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商店（下）

四

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上学豌豆差点儿迟到。她抱着书包在铃声中溜到座位上，偷偷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小月亮。

小月亮从桌兜里掏出几个礼物盒，朝豌豆晃了晃。

豌豆的笑容僵在嘴角，失落地想：唉，小月亮好受欢迎。

下课了，豌豆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拼图，放在小月亮的课桌上，说：“生日快乐！”

小月亮扫了一眼礼物，说：“林豌豆，你懂不懂送礼物是什么意思啊？”

小月亮的话太难听了，豌豆的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我……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种拼图，每一块拼图都是小猪的形状，一共有299只不同颜色的小猪呢……”豌豆委屈地说。

“我又不喜欢猪！”小月亮毫不客气地说，“送别人喜欢的东西，才叫礼物。你把你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我又不一定喜欢，回头还要处理掉，多麻烦！”

豌豆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我之前也不喜欢小猪啊。

半年前，豌豆过生日的时候，小月亮送了她一个动物玩偶盲盒。豌豆打开盲盒，倒出来一只小猪玩偶。

“粉粉的，很像你。”小月亮边笑边说。

豌豆不喜欢小猪，但她以为小月亮喜欢。

豌豆把小猪很珍重地摆在桌兜里，时不时拿出来摸一摸。小猪日渐圆润光亮，豌豆越看越觉得它顺眼：还是挺可爱的嘛。

她和小月亮都喜欢小猪，和好朋友有共同喜欢的东西，多让人开心啊。

豌豆走回自己的座位，两只手伸进桌兜，紧紧抓住小猪，满脑子都是生日那天的情景。

小月亮递过来的盲盒，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纸盖皱巴巴地翘着。现在豌豆才想明白，小月亮当时知道盒子里是小猪，她不喜欢，所以随手送给了豌豆。

小月亮还在拆其他礼物，她同桌也送了她一张拼图。她本来有点儿嫌弃，但看清图案以后，惊喜地叫起来：“是定制的拼图，用的是我的照片！”

她抱住同桌，两个人很欢喜地贴在一起笑。同学们都凑过来，众星拱月般把小月亮拥在中间，乱糟糟地喊着：“生日快乐！”

在他们的笑声中，豌豆一点儿一点儿佝起肩膀。

五

放学的时候，豌豆第一次没和小月亮一起走。

她慢吞吞地收拾完书包，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小月亮早就不在教室里了，可那张小猪拼图还在，孤零零地靠在桌腿边。

豌豆忍住眼泪，捡起拼图，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准备带回家挂起来。

就算小月亮不喜欢，它也是很好看的拼图。

刚走到一楼，外面就下起了雨。豌豆没带伞，只好呆站在门口。好在雨很快停了，湿漉漉的天空中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彩虹。

外面的屋檐和树枝还在滴水，豌豆贴着墙，想顺着窄窄的屋檐走到校门口。

“吱呀呀——”那半扇门又出现了，挡住了她的路，友好地将她推进旁边的消防间。

这家商店怎么到处乱开门啊？

青鸟正在接待另外两位客人，看到豌豆神情沮丧地走进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又瘪啦？”

豌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抿着嘴，像被罚站一样站在门口。

青鸟叹了口气，对正在看商品的两位客人说：“我建议啊，你们还是别买了。”

“为什么？像我这种没有壳的蜗牛，没资格买东西吗？”

“没有脚的壁虎，也没资格买东西吗？”

两位客人委屈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青鸟展开翅膀，提高声音：“我没有那个意思啊，您二位根本不需要像蜗牛和壁虎一样生活啊！鼻涕虫多滑溜啊，要是您非要背着花生壳溜达，指不定哪天就卡在石缝里出不来了。还有您，蛇就是蛇，不能在墙壁上爬来爬去又怎样？蛇的生活不也是自由自在的吗？”

鼻涕虫和蛇若有所思，叼着青鸟赠送的碎饼干离开了。

“我也回家了。”豌豆埋着头道别，她根本没心思逛商店。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青鸟蹦到豌豆肩膀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豌豆想了想，觉得青鸟应该能理解她的心情。

她就对青鸟说：“我失去好朋友了，我们不会再一起玩了。”

“啊，我懂。”青鸟心中一痛，“被丢下的滋味不好受。”

青鸟陪着豌豆掉了半小时眼泪，觉得这样不太像话：“不行，不行，你不能学我。你又不是比翼鸟，失去伴侣就活不了！失去一个好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星星都是完整的星星，就算没有小月亮，你也闪闪发光！”

豌豆鼻音浓重地嘟囔着：“我知道，就是一下子不太适应，哭完就好了。”

青鸟歪着头仔细瞅她，看到她泪水差不多干了，眼里又有了光，这才放下心来：“好姑娘，回家吧。”

“嗯，我明天再来找你玩！”豌豆抹了抹眼睛，说。

“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来。”青鸟轻声说，“等你变得完整了，整个人丰盈快乐，就不会再遇到半个商店了。半个商店，只欢迎不完整的客人。”

六

豌豆踏出半扇门的一瞬间，消防间恢复了原状。谁也看不出来，这里短暂地存在过半间商店。

豌豆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她要快点儿回家，看书，看动画片，种花，喂猫……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呢，对了，她还要练习青鸟昨晚教她的一支歌。

青鸟说，它明白妻子的心意了。它要把这支歌教给每一位顾客，直到妻子听到这首歌，决定回到它身边，像普通的比翼鸟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或者，它继续做一只独腿鸟，去自己喜欢的地方，自由快乐地到处蹦跶。

不过，第一句怎么唱来着？

豌豆在人行道上苦思冥想，不知不觉，路过一只鼻涕虫。

鼻涕虫差点儿被人踩扁，东躲西躲，顺利地钻进了石缝。它心有余悸地喘口气，然后慢慢哼着刚学的歌。

不，还是叫顺口溜更合适一点儿：

女娲没有脚，

刑天没有头，

钟馗的脸蛋黑油油，

土地老儿半人高，

从来不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