也很可能,但是还是推想。孔门弟子记载《论语》,把这一则放在专讲礼乐的《八佾》篇中,也可以推想得到,这是王孙贾的正面问话,并非另有作用的双关语。他问孔子,一般习惯相传,与其祭祀奥神,求他降福,不如求灶神,更为有效。他问,这是什么道理呢?孔子说,不然!不然!一个人如果自己有罪行,就等于得罪上天了,祈祷哪里可以得到神的降福呢?这里的天,并非指有形的上天或天神,它是传统文化中,用以代表理性的天,所谓第一义的天。
由此可以了解,传统儒家的文化思想,以及孔门为学的精神,虽然极力维护传统文化的礼乐,甚至保持礼乐中敬事以诚的祭祀,可是它并不是一种宗教信仰和宗教仪式,而是人天之间心性精诚的沟通。如果你把祭祀当作洗刷罪恶的方法,或者祈祷神灵的降福,那就是大大的错误。孔子说,一个人如果有了罪恶,无论你向哪个神祈祷,都没有用。聪明正直之谓神,拜神祈祷如果可以赎罪,那神便是徇私舞弊,是不正直之尤者。人如果有罪,只有改过修德以俟天,忏悔过去的恶,修未来的善果以回天才对。所以汉文帝在《增祀无祈诏》中说:“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
讲到祭祀和祈祷,孔子对历史文化的演革,特别提出一个看法和态度。在孔子以前的时代,由于夏、商两朝的文化,一直传承演变,才产生周朝的文明。周朝的文物制度、衣冠礼俗,也都由夏、殷朝的得失而来。夏代的文化精神尚忠,商代的文化尚鬼。所谓尚鬼,是比较偏于哲学的神秘和宗教的迷信。神秘与迷信的结果,使得祭祀与祈祷的风气,就愈形褊仄了,所以孔子在讲到媚于奥和媚于灶的问题以后,又进一步地推崇人本位的人文思想。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他说,周朝的文化风气是有鉴于夏、商两代的得失,参酌时宜而加以改革的文化。与前两代比较起来,的确文明得多,而且是郁郁然有茂盛向荣的气势。所以他说,文化方面我是跟从周朝的。这也就是无形中,孔子辟驳了宗教式的崇拜鬼神。
下面跟着几则,是有关孔子对礼仪的道理,以及风俗礼节的问题。
礼乐的精神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太庙,是国君祀祖的宗庙。“鄹”,是鲁国的地名,也就是孔子的出生地。有一次,孔子进入太庙去助祭,他每逢一事,都要问个清楚。有一个人说,谁说这个鄹人叔梁纥的儿子是知道礼的呢?你看嘛!他入太庙,样样事都要问别人,这还是懂礼的人吗?后来孔子听到了这种话,他就说,每事要问清楚,这就是礼仪啊!你要知道,一个懂得礼仪的人,最怕在礼貌上失态。当我们到一个陌生地方,或者到一个不同文化思想的国度做客,你只要记住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就可免去失礼的过错。无论外交上,或任何国际往返上,真正懂得国际礼节的人,对于不清楚的事情,知道谦虚多问,就是最完善的礼貌和榜样。你如不信,可以向对国际礼节有研究的人请教。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以射击比赛的规矩礼貌来说,向来就认为主要的决赛,是不以箭头是否射穿靶皮为标准的。为什么呢?因为射击比赛的主要目的,是以准确射中靶心为目标,能不能穿透皮靶,要看各人的力气大小,不是重点。这是孔子讲射击比赛规矩礼貌的问题。孔门弟子把它跟着放在“入太庙,每事问”之后,如果与上文连接起来,就很有意思了。这等于说,任何一种礼仪,最主要的重心,也像射击的规矩一样,只要你进退周旋、态度举动和言语,处处准合于绳墨规则,就是主要的礼貌。至于细节上的皮毛有没有透彻,与各人的生平习惯和学养有关,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因此在这里,便插入一节礼乐政治的精神,以显示王道礼乐政治的重要。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告朔”,是古代君主的一种礼仪,就是每逢初一,就要向祖宗太庙举行告朔。等于对祖宗朝夕问安一样,同时,也有把自己上月所作为的事,虔诚禀告祖宗,做一深切的反省和检讨。并且在这告朔的大礼中,当众听取民意建言,当作为政的参考。在这种祭礼当中,照例要供奉一只饩羊。饩羊,就是把羊蒸过,但是不蒸太熟。
