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雀干托盖边防连,留下诸多故事的一头牛叫“老黄”。
老黄很壮实,浑身除了淡黄无一丝杂色。
算下来,老黄已经为边防连拉了整整10年的水。最早时,副连长夏先华和翻译阿力木从兵团某连将老黄买回,它虽然只有两岁,但已经长得膘肥体壮,能轻松地拉动水车。所以,老黄到连队后,就立即担起了拉水的重任。
雀干托盖边防连吃水,要到一公里外的一条河里去拉运。老黄来了后,连队配了一辆水车,上面装一个水桶,供它专门拉水。老黄很快熟悉了自己的工作,每天不仅能够按时到位,而且拉起水来也显得轻车熟路,毫无费力之感。
老黄把水拉回连队后,按连部、炊事班和其他班排的顺序让大家抽水。拉回一大桶水刚好能抽16小桶,每个人该抽多少水都定了量。如果有人多抽一桶,老黄就站在原地不动,“逼”着多抽水的人把水倒回桶里。抽水时,它低头听着那哗哗的水声,好像心里有数。
冬天到了,雀干托盖变得银装素裹,地上的积雪足有两三尺厚。这时候,拉水格外困难。
早上,老黄知道要拉水,早早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如果天气不好连队要储水,官兵就对老黄说,老黄,你今天得加加班,多拉些水。老黄像是听懂了似的点点头。也怪,那天拉的水早已超出16桶,每个人抽的水也超出了定量的好几倍,但老黄居然一反常态,一直拉到天黑。
拉完水后卸下绳索,老黄便在连队周围转悠,转到炊事班门口就向饭堂内张望,官兵明白老黄的意思,赶紧用盆子端出一些东西,撒上盐巴让它吃。老黄吃完后,沿炊事班的房子又转一圈,然后进入厩内。
负责拉水和喂养老黄的战士阿地利,与老黄相处时间长了,对它有了感情。如果有人说老黄老了、不行了,或者说其他有损老黄的话,不论是干部还是战士,老兵或者新兵,阿地利都要跟他们吵架,非要他们认错才行。
阿地利每次都是先把老黄喂饱,然后自己才去吃饭。每天拉水到河边时,阿地利也是先舀一盆水让老黄喝,然后才往桶里引水。
阿地利退伍后,马吉新成了老黄的新伙伴。
十年过去了,老黄慢慢老了,也拉不动水了。断水的日子里,官兵只好自己去背水。以往老黄拉一天的水,现在需要一个排背半天。大家背着水,在心里想着老黄,想着它长年累月负重蹒跚,都觉得它对连队贡献很大。
有一年四月,老黄到连队后面的小山上去吃草,一头栽倒后再也没有起来。官兵闻讯赶来给它喂吃的,又在它身边点燃一堆火,慢慢烤它的身子。军医还给它输液,希望它能挺过这一关,重新站起。
天很快黑下来,有人提出把老黄抬下山去,但因为老黄太重,加之怕折腾期间出现意外,最后只好在山上守着它。那一夜,大家眼看着老黄浑身的肌肉往下陷,皮肤慢慢松弛下来。
第二天上午,一名战士给老黄喂萝卜,它挣扎着想起来,但动了几下就没有了力气。过了一会儿,老黄挣扎着把头朝向拉水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大家把老黄埋在它倒下的那个山头上,在墓前立了一块碑,上面写下四个字:老黄之墓。官兵说,老黄的墓就耸立在边防,老黄的魂也永远在那里。
与老黄一样,在淖毛湖边防连有两匹很有意思的马。
那是淖毛湖边防连最后的两匹马,已老迈到不能巡逻也不能运送生活物资。官兵说,让那两匹马在边防连终老吧,它们为边防付出了一生,站应该站在边防,倒也应该倒在边防。就这样,两匹马留了下来。
有一天,官兵发现两匹马不见了,四处去找终不见它们的一丝踪迹。大家都有些伤心,觉得在淖毛湖这样的地方,连马也不愿意待。
一年后的一天早晨,两匹马突然回来了,站在院子里望着大家。它们瘦骨嶙峋,毛长得很长,里面夹杂着脏物。官兵为它们剪毛、洗澡,每天精心喂养。大家都希望它们能够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但没过多久,它们便烦躁不安起来,好像受不了这种坐享其成的清闲日子。官兵意识到以前的老问题又出现了,两匹好马受不了无以回报的爱。大家还隐隐意识到,它们可能还会离去。时间不长,两匹马果然在一天晚上,悄然离开了淖毛湖。
官兵议论和猜测,它们既然已经回来过一次,那么一年以后肯定还会回来。一年过去了,它们真的又回来了,仍然是第一次回来时的那种模样。官兵变得平静,仍然用原来的方法喂养它们,大家都觉得,两匹马之所以一年能回来一次,说明它们还惦念着连队,一年回来一次是来看望大家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官兵的猜测是正确的。两匹马又离开了连队。大家再次陷入漫长的期盼与等待,相信这两匹马还会回来。
又一年过去了。一天早上,官兵还没有起床,便听见院外传来几声马的嘶鸣。那几声嘶鸣,显得急切而欣喜,像是要在晨光里向大家说些什么。官兵一听到嘶鸣,就知道那两匹马回来了。大家赶紧起床跑到院子外,看见站在晨光里的,果然是那两匹马。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光它们回来了,还领回了一匹小马。
两匹马见官兵出来了,高兴地用嘴把那匹小马往大家跟前推。大家都为两匹马不但能回来还领回一匹小马而高兴。像以往一样,官兵又开始精心喂养它们。
那些天,两匹马不时在院子里仰头嘶鸣。小马也与官兵混熟了,一听两匹大马的嘶鸣声,便钻进人群中间摇摇尾巴,气氛颇为愉悦。
很快,那两匹马又要离开淖毛湖了。这次,它们选择了一个中午和大家告别。它们从早上就陷入了沉默,既不嘶鸣又不走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匹小马。
到了中午,两匹马起身向院外走去,小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跟了上去。两匹马停住回过头来,仍像这次刚回到连队时一样,用嘴把小马往回推。小马仿佛明白了什么,躲开它们要往外走。
两匹马突然嘶鸣起来,声音极其伤感和无奈。它们继续用嘴推小马,把它一步步推到了官兵跟前。小马茫然地看着它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两匹大马亲昵地用嘴亲了亲小马的鼻梁,然后转身离去。
两匹马走出院子后嘶鸣几声,撒开四蹄向着淖毛湖戈壁深处狂奔而去。小马看着它们跑远后,久久凝望不动。后来,小马常向着那个方向凝望,间或发出一声嘶鸣。
(转载自2024年第6期《中国校园文学》,原题为《边防连的动物》,有删节。作者为退役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