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资本视域下的汉服文化

2024-08-20 00:00:00杨芳
美与时代·上 2024年7期

摘 要:“汉服”是汉民族的传统服饰,包括魏晋制、唐制、宋制以及明制等。在越来越关注商品审美价值的今天,这些袖子宽大、裙摆过长,不太适合日常出行的汉服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存在。在审美资本的视域下,研究汉服从冷门到热门的发展变化历程对我们如何正确对待资本主义新变化,如何更好地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何保持人的主体地位意义重大。

关键词:审美资本主义;汉服;想象;氛围

“汉服”是汉民族的传统服饰,分为古代和现代两个历史阶段。古代汉服源自黄帝创制衣裳,至清初“薙发易服”政策消亡,是自成一体的服饰文化体系;现代汉服为现代继承古代汉服基本内容而建构的民族传统服饰体系。现代汉服是体现汉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以及现代精神,表现民族特征与性格,寄托民族情感,凝聚民族认同,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服饰,由人民自主选择与推动,为现代人服务的 民族传统服饰体系,是现代中国文化乃至中华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布尔迪厄在《资本的诸形式》一文中指出资本至少主要有三种基本类型: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后两者属于非物质形式的,与教育、身份抑或符号资本和声望资本等具有隐秘而重要的联系,它们在特定条件下都可以转换为经济资本[2]。而汉服的兴起可以说正是文化与资本共谋的例证。

一、汉服的兴起——审美成为资本

在2024年的春晚舞台上,被观众誉为“四美”的刘涛、刘诗诗、李沁、关晓彤身着汉服惊艳亮相,这是现代汉服在民间发展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正式进入春晚舞台。

不仅如此,汉服如今也成为了经济增长的一大助力。据艾媒咨询《2021中国汉服产业现状及消费行为数据研究报告》显示,2015年至2020年,我国汉服市场销售规模由1.9亿元大幅上升至63.6亿元。2022年市场规模125.4亿元,2025年有望达到191.1亿元,同比增长13.2%[3]。汉服主要生产地山东省菏泽市的曹县仅在2024年龙年春节期间就靠汉服卖了三个亿。目前,曹县演出服、汉服上下游企业达4000余家、网店5.2万余个,从业者10万余人,演出服汉服销售额突破200亿元[4]。由此可见汉服的市场潜力巨大。除此之外,服装品牌“楚和听香”多次将汉服带入中国国际时装周的T台之上,收获广泛好评。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之下,汉服不仅在中国受到很多人喜爱,也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国外亚马逊等平台上,也都能够见到汉服的身影。可以说,汉服成了华服中的顶流,成为品位潮流与弘扬传统文化的象征。

而在此之前,汉服处于一个边缘地位,经过20多年的汉服运动,直到现在汉服文化才真正兴起,进入了大众的视野。我们不禁要思考既然传统文化一直在我们身边,为何汉服却沉寂了那么久,现在才成为经济发展的一大助力?固然,“汉服”的火热与网络环境的变迁、中国人的文化意识觉醒以及“文化自信”政策扶持下的传统文化复兴潮等有关。但是,从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来看,目前资本已经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审美资本,即相对于实用性与功能性,消费者更看重商品的审美性——是否能引起感官的愉悦,商品的审美价值或称展示价值成为商品的另一属性。因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大众才会去关注、认可与喜爱含有中国风元素的极具审美价值的事物,汉服的兴起体现出传统文化与消费主义在审美资本下的碰撞,审美已经成为了一种资本。阿苏利将此视为“审美品味的资本经济”,“审美资本主义决定了消费者的审美品味将成为推动工业发展的动力”[5]7。伯麦在《审美资本主义》一书中也指出,审美资本主义意味着“私人领域的情感、审美的经济化,成为一种审美经济,使资本主义进入审美资本主义这一新阶段”[6]。

二、汉服的发展——“审美”与“资本”从区分到共谋

2003年11月23日,一个叫王乐天的电力工人身着汉服走在郑州的街头,不顾旁观市民的不解与嘲笑,坦然穿过人群,走在郑州最繁华的街道上。《联合早报》专门为此写了一篇报道,由此拉开了汉服运动的帷幕。

如今走在郑州、西安、杭州等地的繁华街道上,尤其是在古建筑周围,随处可见身穿汉服的人,市民已对此见怪不怪,穿汉服出行也早已算不上什么新闻了,更不会有记者专门为此事而报道。