在孔子的时候,鲁国国君已经很久不举行告朔的礼了,可是到了那天,还是照常奉献饩羊。所以子贡要想省掉一只羊,不再献奉了。孔子知道了,便叫子贡的名字说,赐啊!你是为了爱惜一只羊,用心固然很好,不过,我是爱护这种礼的精神;如果你连一只羊也省掉了,这种精神,也就跟着消失了。在这一则话以后,又跟着记载孔子另一则话。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这句话的原意是说,一个做臣子的,对于服事人君,处处尽礼尽心,有时候反使别人觉得你是太过于谄媚了。这一则话,接在子贡欲省去告朔之饩羊以后,也可以说,是他影射告诫子贡,鲁国的国君,他已经失礼,甚至无心举行告朔之礼了,而你还要把告朔的饩羊也干脆地省去。固然主要的错处不在你,可是你却有阿君所好的嫌疑。虽然你认为事君尽心尽礼,但是不了解内容的人看了,反会以为你在拍马屁呢。
全篇到此,下文一则,忽然转入鲁定公问孔子有关君臣共事的政术,孔子便答他以礼待人的两句话。从表面看来,是无关大义,实际上,这是最高的领袖之学。你如把它当作最高的政术来看,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能做到,虽然不即近于道,也就不远了。
礼贤下士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大家都知道,我们传统历史上,对于一位高明贤良领袖的要求和评语,常常有礼贤下士四个字。这四个字,粗看起来,好像是一种标语,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道理。其实,它的内容学术,太深、太妙,也太难做到。你要知道,真正中国儒家的贤者,也可以说是真有传统文化精神的读书人,虽然有学问、有抱负,但是他不一定要出山服事人君去做官的,只要你多读《高士传》和历史,便知道这种精神。他们讲究的是士大夫的立身出处,决不肯轻易马虎的;他们既不愿被名位贵显所束缚,更不愿为财利而奔走。你想,普通人除了名与利以外,还会为什么?而这些高士们,既不求名利,就无法可以范围他们了。可是也有例外的,就是当领袖的人以礼下之。所谓下之,便是恭敬尊重他,以师礼事他,他们就拉不起高士的面孔了。
张良教吕后请商山四皓来,便把太子定了,那就是礼贤下士,使汉高祖看了又羡慕又惊异。唐太宗与清朝的康熙皇帝,都深深懂得中国文化精神的这个作用,所以清朝入关康熙便开了博学鸿词科,甚至格外去请明末遗老出山任事。就此一着,便使天下英雄,尽入其彀中了。所以孔子答鲁定公问话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便是这个道理了。不过,天下的道理是一定的,运用是活的,我们历史上,也有不少的知识分子,利用它作为功名的捷径,洋洋得意以自命清高的。同时,也真有些高士,他连以礼下之也不愿出仕,逃名不知所终的。所以陆放翁的诗说:
志士山栖恨不深,
人知已是负初心。
不须更说严光辈,
直自巢由错到今。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中华民族的特性。究竟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一般外国人所想得通的。
既讲到礼,连带也要讲到乐,因为礼俗和民间社会的乐,就是一个时代的风气文化精神的象征。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诗经》开首第一章,就以《关雎》为首。《关雎》,是一首男女爱慕的抒情诗,也就是人生基本问题的开始。那是周代文化精神的象征,男女礼俗的代表作。孔子为什么如此推崇它呢?因为他认为,那时其他国家的社会风气,不是奢靡淫荡,便是乱七八糟,只有这一首诗的内容,是得人性性情的正理,所以他一再地推崇它。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哀与乐,本来是人性表现情感的两种相反境界,遇喜爱就生乐,遇忧患便哀思,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其中全靠礼来中和它,否则,乐之太过,就变成淫,淫,就是荡溢的意思;哀之太过,就变成伤,伤,就是悲痛过度的情景。所以乐与哀太过,便造成疯狂或狂热的情绪。这样久之成风,无形中,便造成个人心理的变态,甚至,造成社会心理的变态。
讲到风俗,又引出一则故事来了。
精神象征的兴衰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宰我名予,是孔门弟子。“社”,是古代传统文化中,代表以农立国的民族精神象征,也是祀奉皇天后土的标记。鲁哀公问到宰我,关于立社种树的沿革和意义。宰我说,夏禹时代,立社种树,是以松为标记;殷商时代,是以柏为标记;到了周代,便改种栗树了。“栗”,则含有战栗的意味,“战栗”,有使人恐惧的意思。孔子听到了宰我的答复,便说,已经做成的事,就不去说它;已经做过的事,就不需谏它;事已经过去了,就不必责备了。
这个立社种树的事,本来只是古代传统文化的一种精神象征,例如现在的什么纪念碑,什么国徽的标记。在过去国家首都的所在地,立有社稷坛,简称便是社。社上种的什么树,也等于现代人说的,以哪种花为国花,以哪种图案为精神的标记。虽然那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抽象事物,可是有时候,却很恰当的,变成一种预兆式的预言了。于是一种象征性的风气,慢慢地便会形成风俗,风吹草偃,结果会使整个社会被一股无形的风气吹变了形态。宰我对哀公的回话,是赞成夏、殷人的以松柏为精神标记,那是坚劲而朴实、高洁而悠久的。他对周代以栗为社树,言下之意,是很不以为然的。可是他说的话,被他的老师孔子知道了,孔子便说,这是已成的事实了,说了也没有用,就不必去追责它了。
其实,这些区区标记本不足道,可是它却代表了精神抽象的兴衰,这就很微妙了。此所谓察其机先,见因便知其果,结果一点都没有错,你看那国际性的几个宗教标记,就可推想而知其次第了。
佛教的莲花和卍,是代表出污泥而不染,有入世而出世、光照十方的意思。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十字和圣诞树,已经成了全世界最时髦的礼物。伊斯兰教的星月交辉和“亚”字,自然变成亚洲的天方之光。物岂有灵,因人而灵,你能小视这些区区的象征吗?北极凛冽的寒风,是破坏所有物质的力量。只有一种无形的堡垒,文化的光芒,却是永远斫不倒也割不断的。
讲到了风气,凡是有先见之明的人看来,生当衰世,就不免有时代的处处隐忧了。当孔子的时代,周朝王室已经无法安定天下,列国诸侯互相战伐,天下之乱,乱得像今日世界上,国际纷争的局面一样。在孔子之前,齐国出了一个管仲,长于政治的天才和治术。他辅佐齐桓公,一匡天下,称霸诸侯,使局面得到暂时的安定。所以孔子是很称赞他的。不过,孔子著《春秋》,对于天下的兴亡和文化风气的盛衰责任,一向是责备贤者的努力与否。他固然很称赞管仲,但很遗憾的,他认为管仲只知道治术,却不知道王者的大道。所以对他许多行事,就有了批评。总之,他认为管仲有政治的天才和治术,只是器度不大,所立的目标太小。而且最可惜的,是他没有留意自己的作为,由于他开了慕虚荣、讲派头的坏风气,所以深为他叹惜,也作为对后人的警惕。
管仲不知礼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三归”,据说是用三姓的妇女为家人,家里筑了三个游玩的台子,叫三归。“官事不摄”,是说对公家的事,不太讲究统筹办理,而且有浪费的意思。“塞门”,是国君宫殿门口遮挡视线的一种建筑。他说管仲的私家,也仿照宫殿,有了塞门。“反坫”,是国君为了外交上的和气,招待国宾,为国宴而用极华丽的台子,但管仲家里也俨然仿照起来了。所以孔子很遗憾地责备管仲,不应该开风气之先,因此而说他不知礼了。
不错,以一个政治家来讲,真正对国家天下有功劳,这些区区个人享受,何必苛求!不过,孔子责备管仲,是爱惜和遗憾管仲,只知图霸业,而不能进而平天下,行王道。孔子讲他小器,是感叹他不能转变齐桓公的思想,振作当时的风气,所以认为他缺乏魄力,并非他不了解管仲之所以为管仲,以及他的处境。试想,齐桓公的为人,其目的,也只是安富贵,尊爵位,称霸诸侯,已经踌躇满志了。他并无什么学养和认识,去讲什么平天下的王道。管仲既然扶助他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他的目的和威风,都已达到了顶点。至于他玩玩女人和小人,讲究吃,讲究享受,是什么人帮助他得到的呢?那便是管仲。管仲老了,他也深知齐桓公的为人,如果他也不玩玩,学起踌躇满志的样子,齐桓公不猜忌他才怪呢!所以他就照样地奢华浪费起来了。政治家的权术原是如此,孔子可惜他不做圣人,自然就感慨无穷了。
汉高祖在外与楚霸王战争不已,萧何在内替他整理政治,权倾朝野,汉高祖自然就疑心他。萧何的门客叫他赶快侵占一些民产,多弄一些不法的财产,自然有人告到汉高祖那里。于是刘邦放心了,知道他无大志,反而称赞他了,这也是末世政治家唱戏的好榜样。孔子希望管仲的不止如此,而是要他讲礼乐仁义,推行王道,这就未免太过于寄望于管仲。管仲能否做到呢?或是做不到呢?你只要多研究《管子》一书,就可明白了。孔子到底是圣人,管仲到底是政治家,这两个界限,由此分野,而看到两个角度的不同。