20多年前的汉服尚处于曲高和寡的地位,由一小群人纯粹地热爱着。王乐天穿的那件汉服由薄绒深衣和茧绸外衣两部分组成,是由王乐天和他的朋友们一针一线缝制的,这帮志同道合的大男人们甚至组建了一个工作室,他们查文献,找规制,甚至手脚笨拙地拿起了缝衣针。据复原50多套古壁画汉服的张则宁回忆,最开始时,了解并喜欢汉服的人寥寥,汉服爱好者们只好自己动手缝制汉服,并通过网络相互传授汉服的设计制作方法,相互鼓励打气[7]。论坛、贴吧是当时汉服运动的主要聚集地,但汉服贴吧直到2011年会员才突破三万人。可见,当时的汉服还比较小众。而到了现在,随处可见的汉服穿搭让人眼花缭乱,汉服贴吧人数也早已突破百万。除了网络与政策的因素外,也与资本自身的发展有关。只有当资本逐渐发展,已经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求时,人们才会从“实用性”向“审美性”转变。这样的趋势就是大众相比于考虑穿着汉服附加的麻烦与不便等因素,而更在乎它的审美价值,人们更少在意汉服是否实用耐穿,而更多考虑的是汉服是否美观,是否能体现自身审美与品位,个性化需求增大。而资本主义敏锐地捕捉到这种变化,开始与“审美”共谋,“审美动因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5]4。

“审美”与“资本”表面上看是两个相悖的概念。审美是无功利的,能引起人的愉悦感,超越于琐碎庸俗日常的一种高级精神活动。也是康德所说的“在这三种(美、快适与善)愉快里只有对于美的欣赏的愉快是唯一无利害关系的和自由的愉快;因为既没有官能方面的利害感,也没有理性方面的利害感来强迫我们去赞许。”[8]西方学者以康德、席勒和黑格尔等思想家为代表,将审美看作是一种对现世的救赎,要想实现人真正的自由就必须通过审美活动,以此来挽救正在不断物化的个体。后来的法兰克福学派也继承了这种德国古典美学中审美自律的思想,他们坚信对抗日益被资本所控制的文化工业只有通过审美自主,抵抗异化才能实现。而资本则是追求效率、利益与实用的工具理性,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本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9]。

而资本主义最基本的就是要创新,为了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它会采纳一切手段,吸收一切因素,即使是与它看起来相悖的,例如“审美”。阿苏利在《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一书中说:“审美陈规和传统的失效,即审美品味的更新,标志了资本主义崛起中的一个重要阶段。”[5]59可以说资本主义从出现的那日起,就已经为资本与审美的共谋埋下了种子。资本敏锐地捕捉到了人们对于审美的渴求,并通过一系列的商品美学手段将消费者的审美感受改造成能促进消费的欲望,至此,“审美”与“资本”达成了共谋,“审美消费被上升为社会的总体计划”[5]121。

汉服可以说是与人们的基本需求无关的商品。从服饰体系的构成来看,汉服包含四大品类,从上至下依次为首服、主服、足衣及佩饰。每个品类的汉服又有各自具体的形制[10]。一套完整的汉服通常有三层,结构从上至下分为十个部分。不仅如此,相对常服,汉服的穿着更为复杂与讲究。“我对于汉服的穿着规范还是比较较真的,比如说交领右衽,有一些萌新或者是外行人不知道汉服的穿法会穿成左衽,其实这一点是比较忌讳的。因为在传统(文化)中,一般是逝者才会这么穿。”(24岁,自媒体博主)“我买的第一套汉服就是交领加广袖三件套的款式,高中时候买的(2015年),那个时候衣服拿到手还不太会穿,自己在网上找科普,看到怎么穿是正确的,为什么要这么穿,有很多讲究,按规范穿的过程中有种奇妙的神圣感。”(25岁,高中老师)[11]

因此,在审美资本还未发展的年代,这样复杂的衣服并不适合日常出游或通勤,汉服无法成为潮流,更不会带动经济的发展。但汉服满足了消费者的审美需求,带给消费者审美快感,这也是汉服能在审美资本主义时代迅速崛起并促进经济发展的原因之一。这正是阿苏利所说的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非必要的产品逐渐成为主要的消费品,“消费诸如奢侈品艺术品这类无实际用途的、与需求无关的商品所带来的满足感,这为生产提供了进一步发展的动力,因为审美刺激消费,消费反过来刺激了生产”[5]4。

三、古城营造的氛围、引发的感性想象——“审美” 与 “资本”共谋的中间环节

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厅显示,春节期间许昌全市共接待游客817.6万人次,与2023年相比增加173%。其中曹魏古城共接待游客118.6万人次,是接待人数最多的一个景区。而曹魏古城除三国文化外,最吸引游客的当属簪花与汉服的搭配组合。“许昌簪花”屡次登上微博热搜,在2023年12月2日登上过微博热搜第一;在小红书上,到2024年3月8日为止就有187.2万次的浏览量,等等。这些都能证明许昌簪花的爆火程度。而许昌簪花能够爆火的原因除了它的高性价比外,还依赖于当地的曹魏古城所营造出来的一种氛围。当消费者身着汉服、头戴簪花走在曹魏古城中时,古城营造出的氛围感产生的体验与日常经验大相径庭,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满足感与愉悦感。消费者在当地拍摄的短视频和照片经过网络的发酵,又会引起尚未消费的人的想象与好奇。这正是彼得·墨菲和爱德华多·德·拉·富恩特在《审美资本主义》引言中所说的:“使得资本主义与众不同的是,当某物被出售时,被出售的不仅仅是这个东西本身——一件产品或商品,购买它还意味着加入到物品拥有者的想象性集体中去。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的天才体现在廉价地、大量地供应各种东西、物品或商品来引发许许多多人的共鸣。”[12]2