这是《八佾》一篇中礼的应用的结论,周代文化精神的礼俗风气,到此而衰。以后秦、汉兴起,王道也始终不复,于是传统文化精神的一环,就形成儒家的思想了,历史由此陷入一道关隘。
全篇到此便转了问题,以下几则,都是所讲礼乐的余音了。
音乐的文化精神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我们古代的传统文化思想,主要的精神,是在礼与乐之中。礼的体用,已经在上面说了很多,乐呢?比较少些。孔子对于乐的修养是相当高明的,而且他认为,乐是文化思想精神的表现。过于狂欢的音乐,便是淫荡风气的表示;过于沉痛哀思的音乐,便是悲伤的先声。所谓亡国之音哀而思,那是事所必至、理有固然的。至于郑、卫的风气,是习于靡靡之音,那只是一种衰败颓丧的情调而已,都是孔子所不取的。
所以他在这里便向鲁国执掌司乐的乐官大师乐说,你对于音乐意境的原则,当然是知道的。开始的时候,“翕如也”,好像是天幕的开张,阳光照射到大地。跟着是“纯如也”,好像陶融在春光明媚的大自然里,使情绪都纯化为祥和。同时“皦如也”,好像身在清朗的天宇里。并且“绎如也”,是要保持这种情绪和境界永恒地存在。如果有这样的音乐境界,那便是成功的作品了。当然喽!并不是说一切的音乐都要如此,大体为民族国家精神的代表作,总须不要离开原则太远。刚刚讲到音乐,下文便引出将孔子譬喻为木铎的一则话,点出历史传统文化的精神是永远不会亡的。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据说是卫国的一个地名。“封人”,据说是一个管封疆的职位,等于现代管地政的人员。合起来讲,也可以说是司封疆之职的一个人。这个人,虽然不出名,可是他是一个有心人。有一天,他要见见孔子,他告诉孔门的弟子们说,凡是有学问的大君子来此,随便哪一位,我都见过了。所以跟随孔子的弟子们就引他去见孔子。
他与孔子见面了,说了些什么不知道。他出来以后,便向孔门的弟子们说,你们几位啊!不必再担心历史传统文化会亡了,天下无道太久了,上天有意生了孔子这么一个人,这是天意要你们老师来做木铎的。“木铎”,据说是金口木舌,是古代施政时用来通知警告大众的。等于现在的钟或铃子,是用来唤起人们心灵清醒的东西。这一则话,不插在《乡党》篇或别的篇中,唯独放在《八佾》篇中,那是什么原因呢?因为这里是专讲传统文化精神的。可是这个木铎,已经敲得太久了,太旧了,别人把它当作古董看了,谁又相信它是永远常新、万古永在呢?
最后,引用孔子两则讲礼和乐的话,作为全篇宗旨的结论。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是舜的时代所作的乐;《武》,是周武王时代所作的乐。孔子对这两种音乐提出批评意见,他认为韶乐的确是尽美尽善的音乐,代表了太平盛世,是象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境界的真善美作品。武乐虽然也极美,但是到底有着“吊民伐暴”和歌颂英雄事迹的意味,因此多多少少有着政术的色彩,不能达到至善的境界。这无疑是他借题发挥,批评自周武王以后的文化政治精神,都比三代以上先王之治差得远了。舜以大孝的至德,以耕于畎亩的在野之身,被尧所赏识,再三礼让而有天下,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是实行传统文化的王道。周武王奉文王以伐纣,虽取无道之君而有天下,在理上无亏,在礼上就不同了。好在他逆取而顺守,一代文化政治,足垂后世千秋的法则。结果,他也因后代子孙的无道,列国诸侯又纷纷起而取之了。
下文一则,就引出孔子当时对礼乐的观感,对礼仪的应用和对风气的感叹,作为全篇的结论,恰恰与开始的八佾舞于庭,首尾呼应,互相对照了。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他说当时的风气,已经没有礼乐可讲了,在上位的人,不讲宽厚的德行,只讲治术。对于礼呢?只有表面文章,没有真正诚心以敬其事,无论面临个人的丧事,或面对国破家亡的丧乱,根本就没有一种由衷的悲哀心情。他说,这样的情形,我还有什么可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