这就是审美经济的高明之处,因此许昌簪花爆火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许昌簪花不仅提供消费者视觉或感知上的审美愉悦,而且通过曹魏古城这样的场景构建、氛围的营造等让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产生想象的满足感与愉悦感。许昌通过簪花与汉服的表象营造出一个立体的想象空间,使消费者短暂地脱离现实,在这样的氛围渲染中增加人的满足感,以此来激发人的消费欲望。所以审美资本主义的载体可以说就是体验经济,售卖的不只是这个商品本身,还有这个商品带给消费者不同于日常的感性经验。

与此同时,汉服不仅包含着私人领域的想象,还承担着汉民族的集体性想象。唐朝女子服饰风格更加绚烂多姿,衣裙版型日渐宽松,腰线逐渐上移,青睐鲜艳亮丽的色调搭配[13]。宋代日常服饰的整体色调更加含蓄、雅致、质朴,从其色彩、纹样的搭配中看到对素雅、自然之美的向往与追求[14]。明代女装纹样图案的造型特点呈现出写实饱满、端庄亮丽的艺术风格,与前朝淡泊文雅的审美取向有着显著差异[15]。衣服与那个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唐朝的繁盛、宋代的典雅、明代的庄重,这些被埋藏于故纸堆中的一个个王朝气象就这样又重新活现在世人面前。从这个角度来讲,资本正是因为与审美共谋,代表着中国人集体想象的传统服饰才能复兴,以一种新的方式出现在大众面前。此时,汉服不仅仅是一件服饰,其背后还有着丰富的文化符号,它与审美资本主义息息相关,又代表着中国人对历史往昔的追慕怀念和对自身文化的集体认同。

如果仅从经济的角度考量审美资本下的汉服,它无疑是值得夸赞的。但是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从人的主体性或马克思所说的异化角度出发,要对资本发展的这一新阶段和在其影响下汉服的爆火保持警惕,不断反思,才不易落入资本与消费主义陷阱之中。

汉服的兴起固然可喜,但也要意识到大多数人只是体验一下穿汉服,然后拍个照,仅此而已。自身只是作为了资本主义运作的一环,被互联网、大数据裹挟着,看似是自主选择了汉服,实际是汉服通过包装、宣传、营造氛围感等途径选中了你来促进消费。“审美”与“资本”正是通过人们对汉服的“感性”想象而达成共谋,再由品味的工业化与工业的审美化途径实现大规模量化生产,人们的主体性情感、趣味与想象力被资本用作增值手段的一环。现在流行的汉服与传统的汉服有什么差别?汉服的款式和形制都有哪些类型?汉服的宽衣博袖、上衣下裳和交领右衽代表了怎样的文化符号?这些关于汉服真正的知识相比于20多年前汉服真正的爱好者们,现在的大多数穿汉服的人其实是不了解的,只是被消费的浪潮裹挟着加入其中,而浪潮过后汉服又将何去何从呢?

这也是大多数国内学者对审美资本主义持警惕或批判态度的原因,他们认为人的审美感知力在审美资本的融合中被利用、被降低了,虽然审美是资本主义进行自我修复和创新的重要方式,但审美与资本的结合无法担负起人类自由解放的使命。就如《审美资本主义》一书中所强调的“如果资本主义停止创新,它就会被捕并消亡。但在其存在的核心问题上,资本主义重复着自己。它非常保守。它的保守性以一种循环的方式表现出来。资本主义并不是无休止地前进。它并没有无情地前进。相反,它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起点。资本主义的现代模式并不是刚刚开始的。相反,它一次又一次地开始。这些开端中的每一个都是持续不断的重复。现代资本主义是一个循环,一个莫比乌斯带,一个线圈。”[12]4无论资本主义怎么创新,其本质还是一个机械复制时代的作品,汉服文化只是资本用来增值的一种手段。审美资本通过氛围的营造和想象力的构建,利用大众对汉服的感性想象来实现盈利的目的,这样的结果使得大众的体验商业化,感性想象逐渐固定化,人的情感也被纳入资本运作的一环中,导致“我们的体验时刻越来越丰富,但是生命经验却越来越贫乏”[16]。

因此,在审美资本视域下看汉服文化,归根结底,关注的其实是对消费社会中人的主体性问题和继承传统文化问题的探讨:主体能否在五光十色的商品包围中清楚认知到自己的品味与审美,能否自由地掌控自身的情感和欲望,以及感知与感性生成;汉服文化又如何逃脱资本主义不断循环的怪圈,而不是像昨日黄花一样仅仅昙花一现,这才是理论探讨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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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芳,郑州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批评与性别研究。

实习编辑:林夏青